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金风玉露最相逢》楚客人 尤家大小姐这辈子没啥缺点,唯一的毛病就是爱贪小便宜! 可偏偏有个人,今天送个金明天送个银后天再送个玉! 所谓拿人手短,尤家大小姐觉得要真算起来,何止是手啊,胳膊都没啦! 哼哼,这个人可真会投其所好! 不过,尤家大小姐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且看她的生财之道、用人之道、处世之道! 当然,还有她的驯夫之道……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云露,李璟风 ┃ 配角:飒凌,尤云裳,宇文玄琅 ┃ 其它: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24094字 壹 表姐来了 第1章 小楼初见两字重心 长安城内有四条街,分别为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城中心有一条主街,即长安街。长安街最热闹的中心地段,有一家酒楼,名曰锦绣楼。 锦绣楼的老板是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尤云露。当然,她爹尤项元才是真正的老板。这些时日尤项元出海去了,所以由他的闺女代管。 尤家世代经商,曾富可敌国,但祖上有一位当家人散了万贯财,安安心心在长安做一个小商户。此后尤家本分守己,家底逐渐殷实,但一直非常低调。尤家传到尤项元这一代,家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最大的遗憾便是膝下无子,只有一个闺女。 不过尤云露自小聪明,很有生意头脑,七岁时就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十岁那年她软磨硬泡让父亲答应自己去自家酒楼学习管理生意。如今已经十四岁,俨然成为锦绣楼的小掌柜。 这日,锦绣楼里来了一个大顾客--李府的大公子李璟风,伙计们拼了好几张桌子才把他点的菜品全放下。他点完菜也没怎么吃,只尝了面前的几碟凉菜。结账时,掌柜的半天也没算清要多少银子。 李璟风一合折扇,笑道:“怎么,掌柜的连自家的帐都算不清?” 掌柜的面皮一红,低下头不知该怎么答话。尤云露刚巧从后院进来,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走到掌柜面前,拿过他手里的算盘,“刷刷”两下清零。 “报账。” 清脆的声音,宛如翡翠落进玉盘里。 旁边的小伙计明了,连忙开始报账:“绿豆绞凉丝,五文;豆腐拌月牙,十文;清蒸鱼头,三十文……” 算珠噼里啪啦作响,尤云露嘴唇微抿,纤细的手指飞快地上下移动。吃饭的客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李璟风不禁抬了抬眼睛,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尤云露穿了一身白色的交领长衫,袖口翻上露出一截三指宽的明亮的湖蓝色,腰间别了一条双排扣带;头发束起,用同色的发带简单地绑着。 腰量细小,一看就是女儿家,但通身有一股俊朗潇洒的气派。在小伙计报完账的下一瞬间,她抬起头,声音笃定:“这位客官,一共五十两又三十二文。 李璟风眼神一亮,示意身后的小厮付了银子,“姑娘果然好手。” 尤云露微微颔首,大方地笑道:“客官过奖,还请客官下次光临。” “在下李璟风,敢问公子名讳?”李璟风见她身着男装,知道她是为了方便走动,所以没有拆穿。 云露的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李家的人? 李家在长安城里的地位很微妙,据说曾与皇家有过过节。但西王一支强盛,很偏护李家,所以李家重获当今圣上的赏识,近几年一直是皇家钦定的“皇商”。而尤李两家,也曾世代交好。不过后来因为家族根枝越来越繁盛,两家的关系就有些疏远了。 想到这里,尤云露便没有多言,问道:“不知李公子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李璟风爽朗大笑,“李某的确有事,可否上二楼借个雅间?” 李璟风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长安城里所有的锦绣楼都收归李家,“我已经调查过,目前尤家名下有四家锦绣楼,预估价值在……” “李公子,”尤云露伸手打断他的话,桌上碧螺春散发出缭缭香气,她的眼神在茶雾中显得格外坚定,“且不说锦绣楼我尤家不会卖。就算要合并,锦绣楼我占四家,你占三家,你不觉得,尤家更有资格出头吗?” 锦绣楼是尤家祖上创办的,后来尤李两家各分一半,所以就算要把所有的锦绣楼收归一家,尤云露也认为,应该是李家把锦绣楼还给尤家。 李璟风笑了笑,眼前这个固执的女孩,可真不像才十四岁。他正欲说话,门外闯进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这个小丫鬟在母亲院子当差,叫珍珠,肯定是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云露心里担心,又碍于客人在,眉头皱了起来。她身后站着的丫鬟司琴小声喝道:“咋咋呼呼干什么,没看见小姐有客人吗?” “司琴姐姐,奴婢知错了。”珍珠闭了嘴,退到一边。 李璟风见状,自知继续谈下去尤家小姐也不愿意听了,于是便笑道:“既然今日不凑巧,那李某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见客人出了门,珍珠连忙跑到云露面前,神色慌张:“大小姐不好了,夫人被老夫人罚跪,晕过去了,房嬷嬷让您回去瞧瞧。” 什么?云露大惊失色,司琴也吃了一惊,立刻叫了马车赶回锦绣山庄。 刚下马车,还没过院门,云露便吩咐:“珍珠,你去我娘院子里,把她昨日取的那几丸药拿给我,快点!” “哎。”珍珠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去了。司琴提醒道:“小姐不换身衣裳?” 云露每次出门看生意穿的都是男装,以方便行事。长安城里的大叔大婶们都知道,尤家有个爱穿男装的小娘子。 “不换。”云露摇头,“直接去祖母的院子。我让你带的糕点,你带了吗?” 司琴提了提手里的盒子,道:“都在这儿呢,小姐放心吧。” 云露点了点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往祖母的荣安堂走去。刚过垂花门,珍珠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把手里的小白瓶递给她,“房嬷嬷让奴婢告诉大小姐,大夫说夫人没事,就是天热中了点暑气。” 云露稍微安下心,深呼一口气,弯过抄手游廊上的盛夏阴影,微笑着向荣安堂的方向走去。 尤家老夫人正躺在黄花梨木躺椅上小憩,头上绷了一条宝蓝色的抹额。躺椅边站着两个端冰块的丫鬟,老妇人的贴身侍婢王嬷嬷正在打扇子,见云露进来了,小声道:“老夫人,大小姐来看您来了。” 老妇人冷哼一声,不为所动,“是来给她娘撑气来的吧。” “瞧老夫人您说的,”王嬷嬷笑道,“小姐打小就是个孝顺孩子。” 因为云露是头孙,还是嫡出,年幼时在老夫人院子里养过几年,老夫人疼爱有加。只是后来云露的母亲沈氏一直无所出,她看不顺眼沈氏,才跟着也看不顺眼云露了。不过自小培养的祖孙感情,让老夫人偶尔也会关心关心云露。 在王嬷嬷的搀扶下,老夫人坐起来。云露见状,俯身行礼:“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动了一下眼皮,脸色依旧拉着,“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云露走上前去,把糕点拿出来,“糕点坊的师傅今天下午多做了一笼绿豆冰糕,我想着祖母您爱吃,就买着送回来了。祖母,您尝尝看。” 翠绿色的冰糕,其中的冰糖若影若现,无端给人一份凉意。老夫人面色缓和下来,王嬷嬷见状,用干净的帕子包了一块递上去。 冰凉可口,滑进胃里,喉间还凉丝丝的。老夫人一连吃了两块,连连点头:“糕点坊的师傅手艺就是不一般,难为你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 尤云露微微一笑,露出小女儿的娇憨,“祖母爱吃就好,阿露怕时间放久了退味,一回家就给您送来了。” 老夫人见她身上的男装还未换下,知道她没有说谎。虽然不喜欢云露整天穿着男装在外面抛头露面,但念着她的孝心,老夫人也没说什么,“你手里拿了什么盒子,让丫头提着,怪沉的。” 司琴作势要接,云露摇头拒绝,依旧笑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吩咐阿露去医药坊把这冰屑丸取回来。” 一边的王嬷嬷趁机插话道:“这段时间天气太热,老夫人总是头痛,夫人让人配了冰屑丸,有清凉去暑之效。” 提到沈氏,老夫人脸上的颜色瞬间消退。她冷哼一声,骂道:“家里的丫头婆子没得使唤了,这么热的天让你在外面跑,把脸都晒红了。” 王嬷嬷本想替夫人美言几句,没想到适得其反,一时语塞。云露笑道:“娘亲不放心那些丫鬟婆子,本打算亲自去取的。是阿露听说祖母不舒服,一定要自己去。祖母,您的头还疼吗?” 云露说着,走到老夫人身边,把软软的小手搭到宝蓝色的抹额上。老夫人抬头瞧了她一眼,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孙女倒也贴心。 老夫人拉下云露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一个姑娘家,非要在外面跑来跑去。夏天太阳大,以后等日头下去了再回来,请安晚了祖母也不会怪你的。” 大殷朝风气开放,女子有相对的自主性,不再秉守传统观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抛头露面的也在少数。 “谢谢祖母。”云露甜甜地笑着,“祖母,这绿豆糕太凉,一次不能吃太多,让王嬷嬷放在井口浸着,您明日里还可以吃呢。” 老夫人摸了摸云露的头,眼角终于有了笑容,“祖母知道,你回去歇着吧。” “哎。”云露应着,躬身退下。 过了厢房,视线里看不见正厅了,云露才松了一口气。司琴小声道:“小姐,咱们现在是去看夫人吗?” “嗯。”云露点头,快步向母亲的泰合院走去。谁知到了泰合院,母亲却不在,房嬷嬷说夫人去倚荷园了。 倚荷园是尤家的禁忌之地,因为里面住着云露的妹妹--云裳。云裳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性格娴静、国色天香,但有一个最大的无法弥补的缺点,那就是智力发育迟缓。 “娘,我一个,那这个是给姐姐的吗?” 花镜里的小女孩巧笑嫣然,白皙的皮肤衬着胸前金镶玉的长命锁,显得可爱动人。沈氏顺了顺她的长发,笑道:“这两个都是裳儿的,裳儿喜欢哪个就戴哪个。” 躲在鸳鸯流苏坠帘后的云露抿嘴一笑,忽地跑出来扑倒娘亲身上,“娘,我不干,你偏心!” 沈氏吓了一跳,拍着心口喘气,“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吓坏娘了。” 云裳见姐姐来了,忙把长命锁取下来,捧到云露面前,“姐姐你看,娘给我打的圈圈。” “妹妹,这不是圈圈,这叫长命锁。”云露拉着妹妹坐到母亲身边,“是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长命锁,健康平安,云裳在嘴里喃喃地念着,漂亮的大眼睛里露出不解的神色,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里的“圈圈”。 云露见妹妹在一边玩长命锁,便拉着母亲说话:“娘,您怎么不在院子里歇着?” 她已经听房嬷嬷说了,祖母要给父亲纳妾,母亲不过说了两句略有拒绝的意思,祖母就大发脾气,罚母亲在祠堂里跪了好几个时辰,午饭都没吃,最后人晕了过去,幸好大夫说没有大碍。 沈氏笑道:“左右闲着无事,娘就来看看你妹妹,她整天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也闷得慌。” 云露亲昵挽过母亲的胳膊,噘着嘴笑道:“我就知道,娘亲最偏心了,只疼妹妹,一点都不心疼我。” “你个鬼丫头,”沈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明天你爹就要回来了,你就别去酒楼了,跟着娘在家给你爹接风洗尘。” “嗯。”云露点头,看了母亲一眼,试探性地问道:“娘,是不是因为父亲明天就要回来了,所以祖母今天把您叫去,逼着您答应给父亲纳妾?” 唉,沈氏叹了一口气。她嫁进尤家多年,也没生出儿子,老夫人已经做主给尤项元纳了两房妾室,她都没有反对。不过听老夫人的意思,这次纳妾的对象是自己娘家的妹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沈氏的一母同胞的妹妹--沈二娘,十五岁那年嫁到金陵叶家,先后育有一女两子,日子过得倒也和美。只可惜一年前叶当家的不幸亡故,家道逐渐衰落。沈二娘一直想着改嫁,叶家也没逼着她做贞洁烈女,不过不允许她带走儿子,只准带走女儿。 要说着沈二娘和老夫人之间,也不过偶尔年节时见上几面,并没有多深厚的情意。但老夫人听说她准备来投靠自家姐姐,又欲再寻一门亲事,便动了心思。沈家大女儿不能生,这个二女儿倒争气,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若是进了尤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那尤家就不愁后继无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欢迎围观 。。。 第2章 有客远来不亦说乎(一) “娘,您放心吧。”云露安慰道,“就是您答应,爹他不一定答应呢。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想的,难道只要我们家一天不生出个儿子,她就不停地要给爹纳-妾-室吗?” “别胡说!”沈氏慌忙去捂云露的嘴,“不准在背后议论祖母。” 本来就是嘛,云露小声嘀咕。她虽然孝敬祖母,但总归和自己的母亲更亲近一些,情感上也更偏向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儿子?就算有个儿子,也不一定比她强呢。 “好了,爹娘的事你别管了。”沈氏道,“既然你今天早回了,我们就陪着裳儿一起用晚膳,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 云露让司琴去厨房吩咐,自己陪着娘亲和妹妹说话。云裳的乳-娘张嬷嬷端了一碗荷花醍醐进来,沈氏便喂着云裳喝下。云露在一边看着,嫉妒得眼红:“娘,您看您多偏心,我肯定是您捡回来的吧。” 沈氏笑道:“你啊,就爱耍贫嘴。” 晚膳时分,因为云露特意叮嘱,厨房多做了几碟凉菜。房嬷嬷端了两碗玉露莲子冰汤过来,说是老夫人让送来的。 看来自己下午去祖母的院子还是有用的,云露心想。沈氏倒有些惊奇,听房嬷嬷说云露去找过老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娘的事儿,还要你跟着操心。” “娘,您说的是什么话。”云露给母亲舀了一勺冰汤,“祖母那小厨房的师傅,手艺可好着,为了讨祖母欢心费尽心思做出这冰汤来。我听说那做汤用的绿豆,要连根加泥土拔起来,放到井口沁一天一夜,汤做好后还要装进瓮里,在井中浸上一个时辰呢。娘,您快多喝些。” 云裳见姐姐说了一大通,虽然听不懂但心里觉得是好东西,又看只有两碗,急得哇哇大哭:“没有我的,没有我的。” “有有有。”云露连忙哄道,把另外一碗放到妹妹面前,“谁说没有裳儿的,你看这不有了吗。裳儿跟娘一起喝,喝多多的。” 云裳见自己有了,转眼间破涕为笑,拿起勺子给姐姐舀了半碗,“娘亲喝,裳儿喝,姐姐也喝。” 云裳出生时,老夫人一直在产房外等着,听产婆说是个女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始还让乳-娘把孩子抱着给她看了几眼,后来听说云裳智力发育不好,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个孙女。 当天晚上沈氏回屋后,房嬷嬷拿出一盒活-血止痛膏给她的膝盖上药。沈氏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头青青紫紫一大片,还轻微肿了些。 房嬷嬷一边给沈氏按摩,一边闹嗑:“大小姐如今也懂事了,今个老奴还以为她一进门就会来看夫人,没想到她先去给老祖宗请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老夫人晚上便派人送了两碗冰汤来。老奴瞧着,大小姐也能给夫人分忧了。” 沈氏想起自己的闺女,心里不知怎的,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十四岁的女孩,就能进进出出替父母分忧了;同龄的姑娘,不是在家描眉秀女红,就是躺在母亲怀里撒娇。若她能生出一个儿子,阿露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 第二天便是尤家老爷的归期,云露一大早起来,就让司琴在衣柜里拿出早就备好的新衣裳。上身是一个杏黄色绣荷叶的对襟小褂,四周用上好的白色锦线绞了两圈,显得简洁又大方;下身是一条齐脚踝的白色长纱裙,那纱裙有三层,最里层绣着墨绿色的水草,中间一层绣着几条小金鱼,外层则用丝线勾勒出一层一层的波浪。轻轻一动,纱裙便似活了一般,小鱼儿在水间的蔓草里欢快地游动。头上挽了一个简易的流苏髻,没插头饰,只扎了两个尤父从海外带回来的花头绳。 二等丫鬟司棋一边扎头绳,一边啧啧感叹:“依奴婢说啊,这洋人也太偷懒了,我们一个头钗要做多久,他这一个头绳要做多久,太懒了太懒了!” “没见识的东西。”司琴啐了她一口,笑着骂道,“你眼睛灵光点,仔细看看这头绳,用什么丝线、什么手法编制的,串了几颗珍珠,几颗铃铛。” 司棋当真凑近了去看,丝线的材质自不用说,光是那串出引进的编排手法就看得她眼花缭乱;还有绳子上绑的珍珠,颗颗圆润,色泽光亮;铃铛是银质的,镂空的外壳,里面还裹了一个小珠子,叮当作响,悦耳极了。 “小姐,你今天的打扮是不是素了点?”司琴上下打量着,总觉得少点什么。 云露穿着新做的绣花鞋走了几步,感觉挺舒适,“今天是给爹爹接风洗尘,没必要穿太隆重,素净些倒显亲昵。走吧,先去给祖母请安。” 尤项元出海经商,一走就是三个月,因此今日府上格外热闹。沈氏也是一早起来,到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她昨日受了一顿责备没有趁机拿乔照常来请安,又想起那冰屑丸,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云露给祖母请安时正碰到母亲,便和母亲一起陪祖母用早膳。 三色粳米粥、银耳燕窝羹、水晶蒸饺、鸡蛋如意饼、水果拼盘、酸辣白菜心……还有云露最爱的鸡蛋羹和小笼包。 沈氏净了双手,准备给婆婆布菜,老夫人道:“左右只有我们一家人,不必拘谨,王嬷嬷伺候着就可以了,你坐下吃吧。” 沈氏有点没反应过来,应了两声,受宠若惊地坐下,舀了一勺银耳羹,半天没品出甜味。 “王嬷嬷,把那碗蛋羹移到露丫头跟前,她爱吃。”老夫人吃完半碗粳米粥,突然发话。云露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祖母。” 老夫人见她吃得香,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你父亲不在,可忙坏你了,脸都瘦小了。但凡有个兄弟帮衬着,你也不用到如此田地。” 老夫人本是真心心疼云露,无奈刚说两句便又扯到子嗣上。云露正欲发话,表明自己并没有很累,就被母亲用眼神制止了。 沈氏放下勺子,温柔地笑道:“昨日儿媳不懂礼数,顶撞了母亲。回去后儿媳自责了很久,自知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好意。母亲的提议,儿媳已仔细体量过了,待二娘的船只一到,儿媳便把她接到府上安顿下来。” 老夫人合了合眼皮,微微点头。 云露又舀了一勺蛋羹,却怎么也不觉得香了。 到正午时分,尤项元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沐完浴,换好衣服,便前往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接着接风宴就开始了。 老夫人自然坐在上首,尤项元、沈氏、云露三人各坐一方。方姨娘站在老夫人身边,帮忙布菜;翠姨娘则站在尤项元身旁,布菜的同时也不忘瞟个媚眼。方姨娘是老夫人远方侄女,长得清秀可人,还会吟诗作对,很得尤项元喜爱;翠姨娘原是府里的一个小丫鬟,趁尤项元酒后爬床成功,老夫人便做主把她从通房升为姨娘。 云露清咳了一声,问道:“翠姨娘,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不舒服?翠姨娘愣住了,“没有啊,妾婢的眼睛好着呢,多谢大小姐关心。” “没不舒服那你的眼睛怎么斜来斜去的,我还以为进了沙子呢。”云霞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汤,语气一派天真无辜。 “要是眼睛不好,就递帖子请个大夫。”老夫人道,“正好给元哥儿也瞧瞧,我看着他好像瘦了。” 尤项元笑道:“儿子出门数月,让母亲操心了。” 老夫人缓缓道:“府内有你媳妇掌着,府外有刘管事管着,我老太婆不过在家吃闲饭,也没甚可操心的。你出门三月有余,老婆子在家也甚为挂念,待会你到我院子里去,咱娘俩闹嗑闹嗑。” 云露暗想,祖母肯定要跟父亲说纳-妾的事。沈氏自然也心知肚明,吃完饭后便携云露和众姨娘退下。尤项元陪着母亲回到荣安堂。 王嬷嬷把老夫人搀到樱木镂空寿字罗汉长椅上躺下,然后给尤项元泡了一杯昆仑云雾青茶,“这是老夫人娘家二舅母送来的,据说是从昆仑山腰的茶树上采的,一年只能晒到半斤。老夫人知道老爷爱喝,专门留了下来。” 尤项元接过茶盏,恭敬道:"母亲费心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疲倦,“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我老太婆做的,总不过是为我们尤家罢了。” 尤项元点头应着,心里猜测母亲这次叫自己来有什么事。老夫人顿了一下,继续说:“近日气候炎热,人心浮躁,我老太婆年老糊涂,做事少了分寸。昨日委屈了你媳妇,你今日替为娘安慰几句。” 说到这里,尤项元的心里便有谱了。沈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几乎从不与母亲发生争执。母亲对沈氏的人品和持家能力也没有二话,唯一觉得不满意的便是子嗣问题。想于此,他便道:“母亲春秋正盛,何来糊涂一说。婆婆教导儿媳是常事,想必意娘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也不必宽慰我老太婆了。”老夫人道,“我今日叫你来,有两件事。” 尤项元知道母亲要进入正题了,便正襟危坐道:"母亲请讲。” “这第一件,是露丫头的婚事。她明年就要及笄了,日后便少去酒楼;你和意娘仔细着,给她找个好婆家。第二件事,便是我们尤家的子嗣问题。我活到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可盼了;若尤家无后,我到了地底下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子嗣问题一直是尤家的大问题,尤家的生意做到现在这么大规模,尤项元自然也希望后继有人。他笑道:“母亲说的是,阿露的亲事,儿子和意娘一定不会马虎的。至于子嗣的事,儿子也一直请大夫给意娘和姨娘们调理身子,请母亲放心。” 老夫人点头,很满意儿子的回答,“意娘娘家的二妹,过几日便到长安了。她们孤儿寡母前来投靠我们,你且用心招呼着。” 娘家二妹?尤项元愣了一下,有点摸不着母亲的意思,“内宅的事情,意娘自有分寸,儿子不便……” “沈家二妹此次来长安,是想再寻一个归宿。”老夫人怕沈氏仍有心结,索性跟自己儿子摊开说了,“我想着,她既是意娘自家妹子,又想寻个倚靠,不如就留在我们尤家,意娘总不会亏待了她去。” 尤项元这才明白母亲打的算盘。 当年尤项元跟着父亲四处跑商,走河运时碰到临近船上的沈家小姐沈如意,自此一见钟情。沈氏出自书本网,尤家老太爷也是鼓足勇气才敢登门造访的。尤家为商户,沈父自然有所犹豫。还是小姑娘的沈氏躲在屏风后面瞧了尤项元一眼,见他腰杆笔直、器宇轩昂,心里便多了一分好感。 后来沈氏在一次游湖中不慎落水,刚好尤家商船经过,尤项元二话没说跳进水里把心上人救了起来。再后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沈氏顾念着尤项元的救命恩情,又听父亲派去调查的人肯定了他的人品,一颗放心就寄在了他的身上。 沈氏和尤项元是少年夫妻,自成亲后便恩爱有加。即使沈氏多年只出了两个闺女,也没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 第3章 有客远来不亦说乎(二) 父亲回来的第二日,云露给祖母请过安后便来到母亲的院子里,和母亲一起用早膳。沈氏面色红润,看上去精神不错。两个姨娘前后来请安,沈氏不需要她们服侍,让她们自去休息,留出时间和闺女说话。 “娘,父亲答应了吗?”云露破不及待地问。 沈氏给她添了一勺燕窝粥,无奈地摇头。她的闺女怎么没生出丝毫矜持的心思,对父母私事如此感兴趣,“你爹说你姨母初到长安,先且让她们安顿下来,日后寻得机会再给她觅一良门去处。” 昨晚尤项元回到房中,柔声细语地安慰了沈氏一番,还亲自给她的膝盖上药按摩,哄得沈氏越发不知所措,还以为他自己很想纳妾。谁知尤项元是为她在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而愧疚,歉然道:"我知道你怕不答应惹恼了母亲,但我也明白你的心思。若二娘真进了尤家的门,你不难受我还怕出门别人笑我咧。我已跟母亲说明了,你自放宽心,好好调理身子。" 云露高兴极了,口中的蛋羹都变香了,“我就知道,父亲本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不过祖母一直拿子嗣之事逼他。” 沈氏放下碗筷,立刻有丫鬟用清漆雕花茶盘捧上茶来。沈氏漱了口,旁边捧漱盂的丫鬟快步走来。沈氏一边用房嬷嬷递上来的锦帕净手,一边叮嘱:“姑娘家日后不准再议论父母之事。你祖母可说了,让我和你爹给你寻门好婆家。现下你爹回来了,酒楼的生意也不用你照看,便留在家中弹琴学画,多做些女红也是好的。” 云露相继漱完口擦过手,本来斜挑上扬的剑眉瞬间耷拉下来。沈氏继续说道:“过两日你姨母就到长安了,随来的还有一个表妹,叫做叶宁雪,你与她好好相处。” 对于叶宁雪,云露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儿时似乎一起玩过两回,“娘,二姨母她们来了住哪里?” “娘已经派人把松合院整理干净了,你姨母和表妹便住那里。” 松合院?除了祖母的荣安堂,那可是仅次于泰合院的院子,云露连叫不妥:“娘,你想啊,本来祖母就有别的意思,你还把姨母安排住那么好的院子,你就不怕给姨母错误的暗示?” 沈氏心中不觉一惊,云露说得不无道理。若给了二娘错误的暗示,让她也生出留在尤府的打算,那可不得了了。云露见母亲迟疑,劝道:“娘,反正姨母想改嫁,也不会永远住在我们家,不如让她们住客院好了,我们家客院的条件也不差啊。” …… 二姨母到的那天,云露和母亲一起在大门口迎接。两幅翠幄黑漆软轿将沈二娘母女送来,后面两辆马车拖着几个箱笼。沈氏紧走几步拉过妹妹的手,姊妹俩寒暄了好一阵才记起自己的闺女。 “见过二姨母、宁雪表妹,”云露笑道,“二姨母安好。” 沈二娘身后的小姑娘也走上前来,怯怯懦懦地喊了一声“大姨母”和“表姐”。 因为要见客,云露穿得鲜艳些,上身是绛红色宽袖束腰小短褂,下面系了一条同色镂金丝的撒花褶裙,腰间系了一块镂空玫瑰玉佩压裙;颈上戴了一只琉璃璎珞圈。叶宁雪则穿了相当素净的浅色织锦长裙。 沈二娘打量了云露两眼,见她落落大方、气质如兰,肌骨莹润,品格端庄,又瞟了一眼身后缩手缩脚的叶宁雪,眼眸中闪现出几丝难堪落魄的神色。 相互夸完对方的闺女过后,沈氏便带着自家妹妹进了锦绣山庄的大门。 沈二娘经过门口那两只气势浑厚的大石狮子,迈过三寸多高的门槛,走进了沈家的府邸。只见府中雕梁画栋、气派不凡,屋宇皆美,栏槛镇柱上都刷着耀眼的金漆,铺陈华丽,却不乏格致别调,随处可见树木花草丛立,假山清溪,亭台阁宇,鸟蝶翩飞,花香馥郁。下人皆严肃工整、敛声屏气。 当初沈氏嫁给一个小商户,她嫁入书本网,自觉比沈氏高出一等。可光阴辗转,如今她却落魄到要靠沈氏接济。 沈氏带二娘去见老夫人,老夫人体恤了几句,无非是“到了这里就安心住下”“把锦绣山庄当成自己的家”之类的话。之后叶宁雪拜见老祖母,老夫人赏了她一副赤金头面,想了一下,又把腕上的玉镯子退下来给她戴着。 聊了一阵子话,老夫人便道:“府里有些姑娘早些放出去,露丫头年龄也大了,院子里该添人了。你吩咐下去,哪些老娘子若是舍得的,便把自己闺女送进府里来,再让外面的牙婆带几个伶俐点的丫头,给二娘和雪丫头挑一挑。我老太婆乏了,给二娘的接风宴就不去了。” “是。”沈氏恭敬地答道。沈二娘也在一边笑道:“不敢再扰了老夫人清静。” 午宴很丰盛,荤素搭配、各地美食,摆了一大桌子。沈二娘却好似不怎么有胃口,随便挑了几筷子就说吃饱了,吓得叶宁雪也不敢多吃。沈氏见她们累了,便让房嬷嬷带她们去竹客院休息。 云露跟着母亲应酬了一上午早已疲惫至极,回到自己的倚梅阁补午觉。合上眼睛,却又睡不着,脑子里想着今天刚来的二姨母和小表妹。 那个二姨母,眼神忽冷忽热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至于小表妹,一股小家子气,胆子好似很小,也不知肚里有没有坏场子。住在客院,祖母还要给她们送丫鬟,明显祖母心里还打着纳妾的小算盘。 竹客院,丫鬟们把沈二娘的行礼都收拾好后便一一退下来,只留下沈氏拨给她们的三个二等丫鬟和老太太拨来了两个二等丫鬟。 主厅里摆着名家字画,最上首坐着两把宽大的红木镶玉的如意纹太师椅,左右各摆了一排雕着八仙过海纹样的乌木直背交椅,高脚茶几上放着汝窑青瓷描金花瓶,里面插着时令鲜花。 沈二娘坐在太师椅上,吩咐小丫鬟给她泡杯茶。她算是看清楚了,沈家客居的气派都比叶家主母正厅的气派大的多。她看了旁边的叶宁雪一眼,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你日后有时间便多去你那表姐的院子里转转,跟着她学学大家闺秀的气质,别被人耻笑了去。” 叶宁雪的怯懦之气一扫而光,乖乖地点头:“娘亲说的是,日后我一定跟表姐多亲近。” 叶宁雪说到做到,云露午觉刚醒,就听司琴说表小姐在外面客厅等着。云露估摸着她是有事,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 “打扰表姐午睡了。”叶宁雪见着她,连忙站起来。云露让她坐,又吩咐丫鬟添茶,“表妹,找我可有什么事?” 叶宁雪踌躇一阵儿,小脸涨得通红,无端让人怜爱,“我和娘亲初到长安,自要去几个舅舅家拜访。可惜我从金陵带来的衣衫都旧了,恐穿去不恭,便想问表姐有没有时间,可否带我在长安城里转转。” 原来这点小事,云露爽快地答应,正好她可以借此观察叶宁雪的性格人品。 在家休息了两日,云露禀了母亲,带叶宁雪出门逛街买东西。在布行里转了半天,挑了几匹新进的上好布料,然后又量身板以做裁剪,最后去金玉行挑首饰。 云露的衣柜和首饰匣子里都是满的,她无非想看看最近城里有没有出什么新花样。叶宁雪则不同,伸长了脖子,这个觉得漂亮想要,那个爱不释手要买。云露也不拦着,她要什么就买什么。 柜台上堆满了金银首饰盒子,掌柜的慢吞吞地打着算盘。云露在旁边看着着急,忍不住插话:“左边,七十二两;右边……”常年在酒楼厮混,她早已练出心算的本领。不过右边叶宁雪要的太多了,必须使用工具。 云露从腰间抽出一个小算盘,只有巴掌大小,做工极为精细;且那算珠不是木质的,而是一颗颗圆润晶莹、一色大小的珍珠。她噼里啪啦打了几下,报数道:“右边,一百八十一两。司琴,付账。” 司琴知道小姐今天要大-出-血,早就带好了银子,不过还是没料到出-血会如此之大,她低声道:“小姐,银票不够。” 云露看了叶宁雪一眼,叶宁雪就站在旁边,竟跟没听见似的,看着别处。云露心中有数,便对叶宁雪道:“表妹,你先去马车上等着,我让伙计把这些东西送过去。” 叶宁雪带着丫鬟上了马车,云露低声问:“少了多少?” 司琴苦着脸说:“奴婢只带了一百两银票,只能把表小姐的帐付了。” 此时,慢吞吞的掌柜也把算盘打好了,惊奇地赞叹道:“姑娘果然好手艺,分文不差。” 云露嘻嘻一笑,道:“掌柜的,既然你这么崇拜我,不如送两幅首饰给我?” “那可不行。”掌柜连连摇头,脸色都变了。刚出去的那位小姐还好,挑的首饰参差不齐;可眼前这位小姐就不同了,挑的都是上好货色,送一件都手软,两件就要命了。 唉,云露叹了一口气,向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不容易看到两件喜欢的东西。司琴见小姐面色不虞,便道:“小姐,您在这等着,奴婢回去取银子。” 算了,云露摇头。虽已夏末,但外面的日头依然高昂,像是要跟谁比个高低似的,“太阳这么大,你跑来跑去中了暑气怎么办?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可金玉行是长安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一般名门小姐经常来逛,特别是到新货的时候。恐怕她前脚刚出门,后脚东西就被人买走了。 云露正烦躁着,便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说:“这两幅首饰,我送给小姐。” 她循声望去,看见李璟风拉开錾金钩上的墨蓝色软帘,从内室走出来。他穿了一身素纹绞银丝边的交领白袍,面目清朗,身形颀长。 云露才想起,这金玉行是李家的铺子。掌柜的已经迎上去了:“大少爷,这……” 李璟风看着云露笑道:“我送给云露姑娘的,自然记在我的账上。” 掌柜点头哈腰地应着,让伙计快包好了送到马车上去。反正他报账报得清楚,管大少爷送给哪家姑娘。 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云露开心极了,哈哈笑道:“多谢李公子。”说着,她就要走,被李璟风拦着:“尤姑娘请留步。” 还有什么问题?云露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李璟风看她一时迷糊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上次我的提议,尤姑娘可有考虑清楚?” 合并锦绣楼的事?门都没有。云露摇头:“两幅首饰就想收买人心,李公子太小看我了。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锦绣楼是我尤家的。要么我们像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要么你就把锦绣楼给我,就这么简单。” 如此执拗的小姑娘,让李璟风突然生出一股和她较劲的幼稚想法。他本可以去找尤项元,实际上他也应该去找尤项元。不过上次在锦绣楼见过云露一面后,他便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产生了一种强烈要说服她的欲望。 “尤姑娘,你可知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璟风无非有两个意思--第一,你尤家再怎么折腾,顶多是个大商贾;可李家不同,皇商的身份提供给他一种事半功倍的便利,锦绣楼在他手里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第二,李家不仅是皇商,家中子嗣多有入朝为官,有权有势有金有银,若他硬要收买锦绣楼,尤家也无可奈何。 呵,云露回过头,冷眼看着他,“李公子,我知道普天之下的确莫非王土,但我也知道,大殷朝的王并非昏庸无道,放任天子脚下巧取豪夺。”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连拿算盘的掌柜都呆愣愣地看着她。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李璟风暗自笑道,再欲-调-笑她一番,却见她已挥手走人:“这首饰我不要了,多谢李公子费心。” 不要了?!不要了他不会送过去? 逛了一天,云露疲惫不堪,马车上一直闭目养神。等到了锦绣山庄,后面跟来一辆马车,一个小伙计跳下来,追着喊:“尤家小姐,我家公子让我送东西来了。” 云露看着黑漆描金的雕花锦盒,知道是那两盒首饰,拒绝着不肯收。谁知那小伙计把盒子塞到她手里就跑,反正少爷说了,“若她不要,你就硬塞给她,然后就跑。” 叶宁雪在马车上远远地看过李璟风两眼,见东西都送上门了,问道:“表姐,那人是谁啊?怎么还送东西给你?” “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云露没所谓地回答,“收下就收下,反正他家里钱多。” 自上次李璟风来过锦绣楼后她就留心打听了,李家大公子李璟风风流倜傥、多金又多情,在长安城里声名远播。 叶宁雪看了她两眼,默不作声。回到竹客院,沈二娘见丫鬟抱了那么多盒子,夸赞道:“尤家就是有钱,不用白不用。” 叶宁雪跑了一天,也有些累,喝了一口茶之后跟母亲说:“娘,您还让我学表姐呢,她在铺子里拿出一个算盘跟着那些个商户算账,丢死人了。” 沈二娘的身份优越感顿时又显现出来,沈氏再怎么生活光鲜,到底是个商户之妻;她可是从书本网里出来的,自己的闺女不能跟着沾染了铜-臭-气,改口道:“日后除了银钱之事,你便少与她往来,多看些书,不要让人轻视了去。” 叶宁雪点头,又道:“今日表姐碰到一个富家子弟,白送了表姐两副首饰呢。” 沈二娘细细的观摩闺女娇俏的小脸,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长安遍地是金,我们既来到此处便不能白来。你日后跟着云露那丫头一起,也多结交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公子哥。” 母子二人自恃身份高贵,瞧不起商户之家,却字字句句离不开金银,讽刺至极。 。。。 第4章 巧取豪夺能无本意 夜里,司琴服侍云露沐浴完毕,便把黄花梨木凉椅搬到院子里让她坐着乘凉。司琴一边打扇一边问:“小姐,您今日看表小姐,人品如何?” 云露哀叹:“表面上是个小白羊,实际上是个白-眼-狼。提防着,那种人惯会耍些小心思,谁知道哪天不如意就给我下绊子了。” 司棋端了茶盘果盘来,道:“小姐,夫人晚上派人过来说,明日让你跟着一起去大舅爷家。” 啊!云露的哀嚎声更大了,她们娘两个,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其实,沈氏让云露跟着自有用意。两个哥哥家的后生晚辈如今都长起来了,她正好趁二娘拜访娘家的机会让云露自个掂量掂量,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云露哪料到母亲是这个想法,反正是舅舅家,随便穿了一身衣裳,没怎么特意打扮就去了。叶宁雪则不同,昨日买的衣裳首饰全穿戴在身上,云露都觉得她的头重了好几斤。 云露和母亲坐一辆马车,叶宁雪和沈二娘坐一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沈氏抽空问道:“阿露,今天去舅舅家,你怎么也不打扮打扮?” 云露没睡饱,正躺在软绵绵的大红团花靠枕上打瞌睡,听见母亲问话,打起一点精神来,“娘,大舅家我不是常去吗,有什么好打扮的?” 沈氏笑了笑,拍着云露的手道:“你那几个表哥,如今都一表人才,你有没有中意的?” “没有。”云露翻了个身,咕哝道。什么一表人才,装的好而已。那几个表哥她最清楚不过了,不是酗-酒-成-性,就是赌-博-成-瘾,要不就是青-楼-喝-花-酒的常客。 “娘,”云露突然想起一事,骨碌爬起来,揽住娘亲的胳膊,“我们去大舅家的那些礼物,是不是都是你准备的?” 沈二娘孤儿寡母来到长安,本来就没有带多少家产,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一份像样的礼单?想必又是母亲从中操划了。 沈氏倒没怎么在意,笑道:“你二姨母自出生就养在你外祖母名下,我和她的感情原比其他姐妹亲厚些。如今她投靠于我,我作为长姐,自要替她多谋划谋划。” 母亲一向宅心仁厚,云露也无话可说,只在心里希望二姨母能记得母亲的好。 到了大舅舅的府邸,大舅母连氏等一行人早就在门外等着了。接过沈氏的礼物单子后,连氏的嘴巴都咧开了。云露实在没忍住,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 沈氏家族,大儿子沈赫一支最为光耀门楣。嫡出长子沈文在朝廷里做了一个五品文官,娶了户部侍中的二女儿;长女沈若如今年满十六,据说已经寻到好人家;次女沈兰,今天不在家。 自古仕农工商,一入仕途便前途似锦、光宗耀祖。但做官还得看职位,若捞个肥差自然不愁银子,像沈文那样赋闲职的,油水便不多了,所以大舅母就盼着沈氏去瞧她呢。不过有了大表哥在官场上做倚靠,尤项元做事也通畅些。官商官商,官场和商场天然有一种相互依存的暧-昧关系。说好听点,是互相帮衬;说难听了,那就是狼-狈-为-奸。 云露和叶宁雪相继拜见了大舅、大舅母和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姐等人,每人得了一个金线绣牡丹的蓝缎面荷包。云露暗自掂量了几下,估摸里面装了两个金锞子。 大舅母拉着沈二娘的手寒暄了几句,便对沈氏道:“昨日已经递帖子给你二嫂了,估计过会子也来了,我们先闹嗑闹嗑。” 沈赫娶了两房妾室,生了两个女儿沈芳、沈草和一个儿子叫沈丛。大舅母连氏是个厉害的角色,把妾室管得服服帖帖的,她最忌讳的反而是自己的大儿媳妇。 “亲家公如今总算熬出头了,据说马上就要升为户部侍郎,下个月初文书就下来了……”连氏一直拉着沈氏说话,沈二娘受了冷落,脸色有些难看。云露看了二姨母一眼,心里冷笑。 大舅母那么精明的人,怕是早把沈二娘的底细摸清楚了。那礼物单子,连氏一看就猜到是沈氏帮忙准备的。既说了亲家公要升职,自然想借此机会给自己的大儿子疏通疏通,趁着东风把沈文也送上个台阶;因为这几年大表嫂仗着娘家声势多有逾越,若沈文再原地不动,她就要骑到连氏头上去了。既要去官场疏通,肯定就少不了银子;既要银子,那就得向沈氏开口,这样连氏自然得把沈氏供着了。 正说家常,二舅沈敬带着家眷过来了。要说这沈敬家,情况可精彩了。沈敬一心想入仕途,无奈屡考不中,一大把年纪了才娶到私塾老先生家的女儿王氏。沈敬因为郁郁不得志而无心操持家业,一家子人都靠王氏撑着。王氏是个贤惠能干的,家里虽不说大富但也算小康。不过可能王氏一门心思地维持家人生计,疏忽了对子女的管教,导致几个孩子都不成器。两个儿子沈武和沈业,仗着跟在老子后面学了几天书便自诩为文人雅士,整天掉书袋子,写几首庸-俗-艳-艳的词句送给青-楼-歌-女。 王氏是个朴实的女人,见着云露和叶宁雪便说没有好东西裳她们,每人给了一个五彩蝴蝶荷包,重量轻多了。 大人们一起说话,小孩子们边聚在一起玩耍。沈芳和沈草虽是庶-出,但一直觉得自己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以至于每次见到云露都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感。 这次叶宁雪跟着来,她们更有羞辱云露的机会了,拉着叶宁雪问她平日读了哪些书、写的什么字,一边说还一边拿眼睛瞟云露。其实她们读的那些书,云露都读过,懒得说而已。 “宁雪表姐,我们去花园逛逛吧。”沈芳亲热地说,那模样跟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似的。沈草问道:“云露表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了不了,你们去吧。”云露连连摆手。跟她们去,还不如坐在这听母亲她们说家常了,虽然也很无聊。云露这样想,沈氏可就不一样了,推了推自己的女儿,劝道:“和表妹们一起去玩玩,这会儿子虽然有太阳,但花园里阴凉也多。司琴,好生跟着小姐,莫让虫子给小姐咬了。” 云露就这样被母亲“逼-着”去了后花园。 一路上,沈草不停地夸赞叶宁雪:“宁雪表姐,你今日戴的珠钗好漂亮啊。还有衣服,颜色真好看。” 云露最知道沈草了,一向嘴长手长喜欢图别人东西。以前云露每次来她都恨不得把云露身上的东西扒-个-精-光,还一副“我要你东西是看得起你”的态度。不过云露是什么人呐,自然没让她讨着好,不过偶尔有样式不喜欢了便假装中了她的圈套顺势给送出去。 “宁雪表姐,你的这些东西,我都好喜欢啊。”沈草巴巴地说着,小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叶宁雪估计没料到这种情况,神色愣愣的,颇有些尴尬。云露在心里哈哈大笑,叶宁雪啊叶宁雪,沈草可是个难缠的厚脸皮,看你怎么收拾。 沈草还在说,小手一直扯着她的手环。叶宁雪强-行拨开那双黏-糊-糊的小手,勉强一笑:“这些东西都是昨天云露表姐陪我去买的。” 哈,果然推到她身上来了,云露哀叹,自己真是料事如神。 沈草马上转移了目标,开始夸赞云露今天的打扮,沈芳也加入了她的行列,叶宁雪也时不时地来一句“对啊,那副首饰可贵了”。司琴在一边看着,暗自骂她们不-要-脸。 云露自觉今天穿戴很随意,但尤家家境富裕,她又是尤家的嫡长女,父母给她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在她眼里很随便的,在别人眼里就格外不同了。 云露今日穿了一身茜红色绣嫩黄折枝玉兰的窄袖束腰纱裙,头发绾成灵蛇髻,插了一只彩色琉璃蝴蝶簪;那蝴蝶的翅膀晶莹剔透,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上面,五色光芒闪闪流动,似乎展翅欲飞;手上戴了同种款式打的银叶绕琉璃镯子,胸-前挂着璎珞金项圈和红翡平安扣。 “云露表姐,你这镯子可真精巧,这银叶子是怎么绕上去的啊?”沈草的手就像长在了云露的胳膊上,一个劲地拨弄着镯子上的银叶。 云露笑着拉开沈草的手,把腕上的琉璃镯子取了下来。沈芳的眼光立刻被吸引了,紧走几步到云露跟前。云露哭笑不得,但表面上还是很友好地说:“表妹,我们去荷花池那亭子里玩吧,那边凉快。” 沈芳和沈草见她把镯子取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凉快不凉快,连忙说:“我们就在这池子边上玩,这也有阴凉,不热。云露,你这镯子是哪打的?” 云露故意摸了摸镯子,略带埋怨地说:“我爹上次出海给我带回来的,我本来不想戴的,司琴那丫头非让我戴上。这镯子重得很,你们谁喜欢呀,拿去好了。” “我喜欢我喜欢。”沈草一把抢过那镯子。沈芳不干了,推了她一把:“什么时候轮到你了?你那么小,戴什么镯子,给我!”说着,她就要去推沈草。 沈草自然不答应,和她推搡起来,“我比你小,大的应该让着小的才对。” “哎呀,你们不要抢了。”云露劝道,瞄了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叶宁雪,笑道:“不如给宁雪吧,这样你们两个就不用争了。” “凭什么给她!”沈芳和沈草异口同声地喊道。沈芳不客气地打量了叶宁雪一眼,尖着嗓子说:“过来投靠人家,白住人家的,白吃人家的,还要人家东西,哼!” 叶宁雪的脸一下就红了。 云露看着她,觉得又好笑又可怜。叶宁雪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呢,以为跟着她们一起就可以蔑视尤云露了,殊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没-皮-没-脸的落魄可怜虫。 “给我,你给我!” “你给我!这是我的!” 沈芳和沈草两人还在争抢,云露给司琴使了颜色,两人一起拦上去,“好了,两位表妹,都不要争了。你们两个都不要了,把镯子还给我吧。” 四人拉拉扯扯,沈草突然被绊了一脚,身体猛地向前倾去,一头栽进荷花池里,正想去拉她的云露也被带着掉进水中。 众人都蒙了,跟过来的丫鬟慌忙大喊:“快来人啦,快来人啦,小姐落水了。” 远处正在清扫花园的几个小厮连忙跑过来,纷纷跳入水中,把二人救上岸。 马车上带了备用的衣裳,沈氏给云露换好衣服便带她来到主厅。沈草也出来了,下面丫鬟小厮跪了一屋子。连氏已命人煮了姜汤,云露喝下满满的一大碗。 “露丫头没事吧?”连氏和王氏关切地问道。沈氏摇了摇头,笑道:“就是受了一点惊吓,没什么大要紧。” “这群没用的奴婢,连主子都看不好。”连氏怒道,又对下面跪着的奴才大骂一通:“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眼睛都瞎了吗?表小姐和小姐为什么落水?还不快给我如实道来。小珍,你说!” 跪在最前面的丫鬟小珍,抖抖索索地叩了一个头,说道:“几位小姐在荷花池边纳凉,三小姐说表小姐的镯子很漂亮,表小姐便说送给她,二小姐不干和三小姐吵了起来,表小姐就上去劝架。三小姐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表小姐去拉三小姐,没想到两人一起掉进了水里。” 沈二娘闷了一上午,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了,冷笑道:“云露啊,你的好东西是不少,可拿出来显摆干什么呀?故意寒碜你两个表妹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两个小姐抢东西,连累别人也落水了,还丢了一只镯子。沈二娘这样说,是因为见云露不顺眼顺便在连氏那里讨个好。但她没有意识到,她的话揭了连氏的短处:自己家的孩子眼浅,抢别人东西。连氏并没有多感激她,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二姨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厉害,云露往沈氏怀里躲了躲,抽噎道:“我们本来是在荷花池边玩耍的,三表妹说我的镯子好看,我就送给她,没想到二表妹也喜欢。我应该把两只镯子都取下来的,娘,都怪我。” 哪里是云露的错,可沈氏自然不好明说,摸了摸闺女的头,小声安慰道:“莫哭,都是大姑娘了。” 连氏颜面尽失,气得发抖,对着沈芳和沈草骂道:“两个没出息的孽障!去,去佛堂给我跪着。” “哎,大嫂。”沈氏连忙拦道,“小孩子们一起玩耍,总会绊手绊脚的,跪佛堂可罚重了。” 王氏也在一边打圆场:“对啊,大嫂,姑娘们你来我往的,总有不小心的时候,云露和草儿都没伤到哪里就是万幸了。” 连氏僵着脸,显然拉下面子来。云露又适时地说了一句:“娘,我饿了。” “露丫头饿了。”王氏笑道,“大嫂,唠嗑了一上午,你家厨子不会在睡大觉吧,摆饭吧。” 众人都被王氏戏谑的语气逗笑了。 。。。 第5章 府邸云涌风波初起 “小姐,夫人可派人来说了,你必须得把这碗姜汤喝下!”司棋端着描金边的白瓷碗,气势汹汹,“不然奴婢就去告诉夫人。” 唉,在大舅母那不是已经喝过了吗?云露捏着鼻子把那碗姜汤喝了下去。司棋收了碗,转身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司琴正在收衣服,见云露喝完了,便道:“小姐,您今日可真是兵出险招,奴婢犹豫了半天才敢绊表小姐的。你不想给就不想给,干嘛要把自己也设计到水里去嘛?” 云露笑道:“沈芳和沈草爱占小便宜坏毛病,得让大舅母见见啊,不然以后每次去大舅家都的提防着她们问我要东西,多累啊;再者,不管你多有理,大家都会倾向于受到实际伤害的那一方,如果只有沈草一个人落水,他们自然就会偏向沈草,觉得不就一个镯子吗,至于把人家小姑娘害得落水吗,那我多亏啊。最重要的是,二姨母肯定还要去其他亲戚家,我今日落了水,刚好有理由在家休息,不跟着母亲去了。” 司琴笑道:“小姐,你这可是一箭三雕啊。” 哎,这雕可真费心神,云露伸了一个懒腰,“我记得盒子里好像有两只金丝裹宝石的芙蓉玉镯子。” “是的,小姐。”司琴点头,“奴婢记得你说颜色不好看就收着了。你明天要戴吗?奴婢给你拿出来。” 云露笑道:“拿出来,包好了明天让人送给沈芳和沈草。免得她们打了一架什么没捞到,心里不痛快。” “什么不痛快?”司棋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竹编小香篮。司琴答道:“没什么,我和小姐说笑呢。司棋,我不是跟你说了,今晚小姐沐浴不用玫瑰花瓣,用紫苏叶,紫苏叶驱寒。” “呀,我给忘了。”司棋一拍脑袋,转身向外走。司琴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小姐,院子里要添新丫鬟,也该升一个上来了。” 云露的倚梅阁里只有司琴一个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五个小丫鬟。祖母说给她院子里添人,还不知道那些个丫头是好是坏。云露想了一会儿,道:“把司棋升上来,你觉得如何?” 司琴道:“司棋那丫头,服侍小姐的心自没二话,但做事毛手毛脚的,欠缺妥当。” 云露笑道:“事情做不好你可以慢慢教她,若有二心那可回天乏术了。” 司琴知道小姐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也不再说,转身去找那两只玉镯子去了。 接下来半个月,沈氏果然和沈二娘继续拜访长安城里的亲朋好友,云露一律以落水为由待在家里休息,哪也不去。尤父还以为自己闺女有多严重,专门请了两个大夫开了几帖药。 好不容易有一日沈氏休息了,云露便去找娘亲说话,刚好碰到账房的钱叔向沈氏诉苦。原来这些天,沈二娘向账房支了很多银子,只说有用处也不说清楚。 沈氏看了一眼银子的数目,觉得有些过了,但一想沈二娘刚到长安,自己和这个妹妹又多年未见,不好开口就提钱的事,便让钱叔把那些银子记到自己的账上。 云露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追上钱叔要过账本瞧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钱叔,这些银子都是我二姨母要的?” “是啊。”钱叔苦大仇深地点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是老爷也没这排场啊。 我的天!云露暗自感叹,沈二娘是把她尤家当提钱库了?! 云露把账本还给钱叔,提了裙子向竹客院走去。一个姨母,又不是和她娘亲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供她吃喝就已经仁至义尽,居然如此这般花钱如流水,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客居和外面街道连着一条东西向的宽夹道,本来是方便奴婢们来回走动的。云露走过穿堂,刚绕开迎客松连珠纹大影壁,就看见沈二娘和叶宁雪带着几个丫鬟小厮从夹道里走出来,那些丫鬟小厮每人手里都抱着一摞盒子。 云露本来一肚子火,此时迅速收敛表情,露出一个微笑,“二姨母,您和表姐出门逛街了?呀,买了这么多东西呢。” “是啊。”沈二娘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吩咐奴婢们先把东西搬进去。 云露乐呵呵地笑道:“怎么不从大门走啊?这夹道本是方便那些个奴才做事的,怪窄的,仔细弄脏了您的衣裳。” 经云露这么一提醒,沈二娘才想起来,这身衣裳可是新料子,昨天才送过来的。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口,看了云露一眼,“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今天来看我了。” “瞧您说的,”云露走了两步,挨近了一点,“侄女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没见着您,今天赶巧碰上了。母亲在家常跟我说,姨母嫁了一个书本网的好人家,腹有诗书,怀瑾握瑜、蕙心纨质;还说您颇有外祖父之风,顺不妄喜、安不奢逸,让我多跟着宁雪表妹学习呢。” 沈二娘被云露夸了一通,脚下渐渐有点立不住了,扔下一句“你娘亲过奖了”便急急忙忙走了。 司琴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不觉好笑,小声问道:“小姐,这样说能行吗?” 云露冷笑:“她又不是傻瓜,如何听不懂?除非听懂了装不懂。这次我给她面子,要是她再继续这样毫无节制地挥霍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知是不是云露的旁敲侧击起了作用,沈二娘竟然安分了下来,连着两天没出去逛铺子了。司琴笑道:“果真还是小姐有办法。” 云露纳闷,二姨母看着就不是任欺负的人。两天,狐狸尾巴都不够藏起来呢。正想着,司棋跑进来,她近日被升为大丫鬟,走路说话都有劲了,“小姐,选好的丫鬟都送过来了,在老夫人院子里。夫人那边来话,让你过去挑呢。” 尤家家底殷实,待遇自然也比别处优厚,尤其是老夫人和大小姐的院子里,所以不少家生老娘子都愿意把姑娘送进来。 云露到的时候沈氏已经到了,沈二娘和叶宁雪也正坐着。厅下站了三排小姑娘,约莫有三四十个,下人总管蒋嬷嬷站在最前面。老夫人因为天气热,身体不太舒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出来。 沈氏见老妇人脸色不佳,关切地问道:“母亲,您还好吧?” 老妇人略微点了一下头,身边的王嬷嬷道:“老夫人头闷得慌,吃了两颗冰屑丸才好。”沈氏道:“那我们便快些完事了,让母亲去休息。蒋嬷嬷,开始吧。” 蒋嬷嬷上前一步,俯身行了一个礼,指着最前面两个姑娘,笑呵呵道:“王嬷嬷早些日子就跟老奴说老夫人的院子里只添两个丫头,这二人都是老夫人院里的婆子推荐的。老奴看着倒还伶俐,就送过来了。” 老夫人院里推荐的,那自然深谙老夫人的喜好。王嬷嬷见老夫人依旧闭目养神,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做主道:“蒋嬷嬷一向独出手眼,您说好那肯定是真好,这两姑娘就且在荣安堂放着。” 老夫人挑好了,接下来应该是沈氏,沈氏笑道:“二娘,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丫头,蒋嬷嬷的眼光可是极好的。” 沈二娘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还是姐姐选吧,我前几日不过买了一些东西便无顾被人指桑骂槐了一顿,今个可不敢再逾越了。我本是做客的,伶俐的姐姐先挑去,我随意就行了。” 沈氏一脸惊讶,不解地看着她;老夫人也睁了睁眼。云露心中感叹,二姨母真是太会做戏了,母亲派进竹客院的丫鬟都是一等好的,如今却在这里假装大度、故作可怜。 沈氏以为是下人们说了些闲话被沈二娘听了去,便道:“妹妹既来了便当自己家一样,丫鬟婆子们嘴上不检点,胡诌了几句,你别想多了。” 沈二娘见老夫人醒了,哼了一声,眼神越发得意,“可不是丫鬟婆子们说的,是你的宝贝闺女说的。” 阿露?沈氏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云露。云露见屋子里的人都盯着她,料定二姨母憋了几天今天来算账了。她站起来,给老夫人和祖母行了一个礼,轻声道:“祖母和母亲从小教育阿露长幼有序,阿露不敢目无尊长。” 不敢?沈二娘斜了她一眼,说道:“前几日你是不是去过客院?丫鬟们可都看见了。” 云露答道:“我是去过客院,说了一些话,但我明明在夸赞姨母,说姨母颇有外祖父之风,顺不妄喜、安不奢逸。” 沈氏笑道:“阿露说的对,二娘,我说你想多了吧。” 沈二娘拉下脸,愤愤道:“哼,好你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你明明在暗地里讽刺揶揄我,说我乱花钱给自己买东西。” 云露惊道:“二姨母,那些东西,原来是你买给自己的吗?” 沈二娘一口气没提上来,掉进了自己挖的洞里。 云露心里冷笑,她本来只想给沈二娘一个警告,如今沈二娘自己挑起来,就不怪她了。 云露走到老夫人面前,低声道:“祖母,阿露无意中看了钱叔的账本,见二姨母额外支了那么多银子,心里的确有些不高兴。因为二姨母住的竹客院是阿露和母亲一起收拾的,一应俱全,东西都是上好的,本不需要再添加什么。可后来阿露又一想,二姨母是个孝顺的人,一定是买来送给祖母的。祖母常常教育阿露,‘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阿露本想提醒二姨母,祖母您老人家不喜欢奢侈浪费,但又不忍拂了二姨母的孝心,所以便什么都没有说。二姨母着实冤枉云露了。” 尤家祖上出现过一代败-家的,不但把家产败-得-精-光,还让尤氏一族声名尽失,因此老夫人一直提醒家中子弟,不允许挥霍无度、石崇斗奢。 沈二娘被云露一顿明里暗里揶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云露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好了,”老夫人发话,“二娘,既然你大姐已帮你安排好了,那你就安心住下。我老太婆也乏了,你们把人领出去挑吧。” 沈氏道:“那母亲好生歇息,儿媳告退。” 云露心中暗喜,跟着母亲出去了。沈二娘一肚子闷气,出了荣安堂的大门就气冲冲地回了竹客院。沈氏还想拉着她说两句,被云露阻止了:“娘,您还由着二姨母!您也不想想,咱们家的银子是爹辛辛苦苦挣回来的,凭什么给她用?再说了,幸好今天我向祖母挑明了,要不然祖母以后知道后还会以为是您放任二姨母穷-奢-极-侈,肯定会责怪于您的。” 沈氏仔细想想,云露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她叹了一口气,道:“你二姨母这段时间是有些过分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但愿她能悬崖勒马。” 不悬崖勒马能成了,除非她不想再在尤家白吃白喝了。云露往竹客院的方向甩了一个白眼,转而又缠着沈氏撒娇:“娘,您让我先挑,有两个丫鬟我早就中意了。” 沈氏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爱,“好,娘让你先挑,喜欢哪几个全放到你院子里。” 云露挑了两个二等丫鬟,取名司书、司画,沈氏自是觉得少了,让她再挑两个。但院子里人太多,云露倒觉得太麻烦。沈氏也挑了几个,然后让蒋嬷嬷把剩下的姑娘带到竹客院。云露知道娘亲还担心自己的妹妹,也没说什么,反正就几个丫鬟而已;经过刚刚祖母那么一打压,她才不信二姨母还敢胆大妄为。 和着以前院子里的人,云露现在身边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和五个小丫鬟。按规制,云露可以有三个大丫鬟,五个二等丫鬟和一众小丫鬟。借着新来人的由头,她打算给自己的院子整治整治。 此时,她们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云露跟前。云露喝了一口莲子蜜枣茶,笑道:“院子里的规矩,司琴自会跟你们细细地说清楚。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既进了我的院子,就须得认我做主人。若有二心,可别怪我容不下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连语气都没有任何起伏,司琴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别样的感觉:小姐好像长大了。 。。。 第6章 恶贩抢瓜推伤云露 炎热的八月终于接近尾声,月底云露该去白鹿书院报道了,她一想到叶宁雪也要跟着去,心里就哀叹不已。跟小白羊做同学,那得多几个心眼啊。 “小姐,今天天气好像很热,我们换个时间出去吧。”司琴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脸担忧,“要是晒着你,回来夫人一准得说我们。” “好了好了,”云露不厌其烦,“司琴,你都说了半天了。你想想,哪天的日头不晒?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我不去买文房四宝成吗?快走,不然叶宁雪待会过来又得带着她。” 说到这里,云露也害怕叶宁雪找了过来,连忙起身带着司琴出门了。 八月末,倒没七月那么炎热,但一大早的太阳就出来了。马车里极其闷热,司琴拿着描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牙骨团扇给云露扇风,热得香汗淋漓。 墨宝斋是长安城里最好的文房四宝店铺之一,云露早就是常客了。掌柜的一见着她,就哈哈笑道:“我估摸着书院要开学了,云露姑娘肯定会来的。敝店新进了几款砚台,云露姑娘要不要看一看?” 司琴笑道:“掌柜的,您还不了解我家小姐,有什么新花样快些拿出来吧。” 掌柜的从里间拿出几个描金漆的雕花木盒子,一一摆好,打开给云露看,“这边两款是南边运来的端砚,另外两款是歙砚,都是上好的,只看云露姑娘您中意哪一个了。” 云露不喜欢砚台上刻铭文的,但偏偏这几个砚台上都有。她大致看了一眼,首先把两个圆形的砚台选了出来。然后用手摸了一圈,两个砚台的石质都是极好的,特别滑润细腻。 掌柜的笑道:“云露姑娘大可放心,拿到你跟前的都是别人挑不到的。” 就是这样才苦恼呢,云露叹了一口气:“掌柜的,若只有一个顶好的,那挑起来容易;现下都是顶好的,您让我怎么挑啊?” 掌柜的笑而不语,云露掂了掂砚台的分量,又屈起食指敲了敲。端砚以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歙砚则以声音清脆为好。司琴见小姐犹豫不决、难以割舍,笑道:“小姐,不如咱们把两个都买回去,学院里用一个,书房里摆一个,岂不很好。” 书房里的那个还是新的,如果再买一个太浪费了。云露哀叹,狠下心选了端砚,“掌柜的,我就要这个了。其他的笔墨纸,您按老规矩给我包好吧。” “好嘞。”掌柜的笑哈哈地点头,招呼小伙计帮云露拿东西。 云露正在等待间,铺子里又走进一群人,这次掌柜的很热情地迎了出去:“李大公子,请进请进,您今儿来想看点什么?” 李璟风看见云露,稍微怔了一下,继而笑道:“我来看看文房四宝,小孩子用的。” 墨宝斋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它根据顾客的不同制作了不用种类的笔墨纸砚。比如说小孩用的毛笔,笔杆就会短一些、轻一些。 李璟风身后跟了两个小厮,还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拉了拉李璟风的衣袖,细声细气地说:“哥哥,我只要笔。” 掌柜的见于此,连忙拿出一个宽大的四方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排的毛笔,短短的小小的,看上去可爱极了,连云露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小女孩还不到柜台高,李璟风把她抱起来,笑道:“侬儿看看,喜欢哪一只?” 侬儿?云露心里嘀咕着,李老太爷娶了好几房妾室,正夫人倒是生了一儿一女,但那个女儿至少也有自己一般大小了,这个李璟侬应该是姨娘生的。李璟风这人也不算太坏嘛,对自己的妹妹还可以。 李璟侬梳了两个小髻,用洋花头绳绑着,小脸和小指头都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放下这支,又拿起那只,最后抓了三只说:“我要这几个。” “好,侬儿喜欢这几个,哥哥就给你买这几个。”李璟风说着,示意掌柜的把笔包起来。 小伙计走过来,把一个大纸包放到柜台上,“云露姑娘,您的东西已经包好了。”掌柜的笑道:“云露姑娘,您心算的本领我可是服了,您自己瞧着多少银子,省的我又拿算盘。” 以前用的笔墨纸的价格,云露都记得,加上这次砚台多出了几两银子,一共是二十两又二十文钱。云露让司琴给了银子,正准备走,却瞥见李璟风正看着她笑。而李璟风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髻上。 云露嫌天气太热,插些珠钗首饰在头上太碍事了,所以就让司琴把她的头发都梳上去,绑了两个花头绳,跟李璟侬头上的很相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绳,带着司琴离开了。 走出店门,司琴问道:“小姐,咱们现在回府吗?” 云露摇了摇头,来墨宝斋之前她去了一趟锦绣楼,里面的厨子说小毛豆他们今天送西瓜来了,她得去看看,“小毛豆他们卖西瓜的地方就在前面,我们走过去吧,马车里闷得慌。” 司琴撑开直柄细绢遮阳伞,笑道:“小姐,你既然让小毛豆他们去锦绣楼,干嘛不让厨子把他们的西瓜都买下来?每次都余下二十个,让他们自己再去卖。” 云露叹了一口气,说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毛豆他们是孤儿,更应该早点体会世道艰辛。我现在可以帮助他们,但我不可能帮他们一辈子啊。只有掌握了自食其力的本事,以后就算栽了跟头,也才有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司琴恍然大悟地点头,赞叹道:“还是小姐思虑周详。” 烈日当头的夏季,长安街上最多的就是卖西瓜、卖凉茶的。如今夏季至尾,瓜农也渐渐少了,有卖西瓜的便是种植了晚西瓜的。 街边的大榕树下,静静地停了一辆板车,车内装了约摸十几个西瓜。卖西瓜的不是四五十岁的大叔,是七八个小孩,有男有女。他们的衣衫很旧,但干净整齐;个头都不高,最高的那个正卖力吆喝:“卖西瓜了,又甜又大的西瓜。” 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抹了一把鼻涕,问道:“毛豆哥哥,今天我们的西瓜卖完了,你可以给我买一碗冰糖醍醐吗?我听别人说可好吃了。”其他小孩也喊道:“毛豆哥哥,我也想喝冰糖醍醐。” 叫毛豆的大男孩看了看弟弟妹妹们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小脸,笑道:“好,等西瓜卖完了,毛豆哥哥就去买两碗冰汤醍醐,你们每人喝一大口。” “哦哦,太好咯。”小孩子们都高兴起来,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冰冰的甜甜的滋味。想起从未吃过的冰糖醍醐,他们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卖西瓜,又大又甜的西瓜。” 远处走来两个青年人,在板车面前转了两圈,问道:“小孩,卖了几个了?” 毛豆见他们不像要买西瓜的样子,心生警惕,答道:“四个。” “四个?不错嘛。”青年人嘿嘿笑道,“我们兄弟俩出来半天一个可都没卖出去。不过也对,你们的价钱比我们低,自然买的人多。” “你们要干什么?”毛豆壮着胆子问。两个青年人对视了一眼,笑道:“也没什么,都是做生意的,好说话。不过既然都是做生意的,都互相给个面子。要不你把价钱提高一点,要不你去别的地方卖。” “我们不提价,我们想卖完了早点回去。” “行,那你们换地方吧。” 这大榕树下是天然的纳凉场所,又热闹,毛豆去锦绣楼送西瓜之前就让几个小的过来抢位置,自然不肯莫名其妙地换地方。可他们一群小孩子,怎么争得过两个大人。毛豆暗地里捏了捏拳头,说道:“我们就十几个西瓜,卖完了就走。” 那两个小青年本来就没把几个毛孩子放在眼里,好生好气地说两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见他们不肯换地方,马上就有了挑事的由头。 其中一个青年使劲推了毛豆一把,骂道:“好言劝你你不听,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另外一个人则抓了板车的把手,一用力给掀翻了:“还卖西瓜了,滚蛋吧。” 十几个西瓜,全滚到地上。有的已经熟透,一沾地儿就裂开了;有的耐摔,骨碌碌滚远了。那两人,一个推搡毛豆,一个去踩那西瓜,直踩得瓜皮尽裂,汁水四溅。 孩子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胆小的都呜呜哭起来,胆大的跑过去帮毛豆。但小孩子毕竟年小体弱,哪里是青年人的对手,扑上去也只有挨打的份。 打骂声、哭喊声乱成一团,此时已近正午,路上人烟稀少,路过的也不过喊几句:“打人家孩子干什么?”“怎么打人欺负小孩儿呢?” 云露远远地听着,提了裙子就向前跑。司琴也急了,跟在小姐身后,遮阳伞都跑丢了。 “喂,你们干什么?”云露推开打人的那个小青年,把毛豆拦在身后。那群孩子见着云露,都围过来,哭着喊“云露姐姐”。 “不哭不哭,”云露安慰道,“姐姐在这儿呢,别怕。” 云露让司琴照顾毛豆,上前和他们理论:“你们两个大人,为什么打小孩儿?” 那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云露一眼,猜测她不过是个花架子的大户小姐。虽然打扮不错,但这群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他们的亲戚应该也不会是什么权势人家。如此想着,心里便没了顾忌,一脸轻浮地笑道:“这位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这么热的天,回家绣花去吧。” 云露冷哼一声,道:“这些孩子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们仗着年岁大就欺负人,我回家绣花之前也得把你们先送进官府再说!” 那两人一听说官府,心下有点忌惮,只想用暴-力把云露吓退,于是使劲推了她一把:“你说什么呢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云露没有防备,一下跌坐在地上。司琴吓了一跳,连忙把云露扶起来,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云露摇头,却觉得手掌疼得厉害,仔细一看,手心处已经擦破了。红色的血丝从那参差的伤痕里汩汩地冒出来,司琴连忙拿出锦帕把伤口包起来。 “你们居然敢伤害我家小姐,”司琴喝道,“等着瞧吧。” 青年人觉得事态有些不对,硬着嗓子喊道:“怎么着,你们想怎么着?我们在长安城里可是有靠山的。”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靠山是谁。” 清冷的声音,李璟风缓缓地走了过来。白衣如雪,面如冷凌,明明是翩翩公子的气度,却让人在炎热不退的八月不寒而栗。 “我,我们……”那两人见来了帮手,再也不逞强下去了,撒开腿就跑,连一车西瓜都不要了。 “喂,你们别跑,站……哎呦呦。”一跑才发现,刚刚跌倒时脚也扭了,再加上手掌扯得钻心疼,云露忍不住叫唤。 “前面就有个医馆。”李璟风说道。 云露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把毛豆他们叫到跟前查看他们的伤势。毛豆的手也擦破了,额头上还肿了一个大包。司琴小声道:“小姐,咱们还是去前面的医馆看看吧。” 云露何尝不想去医馆,但她的脚轻轻一动就疼得厉害,根本走不了路,“你先带他们过去,让大夫看看,然后再过来扶我。” 司琴不放心云露一个人待在这里,尤其是发生了刚才的恶-性-事-件过后。李璟风看她们主仆二人的神色,走近一步道:“我的马车就在后面,云露姑娘若不嫌弃,就让我送你过去吧。” 现下看来,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云露让司琴先把毛豆那群孩子带去医馆,李璟风则把自家马车牵了过来。 “云露姑娘,在下失礼了。”李璟风拱手行礼,然后将云露抱起来,上了马车。 李璟侬坐在马车里,歪着头打量云露,甜声问道:“哥哥,这位姐姐怎么了?” 李璟风笑道:“姐姐受伤了,我们现在送她去医馆。” 马车里本就十分闷热,何况现在已值正午。李璟风打开折扇,轻轻地扇着。若有若无的凉风掠过云露的脸颊,让她烦躁的心缓慢地平静下来。 “侬儿,”李璟风把扇子递给小妹妹,“你给姐姐扇扇风,好不好?” “好。”李璟侬点头,接过扇子给云露扇风,弄得云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硬着头皮说谎:“我不热。” 李璟风嘴角一弯,忽然笑了,“把手给我看看。” 云露拿出右手,放到膝盖上。李璟风解开已经染上血迹的锦帕,伤口处已经肿起来了,还掺杂着不少的灰尘沙粒,他从马车中央的乌木茶几上的暗格中又拿出一把扇子,对着云露的手心扇风,“这个必须要用药酒消毒,把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来才行。” 清凉的风,吹到正在发烧的伤口上,让掌心的疼痛瞬间缓解了几分。 。。。 第7章 俏司琴调-教傻司棋 “少爷,医馆到了。”车夫在外面喊。 李璟风把云露抱进医馆,大夫查看了云露的伤势,然后用地丁药酒给她擦洗伤口:“有些痛,姑娘先忍着些。” 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药酒洒到伤口上、大夫用棉布擦拭的那一刹那,云露还是痛到眼睛泛了泪花。 清理完伤口,大夫又上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了一层,“天热还没过去,伤口不要捂太严实,稍微多透气得好,不可碰水。” 等云露处理好了,司琴带着那群孩子才到。大夫给他们都检查了一番,好在都是皮外伤,敷点药就没事了。 毛豆敷完药,走到云露身边,关切地问:“云露姐姐,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云露笑了笑,示意司琴把钱袋子拿出来,“今天的西瓜,就当姐姐买了。把这些银子带回去,给他们一人买一碗冰糖醍醐,凉凉的可好喝了。” “云露姐姐,我不能要你的银子。”毛豆推开司琴,其他孩子也围过来,纷纷说道:“云露姐姐,我们不能要你的银子。” “为什么不能要啊?”云露纳闷了,“姐姐又不是外人。”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毛豆低下头,“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银子了。” 李璟风看到这场景,无声地笑了,他走近几步,清咳一声,“刚才我的马夫把车停在那里,吃了你们很多西瓜,那些瓜就当是我买的吧。” 身后的小厮听此,连忙递了一块银子。毛豆拿着那块银子,表情愣愣的,“可是我们一个西瓜买五文钱,那些瓜总共也不过八十文钱,我没有钱找你的。” “不用找。”李璟风笑道,“如果你们下次再卖瓜,就直接送到李府。” 毛豆把那块银子递给云露,小声问:“云露姐姐,这块银子有几两重?” 不管几两重,恐怕毛豆他们的瓜都抵还不了;再说,那些晚西瓜地里也快没有了吧。云露眨了眨眼睛,笑道:“李公子,毛豆他们的瓜卖得可是最便宜的,你不如做做好事,就当高价买了十几个西瓜,这块银子就不要再让他们用瓜抵了。” 反正你们李家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李璟风说用瓜抵银子,不过是怕白送银子让他们觉得难堪,如今云露这样说了,自然同意,反正他也真不计较那区区的几两银子。毛豆是觉得白拿别人银子不好,但既然云露这样说他也没办法。 “毛豆,对面街上就有一家卖醍醐的。”云露笑道,“你把他们带过去,一人喝一碗。现在日头大,等喝完了休息一会再往回走,过几天云露姐姐就去看你们。” “嗯,那我先去把板车拉回来,然后把他们带去吃醍醐。”毛豆点头,带着一群孩子离开了。 因为大夫是男的,云露没好意思让他检查自己的脚。不过休息了半天,疼痛好多了,想来也不过扭了一下,没伤着骨头。 “我已经派人把尤府的马车叫过来了,云露姑娘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李璟风说到。云露看了他一眼,道谢:“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李璟风微微一笑。 回家的路上,司琴感叹道:“小姐,那个李家公子,看上挺好的嘛。” 好什么呀,云露翻了一个白眼,“那是他伪装的好,我早把他打听清楚了,不过是一个风花雪月、处处留情的公子哥。歌舞坊里的姐姐妹妹一大堆,天香楼里的狐朋狗友数不清。” 啊?司琴傻眼。 云露回到家,一瘸一拐地从马车上下来,府里的小丫鬟们看见了免不了议论纷纷,沈氏马上得了信儿,带着房嬷嬷赶了过来。 “娘,我没事,”云露安慰道,“就是脚崴了一下,手擦破了皮,您别担心。” 沈氏见云露的手红肿红肿的,心疼得掉眼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紫婵出去找女大夫,请来给云露看脚。 男大夫随处可见,女大夫却少,云露本想着要过还一会儿才能把大夫请来,催促母亲先回去休息。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紫婵就带着人回来了。 女大夫给云露看了脚,说不碍事,又看了看掌心的伤,也说不是大问题,注意保养就行了,开了些去淤活血和消炎的药,还主动提出每天都来给云露看一下伤势。 大夫走后,云露问紫婵怎么那么快就找了个女大夫,紫婵笑道:“也是赶巧儿,奴婢刚出府没多久,就在路边碰到一个小丫鬟出来送人,从她们言语间得知那人是大夫,就赶紧请来了。因怕夫人等得着急,没来得及细细盘问,但看她的手法,倒不像是山野大夫。” 沈氏让房嬷嬷去自己院子里拿了两个金镶双扣圆盘的小扁盒,一盒清清凉止疼,一盒祛疤除痕,吩咐司琴好生照看,每日按时给云露上药,先涂止疼的药膏,等伤口结痂了再抹祛疤的药膏。 不多久,尤项元也回来了,听说云露受了伤,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听沈氏说伤口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但责怪司琴照顾不周,罚她去暗房跪一晚上,又派人出去找那两个闯祸的青年,找到了就送去官府。那些人出去找了一圈,却听说有两个闹事的小青年已经被李家公子送进官府了。 司琴是家生子,从小跟着云露,生活起居皆由她照顾。沈氏怕司琴走了,没人能妥善服侍,便把紫婵留在倚梅阁,让她小心照看着云露。 尤项元因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叮嘱了下人几句照顾好小姐就先走了。沈氏拉着云露的手,低声问道:“你跟娘说说,这伤是从哪来的?” 云露把毛豆卖瓜的事情说了,独省去了李璟风那一段,只说是司琴扶着她去医馆的。沈氏叹了一口气,道:“娘知道你素日就心善,但毛豆那群孩子,我们给他们盖了房子、置了田地,又予各种方便,你何苦再去热心肠,倒惹了自己不如意。” 云露笑道:“娘,有了房子田地,日子不一定顺遂啊,他们都还小,就毛豆也才十三岁,我自然要多顾着点。当初我们为了裳儿收养毛豆那群孩子,这么些年,裳儿好多了。若无故中途放弃,菩萨难免会怪罪我们。到时候折了那群孩子倒在其次,若裳儿有个什么差池,您还不伤心死了。” 原来云裳自出生后就命运多舛,不但说话走路比别的孩子慢,连身子也弱一些,隔三差五的生病,好几次都差点背了过去。后来得隐山寺的一位高僧指点,多救助些孤儿,给云裳积福,于是沈氏就间接收养了毛豆那群孩子。 沈家在郊外给他们盖了几间屋子,又置了一些田地,派人教他们撒种播种,自食其力。他们所种出来的蔬菜瓜果皆卖给锦绣楼。到第二年,云裳的身体就好了许多,头脑也清楚了些。 云露懂事后就时常去探望他们,把沈氏的活儿都揽了过来。慢慢地,沈氏便有些懈怠了。如今听云露说得头头有理,暗暗觉得自己刚才的心思过于自私,恐引菩萨责怪,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云露见母亲已有悔意,笑道:“娘,我知道您是担心女儿,一时大意。女儿想到了就是您想到了,菩-萨不会怪您的。” “好丫头。”沈氏摸了摸云露的头,把她抱进怀里。 晚上,沈氏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两个云露爱吃的菜,送到倚梅阁。云露挑了一盘热的,打发司棋给司琴送去,还让她藏了一个碎花锦缎的软垫。 司棋猫着腰溜进暗房,生怕别人看见。她把软垫递给司琴,司琴自然不肯要。 “小姐就知道你不肯用,特地让我带了话。”司棋笑道,“小姐说地板又凉又硬,跪一晚上受了寒气不说恐怕明天还要我们来抬你呢,所以让我拿了软垫来,明儿一大早再拿走。如果老爷夫人撞见,就说是小姐给的。” 司琴听了,便把软垫塞到膝盖底下。 司棋一边照顾司琴吃饭,一边抱怨:“老爷也真是的,干嘛要罚你?又不是你推的你打的。我听小姐跟夫人讲了,明明是小姐自己的过错……” 司琴一直在默默吃菜,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打断她的话:“小姐受伤,我们做奴婢的本就有过错,怎么还有理了?身为大丫鬟,何曾做过粗活,不过是全心服侍小姐、保护小姐。莫说今日见了血,就是小姐走路撞了一下也是我们没照顾好。既做了奴婢的职,就要事事为小姐尽心;若担不了这个责任,就不要进这个门,早点自己做主子的好。” 一番话说得司琴满脸通红,手脚不知该何处放。司琴见她如此,又道:“我们做奴婢的,只要一心一意服侍主子,还怕主子不体谅你吗?你自己说,小姐平时待我如何。” 司棋仔细想想,云露待司琴的确不同,每月的月钱就有二两银子,好吃的留给她,看到新奇的小玩意也想着她,平时还会跟她商量一些事情请她拿主意,竟跟亲姐妹一般;就今天晚上,也是冒着被老爷夫人责骂的风险,偷偷地给她送餐食和软垫。 司琴见她神色缓和了些,又耐心劝道:“老爷一家都是心善的,给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比别府上的好;纵使平时处罚了我们,那也是因为我们犯了错。小姐时常跟我说,你是个有心的,只是脑子转不过弯,特意把你升为大丫鬟,放到身边多调-教-调-教。你不想想,若把小姐照顾好了,小姐还会亏待你吗?老爷夫人把小姐当心肝,那时他们也少不了看重你的。” 司棋暗暗思忖,司琴说的话一点也没错,心里的埋怨瞬间散去,倒添了些内疚不安的情绪,觉得自己在背后随意评价小姐说了主子的坏话。 “行了,我吃好了,你把碗筷收了,明儿早上早点来拿垫子,可别忘了。” 司棋收好碗筷,若有所思地走了。 虽然有软垫,但第二天早上司琴仍然站不起来,司棋和着两个小丫鬟把她扶回倚梅阁。云露早命人备好姜汤和药膏,待司琴回来便让她连喝了两大碗姜汤,催出一些汗,又让司棋给她的膝盖上膏子。 司画在一边打趣道:“司琴姐姐真是好福气,小姐昨儿夜里惦记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让我备好了汤药,连你床上的褥子都多垫了两层软软的。” 司棋昨日听了一番教导,心中了然。司琴笑道:“我跪的是膝盖,又不是屁股,垫那么多层褥子干嘛?别把我捂出痱子。” 司书也在一旁插嘴:“你问我们呢,我们哪知道,得问小姐。” 云露却不接话,只叮嘱司琴这几日多休息,不要到处走动,先把腿养好了要紧。司琴自然领会小姐的一番好意,但又怕太得照顾引其他丫鬟不满,便道:“小姐,奴婢的身子没那么娇弱,休息半日就好了。你的手脚好些了没,还痛吗?” 云露笑道:“脚已经大好,今天能走路了。手也不痛了,夫人给的药膏很管用。” 司琴往院子外边看了两眼,嘀咕道:“昨日那个大夫说今天来看看,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 “姑娘别操心了,我昨日已经问过了,她是坐堂大夫,可不是走江湖的,哪能说玩笑话。”紫婵走进来,把梅花式的翡翠青瓷盘子放到桌上,“小姐,这是夫人亲自给你熬的粥和蛋羹,婆子们都来说事了,夫人让奴婢先端过来,等事情处理完了再来看你。” “我不想吃。”云露嘟囔道,手心疼,脚踝也隐隐作痛,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小姐还是吃点吧,夫人听说你不想吃东西,特地去了厨房,点着香看时间,生怕把蛋羹蒸老了。你瞧,这蛋羹嫩嫩的,你要是不想喝粥,多少把这蛋羹吃了。”紫婵说着,把蛋羹端着放到云露跟前,递给她配套的青瓷勺子。 为了不辜负娘亲的心意,云露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吃着。刚吃完半碗,沈氏就进来了,问她手脚还疼不疼。云露摇了摇头,让娘亲放心。 沈氏看了看青瓷碗,说道:“娘亲特意蒸了你爱吃的蛋羹,怎么这会子了一碗还没吃完?” “娘,”云露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我本来不想吃的,紫婵说您亲自蒸的我才吃呢,都吃大半碗了。” 紫婵在一边笑道:“多亏是夫人您蒸的,不然小姐连调羹都不碰的。” 沈氏摸了摸云露的头,哄道:“那剩下的半碗你慢慢吃了,昨天才受伤,不吃东西怎么行。娘亲今日跟你祖母去寺庙上香,你就不要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云露点了点头。每逢初一十五,祖母和母亲就会去隐山寺上香祈福,平时她都跟着的,这次显然不行。 沈氏说完,看了房嬷嬷一眼。房嬷嬷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描花卉的细颈瓷瓶,对司琴笑道:“这是夫人专门让人从药房拿的,抹在膝盖上,一日早晚两次。” 司琴领了药,跪下谢恩:“谢谢夫人。” 沈氏虚扶了一把,叹道:“你素日是个忠心的,照顾小姐尽心尽力。昨天老爷见着小姐受伤,一时担心才责罚于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司琴是倚梅阁的大丫鬟,昨天当着众丫鬟的面罚她去跪暗房,轻者让她在小丫鬟面前失了威信,重者她积恨在心怨在云露身上。沈氏正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如此安慰一番。 “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老爷罚的应该。”司琴低声道。沈氏微微点头,又嘱咐了两句多多休息之类的便离开了。 。。。 第8章 芳心向春尽是沾衣 云露在家养伤,无聊了便让司琴陪她坐着,两个人闹嗑闹嗑。司琴一边做女红,一边听云露讲话,穿针引线,修长的手指上下飞舞,一会儿聚了一池水,一会儿绣出一朵荷花。 “哇!”云露连声感叹,“司琴,我要是有你这份手艺就好了。” 司琴换了一根线,笑道:“小姐还说呢,每回做女红都半途而废,把奴婢做的拿到夫人面前充数。看夫人什么时候发现了,一准得罚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云露嘻嘻笑着,“夫人又怎么会知道。” “小姐,”司棋走进来,“昨天那个飒大夫来了,正在府外侯着。” “快请进来。”云露道。 飒大夫略略看了一下云露的伤口,换了一回药,依旧说没什么大问题。正准备走,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说:“大小姐,老夫人请大夫过去。” “怎么了?”司琴问道。那小丫鬟回答:“姨夫人为了保护老夫人,从马车上摔下来受了伤。” 云露看事态紧急,对女大夫道:“飒大夫,麻烦你过去看一看。” 飒大夫拧起眉头,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虞的神色,似乎不太愿意,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跟着小丫鬟去了。 “司棋,你过去看看情况。”云露吩咐,小丫鬟慌里慌张的,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司琴把绣扎放进小竹篮里,低声道:“小姐,还是奴婢去吧。” “可你的腿……” “奴婢休息了大半日,早就没事了。” 司琴去竹客院打探情况,云裳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大声叫“姐姐”,后面跟着张嬷嬷和两个小丫鬟。 “姐姐在这儿。”云露把妹妹拉到身边坐下,让司棋端了一些点心,“你怎么不在院子里待着,跑到姐姐这里来了?” “娘说姐姐受伤了。”云裳扒拉着姐姐的衣袖,“在哪呢在哪呢?” “在这儿。”云露摊开手掌,放到妹妹跟前。 “呀,流血了。”云裳捧起姐姐的手,用力吹气,“裳儿给姐姐呼呼,姐姐就不痛了。”她小时候摔跤跌伤,云露就给她呼气,因此她现在也这样对云露。 “裳儿乖,”云露笑道,“过几天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云裳开心地点头,从茶盒里拿了一块点心,放到云露跟前,“姐姐吃。” 云露本不想吃,又怕妹妹不开心,便陪着她一起吃了两块糕点。不一会儿,司琴回来了,给云裳行了一个礼,说道:“今天上午姨夫人跟着老夫人一起去隐山寺,回来的时候,老夫人正上马车,不知从哪冲出一匹野马撞到马车上,姨夫人在后面把老夫人抱住,做了人-肉-垫。” “那祖母受伤了吗?”云露急忙问。司琴摇头,回答:“老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姨夫人倒伤得不轻,奴婢还没到竹客院就听到她的叫唤声了。” 祖母没受伤就好,云露松了一口气,“我记得每次祖母去上香,定要在寺院里用过斋饭再走,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奴婢问过王嬷嬷,王嬷嬷说今儿上午老夫人抽了一支签,签文上说老夫人近日要遇到灾-祸但有贵人相助。老夫人听了心里不踏实,便早些回来了。” 灾祸,贵人相助?云露冷笑,二姨母倒会找事做,“你在大门外等着,等飒大夫出来后问问看,二姨母的伤势如何。” “哎。”司琴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云露陪妹妹玩了一会儿,就让张嬷嬷带着她回去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司琴走进来,向云露报告情况:“飒大夫说不碍事,就是关节错了位,她已经接好了,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说完,她四处一看,见屋子只有两个小丫鬟,便问道:“司棋她们呢,怎么都不在?” “去竹客院看热闹了。”云露笑道,“左右现在没事,我就放她们去了,估计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话刚落音,司棋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进来。云露不禁奇怪,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高兴? “小姐,你是不知道,姨夫人叫得太夸张了,像有人要杀-她似的。”司棋乐开了花,云露也忍俊不禁,倒是司琴一脸严肃地喝道:“你这么幸灾乐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姐教你的!” “不会的,琴姐。”司棋好不容易止住笑,“我在竹客院那边表现得可伤心了,你不信问司书司画。” “是的,琴姐。”司书和司画一齐点头。尽管如此,司琴还是劝道:“不要以为到了自家院子就可以放松,小心隔墙有耳。” 司棋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出去了:“我去厨房看看小姐中午吃什么。” 司琴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云露叹道:“好了,你也别多心了,司棋那个直肠子的丫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怒形于色,总比那些暗地里闹眼子的人好多了。” 此后,司棋一有时间就跑去竹客院,回来之后就向云露报告:“姨夫人疼得厉害,整天躺在床上叫唤;老夫人可心疼了,每天派人去探望,方姨娘和翠姨娘也去凑热闹。那个飒大夫每日也来,同行的还有李家大公子……” “李家大公子?”云露打断她的话,“李璟风?” 司棋点头:“对啊,就是他的马撞的老夫人。本来老夫人特别生气,但他日日来关心问候还送了很多补品,亲自向老夫人和姨夫人道歉,倒弄得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对了,小姐,奴婢还有个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小道消息?”云露问。 司棋压低声音,凑到云露身边,“奴婢听竹客院的丫鬟说,每次李家公子离开时,表小姐定会出门相送,还盯着他的背影痴痴地看好久呢。” “司棋!”司琴走进来,冷声喝道,“你长胆子了,在背后乱嚼舌根!洗衣房把小姐的衣服送来了,还不快去看看!” 司棋做了个鬼脸,跑出去了。 云露看司琴满脸愠怒,安慰道:“好啦,我知道你在担心,没事的。” 司琴给云露倒了一杯云雾花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姐脚伤了,老夫人一点都没过问,现在倒天天遣王嬷嬷去看姨夫人。” 云露笑道:“二姨母是为祖母受伤的嘛。再说,祖母那么信佛,自然相信佛祖的‘贵人’之言,恐怕日后二姨母的日子越来越好。” “奴婢就是担心这个。”司琴道,“奴婢早就问过飒大夫,姨夫人的伤没有大碍,她每天叫唤的像是专门给谁听的。司棋刚刚说小话,奴婢呵斥她就是怕传到姨夫人耳朵里,要是姨夫人告状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难免不迁怒于小姐。还有夫人,本来老夫人就有把姨夫人收进府里的打算,这下……” 唉,云露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司琴最懂她。 祖母不关心她,不要紧,云露担心的是自己的母亲。上次沈二娘奢侈浪费,云露告了她一状,老夫人已心生间隙。云露本打算一步步来,让祖母看清沈二娘的为人;因为母亲是不会赶自己的妹妹出去的,但祖母却不一定。虽说府里是母亲在当家,但祖母说一句话,母亲绝对不会反驳。沈二娘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她打定主意要赖在尤家,所以才紧紧地巴结祖母。 “不是说姨夫人要改嫁吗,她要早点寻个人家就好了。”司琴还在说着,云露的小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刚刚司棋那丫头是不是说,叶宁雪呆呆地看着李璟风呢?” “不是呆呆的,”司琴更正,“是痴痴的。” 哈,有戏,云露高兴极了,“李家高门大户,如果叶宁雪和李璟风好上了,那二姨母肯定就看不上我们家了,没准连夜搬进豪宅里去了。” “表小姐和李家公子?”司琴有点迟疑,“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啊?!”云露显得很兴奋,“你想啊,叶宁雪模样不差,还出自书本网,那李璟风偏偏又是个多-情-种,现在又有二姨母受伤这么好的相处机会,没准两人就对上眼了。” “可李家那么高门大户的,不会……”司琴还在犹豫,云露果断地打断她的话:“我又不是说让他们两个成亲,叶宁雪的身家,还不够做李家正夫人。我的意思是说李璟风那个公子哥,难免不会掷千金换美人一笑,到时候他随意从牙缝里剔一点出来,二姨母恐怕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如果叶宁雪攀上高枝,沈二娘绝对不委屈自己在尤家住下。那时候,她就放心了,云露抿了一口花茶,目光看向竹客院的方向。 竹客院中,叶宁雪关了门帘,低声道:“娘,他们都走了。” 躺在床上的沈二娘立刻停止呻-吟,不耐烦地坐起来,每天装着可真累,“给我倒杯水,叫得喉咙都干了。” 叶宁雪给娘亲倒了一杯水,不解地问道:“娘,马要撞的是老夫人,您何苦扑上去,闹出这么一场戏?” 沈二娘斜了她一眼,骂道:“没见识的小蹄子,上次我惹得那老妇不快,她要把我们赶出去了怎么办?现在她承了我的救命恩情,还不把我当菩萨供着。你看看这几天,厨房送来的饭菜都丰盛不少吧。” 叶宁雪点了点头,赞叹道:“娘亲果然深思熟虑。可娘不是打算改嫁吗,找到好人家后我们就搬出去了,也不用再住在尤家看人脸色了啊。” 沈二娘猛戳叶宁雪的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哪里能找到好人家?再说,就算找到了,你敢肯定比你大姨父家有钱吗?” 叶宁雪揉了揉额头,不再多言。沈二娘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娘亲这一撞,倒是给你撞出了好姻缘,我的腿总算没白疼一场。” 叶宁雪脸色一红,低声道:“娘亲瞎说什么呢?” 沈二娘呵呵笑了两声,“知女莫若母,你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李家公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才没有。”叶宁雪下意识反驳。 “还嘴硬。”沈二娘冷笑,心里沉思了一阵儿,“李家虽然是商户,但好在银子多,也不算辱没了你。我看那李家公子对你也有意思,不然不会每天都来看望我,十有八九是借此机会故意接近你。” 叶宁雪听娘亲那样说,一颗芳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上次李璟风和云露说话,她不过远远地看了一眼;这几天近距离接触,才深切地体会到他的翩翩风度,长相英俊不说,还彬彬有礼、体贴入微。 “你刚刚把人家送出去了?”沈二娘问。叶宁雪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却说叶宁雪把李璟风送出门后,李璟风便向大门前守门的小厮打探:“你家大小姐住哪个方向?” 小厮嘿嘿一笑,回答:“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李璟风丢了一块银子给他。他嘿嘿又笑了一声:“小的真的不知道。” 呵,李璟风没法了,正准备再丢银子。身旁的飒凌冷笑道:“我说大少爷,你到底玩的哪一出?” 李璟风一时没听明白,反问:“什么哪一出?” “千辛万苦地把我拉过来,给一个不过是脚踝崴了的小丫头看病。这就算了,还拉着我给她的七大姑八大姨看病,你想干什么?偷偷摸摸问人家姑娘的闺房。” 李璟风坦然一笑,摊开双手:“光天化日,手无寸铁,你说我能干什么?我跟你说,这家姑娘特别有意思。” 飒凌斜了他一眼,“我走了,可不跟你在这瞎折腾。” 瞎折腾,这怎么能算是瞎折腾?!李璟风跟上去:“喂,你别说走就走,世子说约我们去打猎,你去不去啊?他好不容易才从苍云城回来的。” 。。。 第9章 秋日游杏花吹满头(一) 云露受伤在家休养了七八天,老天爷就下了五六天的雨。秋雨微微,终于给闷热的长安城带来阵阵清凉。树上的落叶随着雨珠缓缓飘落,无端增添了几分萧瑟的寒意。 选了一个晴朗的好日子,云露带着叶宁雪去白鹿书院报道。因手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沈氏千叮咛万嘱咐,让云露一定小心,还多拨了两个小丫鬟在后面跟着。 叶宁雪看见沈氏关切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沈二娘对她不坏,但也不是特别好;从来不主动关心她,倒经常指使她干这干那。 白鹿书院和逐鹿书院是姊妹学院,位于南大街街尾的僻静地段,驾马车只需半个时辰。在白鹿书院的成绩优异者,通过考核便可以进入逐鹿书院读书,从而免掉童试、乡试,直接参加会试。 到了书院,两人各交了五十两银子的学费,选完课程,云露便打算回家。叶宁雪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道:“表姐,你要把课程改一下吗?” 改课程?云露纳闷,白鹿书院总共有五门课程,除了平常的礼、乐、书三门课程,她还选了骑射课和数艺课,几乎把五门学全了,为什么要改? 叶宁雪道:“骑射课是男子学的,那数艺更是商贾之徒……”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 云露在心里冷笑,好个叶宁雪,既然你要显摆身份优越,就如你所愿,日后你不要哭才是,“表姐,你出自书本网,学习数艺自然有失身份。但我不同啊,我就是商贾之女,当然要学啦。” 哼,不学数艺,以后连账本都不会看,看你怎么做当家主母?! 至于骑射课,云露确是受那两个瓜贩的影响。她一个女子,在力气上自然吃亏,如果能学一些防身术,还怕奈何不了几个小毛贼?! 正好,叶宁雪不选这两门课,她就不用看见她了,云露大喜:“我们回去吧,报名后休息三天,然后才开始上学。” 回到家里,云露向母亲汇报了自己选课的情况。沈氏倒不觉得选骑射课和数艺课有失身份,她不过担心自己的闺女应付不来,“你选了五门课,就要接连上五天学,岂不累坏了。” “不会的,娘。”云露安慰道,“每日只上半天的课,下午我就可以回家休息。而且书院每五日休息两天,我怎么会累坏呢。” 沈氏点了点头,又笑道:“前段时间我和你二姨母拜访各家亲戚,平常没见过的后生晚辈娘亲都仔细瞧了一遍,有几个还不错,什么时候娘带你……” “哎--娘,”云露猜到母亲要说什么,及时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您一点都不心疼我,就操心把我嫁出去,我找爹去。” 她说着就站起身,真地要向外走。沈氏把她拉回来,往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这个鬼丫头,娘跟你说正经事,不准打岔。” “娘,”云露撒娇,“您这么早就把我嫁出去,不怕我受人欺负吗?女儿被欺负了,您不心疼吗?” 沈氏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娘亲什么时候说要把你嫁出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自己先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公子哥。若是有中意的,娘和你爹再审度审度。” “好。”云露点头,“娘,我有件事想请您同意。” “什么事,说来听听。” “书院开学后我要忙着念书,没时间陪妹妹玩了,所以我想在上学之前把妹妹带出去玩一天,您看行吗?” “把裳儿带出去?”沈氏有点犹豫。云露知道自己的娘亲不放心,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就带妹妹去郊外看毛豆他们,妹妹以前也去过两次,不会有事的。” “好吧。”沈氏点头答应,“反正裳儿天天呆在院子里也闷得慌,你带她出去玩玩也好。” 母亲答应,云露就不怕了,赶到倚荷园,让张嬷嬷把包袱收拾好。云裳听说姐姐要带自己出去玩,高兴得又蹦又跳。 “张嬷嬷,”司琴笑道,“您老喜欢暗点的颜色,二小姐那么水灵灵的姑娘,鲜亮点比较好。柜子里不是有一个弹墨水红色绣荷叶的缎面包袱吗,用那个吧。” 张嬷嬷是云裳的乳娘,自小就带着云裳,比沈氏还尽心尽力,尤家一家人都很敬重她。听司琴这样说,她呵呵笑道:“嬷嬷老糊涂了,还是司琴姑娘眼光好。” “姐姐,我们去哪里玩?”云裳高兴地问道。 云露拉着她坐好,笑着回答:“姐姐带你去郊外,看小兔子,还有小毛豆他们,你还记得小毛豆吗?” 小毛豆?云裳歪着头思考,想了一会儿又摇头:“我不记得了。” 云露心里叹了一口气,继而又笑道:“没事,明天你就可以看到小毛豆了。今晚早早睡觉,明天早上姐姐来接你。” “嗯。”云裳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云露给祖母和父母请过安后,便带着妹妹出发了。 西郊外有一座巍峨的大山,古木参天,鸟飞虫叫;山下有几间大屋子,屋前有一条潺潺的小河,蜿蜒流向远方;屋后有几亩农田,种着青菜萝卜等家常蔬菜;还有一块瓜田,不过瓜藤都已经枯萎了。 毛豆带着几个孩子正在清理枯败的瓜藤,远远地看见两辆马车,便大喊:“云露姐姐来了,云露姐姐来了。” 瓜田里的孩子们都欢呼雀跃起来,争先恐后地从田里跑到小河边洗手,然后在路边翘首等着。云露带着云裳从车里下来,瞬间就被孩子们围住了。 “咦,云裳姐姐也来了。” 云裳被围在中间,一时有点无所适从,紧紧地拉着姐姐的手。云露笑了笑,说道:“云裳姐姐好久没来了,记不清楚你们的名字了。来,你们自己告诉云裳姐姐。” 七个孩子立刻整齐站好,毛豆在最前面,“云裳姐姐,我叫毛豆。” “我叫青豆。” “我叫黄豆。” “我叫绿豆。” “我叫黑豆。” “我叫豇豆。” “我,我叫扁豆。” 最小的一个孩子才五岁,胆子不像哥哥姐姐那么大。云裳听着他稚嫩的声音,扑哧笑出声来:“原来你们都是小豆子,真有趣。” 云露见妹妹不再紧张,心也微微放下来,问道:“毛豆,魏妈妈呢?” “魏妈妈在做饭呢,”毛豆说完,就向屋子那边跑,“我去跟妈妈说。” 云露坐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两辆马车,一辆是给张嬷嬷和司琴她们坐的,另外一辆里面装了一些大米和干肉。她正指挥着小厮把大米搬进厨房边的屋子里,魏妈妈就出来了,一边擦手一边往这边走:“大小姐,你来了……怎么又带这么些东西?” 云露笑道:“我想着毛豆他们种的有蔬菜,就带了一些肉过来,给孩子们补充营养。这些是干肉,耐放。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肉类,我待会让他们搬进厨房,这两天做着吃吧。” “你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上次送来的还没吃完呢,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魏妈妈说着,旁边的孩子们也插嘴:“云露姐姐,你上次让人送来的卤肉真好吃。” “好吃啊?”云露笑道,“好吃下次姐姐再派人送一些过来。魏妈妈,您别客气了,再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您帮我们家照顾这群孩子,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您快去做饭吧,我等着尝您的手艺呢。” 云露每次来都要留半日,傍晚才回家,中午就在这里吃饭。这次云裳跟来,她怕云裳吃不惯,所以特地用食盒装了几样熟食。没想到云裳很喜欢吃农家菜,碗里的还没吃完,就嚷着要夹其他的,乐得魏妈妈合不拢嘴。 “我的小祖宗哎,”张嬷嬷把云裳的筷子夺下来,“可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把人撑坏了。” 云裳被夺了筷子,急得要哭:“我要吃我要吃!” 云露连忙给她拿了一双新筷子,对张嬷嬷安慰道:“嬷嬷,下午还有时间消化,不会积食的,您就让妹妹多吃一碗。” “对啊,张嬷嬷,”司琴也笑道,“您不是常说二小姐太瘦,今天二小姐胃口好多吃了些,给您长二两肉回去。” 张嬷嬷无法,只得允许云裳又吃了一碗。 午餐过后,云裳发困,正好太阳也大,张嬷嬷便收拾好房间,把带来的新褥子铺好,让云裳睡午觉。云露则陪着魏嬷嬷聊天。 魏妈妈如今刚过半百,身体还算硬朗。最近换季,稍微有些咳嗽,云露便想着回去后遣个大夫过来看看。 “大小姐不用麻烦了,”魏妈妈笑道,“咱们乡下人,命硬,抗几天就过去了。” “这可不行,”云露道,“生了病就要治,可不能拖,我回家后就遣个大夫来。唉,您一个人照看这么多孩子,也怪累的,这病多半是累出来的。” “这些孩子很听话,毛豆如今也长大了知道帮我的忙,倒比以前轻松多了。”魏妈妈叹了一口气,“大小姐,只有一件事,老婆子请你放在心上。” “什么事情,您说。”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孩子们如今都大了,也该读书懂礼了。老婆子想请大小姐寻个地方,让这些孩子认几个字,不能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啊。” 魏妈妈请求合理,其实云露最近也在琢磨这件事,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她拉过魏妈妈的手,笑道:“妈妈您放心,我一定想着这件事。” “好好,大小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魏妈妈拍了拍云露的手,一直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小姐菩萨心肠,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 “托妈妈吉言。”云露笑着,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连忙拿出手帕遮住。魏妈妈笑道:“小姐,你自去歇息吧。” 司琴垫了崭新的被褥,让云露在云裳旁边躺下。 这午觉差不多睡了一个时辰,云露醒来时司琴倚在门框上打盹,手里还拿着魏妈妈给的大蒲扇,身边的云裳却不见了踪影,她连忙摇醒司琴,问道:“裳儿呢,裳儿去哪了?” 司琴揉了揉眼睛,见云裳不在吓了一大跳:“奴婢刚刚还看见二小姐在这儿。” 两人急忙跑出去寻,张嬷嬷见司琴守着就去找魏妈妈闹嗑。此时听说云裳不见了,一时间也急得不得了,伸手就把司琴拍了一巴掌:“你个小蹄子,怎么不好好看着二小姐?!” 司琴自知犯错,也不敢申辩,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倒是云露阻拦道:“嬷嬷,您先别急,我们四处找找,裳儿肯定是贪玩了。” 在瓜地里扯瓜藤的小扁豆听到声音,跑到屋前来,见众人乱作一团,大声说:“云裳姐姐要看小兔子,毛豆哥哥他们带她上山了。” 原来在山上,云露松了一口气。毛豆他们整天上山,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有他们带着那她就放心了。张嬷嬷跌坐在椅子上,喊道:“去把二小姐找回来,找回来。” 云露正准备上山,就看见扎着羊角辫的小黄豆从下山的小路上跑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小黄豆,怎么了?”云露问道。小黄豆喘了两口气,答道:“我们在山上找野兔,云裳姐姐突然不见了。毛豆哥哥他们正在找,怕你们着急,就派我回来说一声。” 云裳不见了?! 张嬷嬷“啊”地叫了一声,晕倒在椅子上。魏妈妈急忙掐她的人中,好不容易才让她苏醒过来。 云露深呼一口气,说道:“魏妈妈,麻烦您留在这照顾张嬷嬷。我和司琴上山找人,黄豆你带我们去找毛豆。” 黄豆带着两人和毛豆一行人汇合,毛豆虽然着急却没有自乱阵脚,吩咐几个孩子相互结伴往四个不同的方向寻找。 云裳今日穿了松绿色的软烟罗百褶纱裙,混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十分难以辨别,云露因此让他们看得仔细点。 。。。 第10章 秋日游杏花吹满头(二) 话说云裳一个人在山林草丛间全神贯注地找小兔子,猛然间一抬头,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咦,毛豆他们去哪了? 她正疑惑着,就看见一匹白马漫步踱了过来,锃亮的马掌钉在深绿色的草丛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她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看见马鞍上的男子。 他从马背上下来,四周看了看,然后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云裳拿下手,回答:“他们不见了。” 他们?他又向四周看了看,附近没什么人,估计是迷路了。男子笑了笑,说:“我叫宇文玄琅,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云裳听不懂,不过她听到“名”这个字,就回答:“我叫裳儿。” 云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长长的,鼻梁挺挺的,嘴唇薄薄的,个子高高的,身形像山峰一样挺立。她不禁走到他的身边,量了一下,自己才到他的肩膀,“你好高啊。” 好高?宇文玄琅忍俊不禁,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又古怪,又可爱,“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找小兔子。”云裳回答,“但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山林茂密,秋风初扫,动物们都在忙着到处找食物储存,应该很好抓。宇文玄琅笑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找小兔子。” “好。”云裳点头,看着他跃上马背,驾马而去。 山风阵阵,掀起云裳的裙摆,她摘了几朵小野菊绑在一起,打算作为回报抓兔子的礼物。 “裳儿!”几近绝望的云露终于看见自己的妹妹,飞奔快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姐姐快被你吓死了!” 云裳自然不懂姐姐的心情,开心地说:“我在找兔子,有个大哥哥答应帮我找兔子。” 大哥哥?云露四处看了一圈,司琴也到处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莫不是云裳遇到什么坏人,准备带人来抓她?云露心中一惊,连忙说:“裳儿乖,跟姐姐下山。” “我不,我还要等那人给我抓兔子呢。” 云裳一心想着小兔子,让云露忍不住怪自己,为什么昨天要说带她来看小兔子。她叹了一口气,害怕云裳遇见的是坏人,只得撒个小谎:“姐姐已经找到小兔子了,就在山下的屋子里,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白兔,你要不要跟姐姐一起去看看?” 云裳一听找到兔子了,喜不自禁,拉着姐姐往山下跑:“去看兔子了。” 云露只想尽快把妹妹带下山,根本没想自己说谎会带来什么后果。 张嬷嬷见找着云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的小-祖-宗,你是要吓死我啊。” 云裳愣愣地看着张嬷嬷,不懂她为什么要哭。云露劝道:“嬷嬷,裳儿找着就好了,您快别哭了,别把她吓着了。司琴,快收拾东西,我们回去了。” “小兔子呢?”云裳突然问。云露傻了眼,哪料到自己的妹妹心里还记挂着小兔子,“小,小兔子,兔子它又跑啦,毛豆你说是不是?” 毛豆也傻了眼,不过幸亏他反应快,立刻接过话头:“对对,我们一时没看住,小兔子又跑到山里去了。” 这下云裳不干了,坐到椅子上就开始哭:“我要小兔子,我要小兔子。” 云露急得没法,只得好言哄着:“裳儿别哭,等回家了姐姐再去给你买只小兔子,两个耳朵,白色的。” “我不要,我不要回家。”云裳哭得伤心,额头上细细的青色筋脉都突出来了,“我要小兔子,我要小兔子!” 虽说是秋季,但天气还稍微有些燥热,不一会儿云裳的衣襟就汗湿了。云露只得让小厮提前回去通知父母,说她们今晚在这住一晚,明天再回家。 司琴打来井水,云露湿了帕子给妹妹擦脸,“裳儿别哭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骗你。现在天晚了,明天姐姐带你去山上找小兔子,裳儿乖,别哭了。” 哄了好大一会儿,云裳才止住哭声。毛豆他们抓了两只蛐蛐放在碗里打架,然后拿给云裳看,才逗得她破涕为笑。 云露舒了口气,让司琴去准备她们夜宿需要的东西。好在马车里常年备着两套换洗的衣物,魏妈妈又烧了两大锅热水把浴桶烫了好几回。 云裳白天跑了一天,又哭了一回,晚上吃完饭、沐浴完就睡了。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在云裳的脸庞上,浓密的睫毛似乎受了惊吓,颤动了两下。云露帮妹妹理顺额前的发丝,拿起小团扇风。 “让奴婢来吧。”司琴接过团扇,轻轻地扇着,“小姐,我们明天真地要去山上给二小姐抓兔子啊?” “要不然怎么办?”云露也很无奈,裳儿是把小兔子的事记到心里了,不抓到兔子她肯定不会罢休,“扇一会就行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第二天,刚吃完早餐,云裳就嚷着要上山抓兔子。毛豆不知从哪弄来一笼子,往里面的铁钩上挂了一小块腊肉。 “这真的能抓兔子吗?”云露问。毛豆挠了挠头,也很不确定:“试试吧,这本来是用来抓黄鼠狼的。” 云露:“……” 一行人在山里转悠了大半天,云露因为怕妹妹再走丢所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走得气喘吁吁了,云裳倒一点不累,兴致勃勃地翻开一块石头:“咦,又没有。” 好累,云露倚着树干感叹,面前的妹妹却依旧意兴盎然。她叉着腰喘气,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山大树多,可为什么一根兔毛都见不到。 正在叹然间,忽见一只利箭笔直地射进前方的草丛里,随即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宇文兄,你的箭术好像退步了。” 这声音……好耳熟。云露侧过头,看见三匹马慢跑过来,最前面的就是李璟风。 “小兔子!”云裳欣喜地叫了一声,向箭射的方向跑去。 “裳儿!”云露惊呼,连忙跟上去。 裳儿?落在最后的宇文玄琅听见声音,扯了扯缰绳,催着马匹快跑几步。 云裳捧起那只被箭射中腿的小灰兔,嘴巴瘪瘪的:“小兔子死啦。” “小兔子没死。”云露摸了摸她的头,“你看,它的眼睛还睁着呢。” 李璟风看见云露二人,有种“老天开眼”的喜悦感,他从马上跳下来,问道:“云露姑娘,你怎么也在这?” 云露没理他,琢磨着兔腿上的那支短箭,这个到底能不能拔?拔了小兔子不会死吧。 “裳儿姑娘。”宇文玄琅走上前来。云裳抬起头,猛地睁大眼睛,拉了拉姐姐的袖子:“他就是要给我抓兔子的哥哥。” 刚刚听李璟风喊他“宇文兄”,云露思量着,长安城里的宇文姓不多,只有西王那一支。但西王妃有两个儿子,他是……? “在下宇文玄琅,昨日在林中巧遇过裳儿姑娘。” 宇文玄琅?西王妃的长子,西王府的世子?! 云露怔住了,不知道自己一个平民现在要不要跪在地上给世子磕个头。云裳又拉了拉她的袖子,问道:“姐姐,这只小兔子怎么办?” 哦,云露回过神来,“姐姐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只短箭拔了。” 她深呼一口气,一用力,居然把短箭给□□了。可是箭□□后,伤口处立即涌出一股鲜血,云露手忙脚乱地拿出锦帕,把小兔子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一直坐在马上的飒凌冷眼看着,终于有了动静。她跃下马背,在草丛里随便扯了几片叶子揉碎,然后解开帕子,把叶子拍在小兔子的伤口处,“这是茜草,可以止血。” 飒凌虽然穿着男装,但云露一眼就认出她是那个给自己看病的女大夫,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她的话,对妹妹安慰道:“好了,小兔子不会流血了。” “谢谢你。”云裳甜甜地笑着,白皙的皮肤在清晨的日光里闪着透明的光泽,眼波转动,刚好对上飒凌的黑眸。飒凌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别过脸。 云露把妹妹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笑道:“裳儿,既然小兔子已经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家吧,回家后姐姐请个大夫帮小兔子看病。” “好好。”云裳把小灰兔抱在怀里,跟着姐姐向山下走去。 李璟风牵着马紧走几步,跟在她们身后。他打了两个哈哈,说道:“云露姑娘,真是很巧,我们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打猎的,还是来郊游的?” “哎呀,你烦不烦?!”云露跑了一上午,心情本来就有点烦躁,加上她对李璟等没好感,所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来这里是干正经事的,现在要回家了!” 李璟风碰了一鼻子灰,回过头见飒凌正在窃笑。他换了口气,又摆出一张笑脸:“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了,马车里会很闷的,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走?山下好像有农舍,我去……” “你闭嘴!”云露喝道。李璟风马上合住嘴巴,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飒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下了山,魏妈妈听说她们要回长安城,一阵担心:“秋季的日头没那么烈,但正午赶路也不是好时候,大小姐不如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再走。” 云露也怕妹妹的身体受不了,于是决定下午再出发。 李璟风很不客气地说要留在这里吃饭,云露斜了他一眼,伸出纤纤五指:“一顿饭,五十两银子。” 真有趣,李璟风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意在墨一般的眼眸中逐渐晕开,一层一层,渲染了整个视觉。他从马鞍两边的袋子里掏出两个梅花状的金裸子,相继扔给云露,“够了吧?” “够了。”云露接在手里,沉甸甸的。 李璟风以为她还会向宇文玄琅和飒凌要银子,没想到她收了金裸子后就打算进屋休息了,他连忙叫住她:“喂,你干嘛只收我一个人的饭钱?” 云露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道:“宇文公子昨天帮我妹妹找兔子,飒凌大夫今天帮小兔子止了血,只有你一个无所事事的,不收你饭钱收谁的饭钱?”说完,她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外面日头大,三位进来坐吧。” 飒凌指着李璟风,笑得直不起腰来:“总算有人能治你这个混世魔王了。” 魏妈妈和张嬷嬷,加上那群小孩,在厨房里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农家饭。 “哎哎,毛豆,你们干什么?”云露见他们要走,急忙叫住他们,“还有魏妈妈,要吃饭了,你们去哪?” 魏妈妈笑道:“几位公子小姐先吃吧,我们稍后再吃。” “那可不行。”云露把旁边的凳子都搬过来,“都坐一起,一起吃,不然我生气了。” 屋里的凳子不够,李璟风便搬了很多木头石块进来,垫成凳子。只有司琴和张嬷嬷坚持不肯坐桌子,说她们本是府上的人不能坏了规矩,云露只得作罢。 魏妈妈从蒸笼里端出一个粗瓷小碗,乐呵呵地放到云露面前,“大小姐,我知道你最爱吃蛋羹了,专门给你蒸了一碗。” 哇!云露感叹:“魏妈妈,你太好了!” “妈妈,云露姐姐来了,你就不喜欢我们了。”小扁豆奶声奶气地说,逗得云露哈哈大笑:“妈妈当然喜欢你们啦,来,你们一人一个鸡腿。” “我也要吃鸡腿。”云裳嚷着,坐在她左边的宇文玄琅伸长手臂,夹了一个鸡腿放进她的碗里。云裳又是甜甜地一笑:“谢谢宇文哥哥。” 清澈干净的笑容,比雪山上的阳光还有温暖,宇文玄琅咳了两声,低声道:“不用客气。” 吃过午饭,云裳也不睡觉,和宇文玄琅一起照顾小兔子。飒凌又摘了几种草药,用石头凿碎了放在魏妈妈找来的布条上,重新把小兔子腿上的伤口包扎了一番。 李璟风围着云露说话,自然没讨着好。 云露怕云裳玩累了,硬拉着她去睡午觉。云裳担心小兔子的安危,飒凌便道:“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帮你守着。” 云裳放心地去睡了,宇文玄琅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时看见飒凌趴在桌子上小寐,小兔子安然地躺在她面前的小竹筐里。他只轻轻地托了一下竹筐,飒凌就惊了,带着神志还未清之前的惯性警惕。 看清楚来人是宇文玄琅后,飒凌才放松下来,问道:“你来干嘛?” 宇文玄琅扬了扬手里的菜叶,笑道:“我来喂裳儿的小兔子。” 飒凌斜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叫人家裳儿,她跟你又不熟!”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道:“我给云裳姑娘把了一回脉,她有呆症。” 宇文玄琅愣在原地,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居然患有呆症。 。。。 第11章 陌上谁家风流少年(一) 李璟风闲着无趣,砍了一根木棍,把前头削得尖尖的,带着毛豆他们在河里捉鱼。云露睡完觉醒来,鱼篮子里已经有差不多十条鱼了,李璟风正在给他们传授吃法:“你们把鱼弄干净后放到太阳下面暴晒,晒成干鱼,那样就不会臭了。” 云露发笑:“李公子懂得挺多的嘛。” 李璟风见云露来了,把棍子交给毛豆,展开身形落到她身边,“多谢云露姑娘夸张。不是李某吹牛,这天下美食,李某不吃全部吃遍,至少也八九不离十了。” 哼,云露冷笑,这放荡公子哥的形态,李璟风倒真是展露无遗。 李璟风见她不说话,问道:“你现在要回去了?” 云露无奈地摇头,往河下游看了看,云裳正在那里浇水玩,“我妹妹要玩水,估计过一会儿才能走。” 李璟风听罢,笑道:“刚好,我叉了很多鱼,等太阳落下去后烤给你吃。走,我带你叉鱼去。” 他说完,也没等云露同意,揽过她的腰身,轻巧地落到河中心的石头上。云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璟风拿过木棍,对云露道:“我教你,你看到水里有鱼,就叉进去,一下……”他将木棍叉入水中,再举起来时尖头处一只鱼还在胡乱挣扎,“就得了。” 也不是很难嘛,云露在心里嘀咕,接过李璟风递来的木棍,全神贯注地瞄着水面。咦,有条鱼!她锁定目标,用力将木棍叉进水里,本以为得手了,没想到举起来时空空如也。 也不是很简单啊……云露偷偷地看了李璟风一眼,心里有点别扭,不过还好他没嘲笑她。她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心情不免有点烦躁,拿着棍子胡乱在水里倒腾。 “根本没有鱼!”她对着河面大喊,却不料脚下一滑,“啊!” 云露以为自己会掉进水里,可李璟风单手一捞,牢牢地抱住了她的腰身。她随着男子手臂上力量前倾,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太阳渐渐西落,夕阳的光辉透过树林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云露看着那双眼睛,不禁有些失神。 “大小姐,不好了。”司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河边喊。云露回过神来,连忙站好,还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怎么了?” “二小姐非要脱了鞋子到河里玩水,奴婢怎么都拦不住。” 这河水不过到膝盖,毛豆他们都是脱了上衣跳进水里玩的,倒不危险,但姑娘家拖鞋玩水实在有失体统,难怪司琴要阻止。 云露看了李璟风一眼,示意他把自己带回岸边,李璟风很聪明地领会了。 赶到云裳身边,张嬷嬷正把她往回拉,云裳却不肯,一直哭闹:“我要下去,我要下去。”她见毛豆在水里钻来钻去,羡慕不已,便也想着下水里去玩。 云露拿开张嬷嬷的手,决定先稳住妹妹的情绪,“裳儿别闹,出了一头汗,待会要不舒服了。” “张嬷嬷不准我玩水。”云裳向姐姐告状。张嬷嬷忙不迭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哪里是要玩水,你是要脱了鞋子下水,那和山野村姑没甚差别了,夫人要知道了会要骂死我老婆子的。” 云露可以体会妹妹想下水玩的迫切心情,又能理解张嬷嬷的顾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飒凌在一边冷笑:“嬷嬷这话可欠妥当,不过脱鞋玩水,怎么就和山野村姑等同了?再说,山野村姑怎么了,不过也是两只胳膊两只脚,大户人家都这么看不起人吗?” 张嬷嬷是尤府里的老人,又是云裳的奶娘,平时府里的大丫鬟都得看她的面子,现在被这么明面上挤兑了一番,脸皮涨红,“我老婆子可没看不起人。” 云露挽住张嬷嬷的手,笑道:“飒大夫多想了,嬷嬷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她不过怕裳儿湿了鞋袜,受了寒气。” 张嬷嬷找到一个台阶,连连点头:“大小姐说得对,老婆子就是担心二小姐。” 飒凌又笑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嬷嬷之腹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跟嬷嬷道声不是。不过鞋袜湿了,再换双新的就可以了;要是受了寒气,有我这个大夫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云露仔细一想,飒凌的话居然无法辩驳,她向云裳问道:“裳儿,你要是下水,裙子会打湿的,可能还会受凉要吃苦药,如果这样你还想下水玩吗?” 云裳想了一会儿,点头:“我不怕苦药,娘亲会拿蜜糕糖块给我吃的。” 云露无奈地摇头,帮妹妹把裙子简略地绑了一下,以免她在水里摔跤。云裳刚把脚浸进水里,就“呀”地一声大叫:“水好冰!” 云露以为她要上来,正准备把鞋袜拿来给她穿上,没想到她咯咯笑着跳进水里,溅了旁人一身水。飒凌撩起袍子绑在腰上,跳进水里向云裳走去:“裳儿,来,我牵着你,这样你就不会摔跤了。” 李璟风在旁边的空地上升篝火烤鱼,云露手上结的痂还没全掉,于是在岸边看着妹妹。云裳玩得很开心,一直笑个不停。张嬷嬷急得跟什么似的,司琴安慰道:“嬷嬷,您放心好了,小姐不说,你我不说,夫人不会知道的。” 玩了大约半个时辰,云露见妹妹嘴唇发白了,连忙把她叫起来,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带着她在篝火边坐着。 “冷不冷?”云露问,云裳点了点头。 魏妈妈早煮了一锅姜汤,端来让云裳喝了一碗。李璟风把烤好的鱼放到盘子里,递到云露面前:“吃点烤鱼,让你妹妹暖暖胃。” 李璟风烤的鱼卖相很好,金灿灿的,鱼周身焦焦的一圈,闻着就很香。云露挑了鱼肚上刺少的一块,又反复检查确定鱼肉里没刺后才喂给妹妹吃。 “真好吃。”云裳说,“我还要。” 云露又挑了一块,道:“不急不急,慢慢吃,吃完了我们就回家。” 其他部位鱼刺太多,云露怕妹妹卡着,也不敢弄给她吃,只挑了两条鱼的鱼肚上的肉。吃完烤鱼后,魏妈妈留他们吃晚饭,云露怕回去晚了母亲担心,谢绝了魏妈妈的好意,坐上马车向家中赶去。 李璟风等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周围,护送他们回去。 乡野之路,行人稀少,云露少了顾忌便把窗帘子挂起来,让马车里凉快一点。 飒凌正在车窗的位置,云露笑道:“飒大夫,你府邸在哪?要是我妹妹着凉了,我也好派人去请你啊。” 飒凌答道:“就在南大街中段,你随便一问就知道了。” 那就好,云露在心里暗暗念着。宇文玄琅和李璟风都不是等闲之辈,能入得了他们之眼的大夫,医术肯定不差。 飒凌看了她一眼,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你是想让我看看云裳姑娘的呆症吧?” 云露早察觉飒凌是爽快之人,见她一语挑破,自己也没有含蓄,笑道:“飒大夫看如何呢?” 飒凌收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想必你爹娘早已请过不少名医,用过不少好药,云裳姑娘的病症你们都清楚。” 云露点头。飒凌接着说道:“云裳姑娘是先天之症,非药物可解。以我之见,不如带她经常到外面走走,多看看,多听听,长不了心智,至少能开开眼界。总比一直把她放在温室里,稍微一点风霜都能摧毁她的要强。” 要说服母亲让妹妹经常出门,恐怕比较难,这个建议还得多商榷商榷,云露笑了笑,道:“多谢飒大夫。” 飒凌心知那些豪门贵族里的规矩,也不再多言。李璟风见她们二人说好了,便驱马前来,厚着脸皮和云露搭话:“云露姑娘,那群孩子是不是前几日卖西瓜的,你怎么跟他们认识的?他们是流浪儿吗?下次他们卖西瓜可以直接到李府,有多少我买多少。” 云露不想理他,有一种把窗帘子关下来的冲动。李璟风锲而不舍地说道:“云露姑娘,你经常不在家吗?为什么我每次去看望你姨母的时候都见不到你?” 说到这里,云露想起一件事,她笑了笑,答道:“李公子,你的马撞伤了我的二姨母,是不是要赔偿一些精神损失呢?” 云露答话,让李璟风受宠若惊,忙道:“依云露姑娘所见,我要怎么赔偿?” 云露道:“虽说你每日派人送去很多补品,还亲自前去探望,但补品吃到肚子里就没了,记性不好的人说不定眨眼就忘了。依我看,你不如多送一些金银首饰之类的,那些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岂不很好?” 受了云露的启发,李璟风连连点头:“云露姑娘所言甚是。” 落后几步的飒凌无声而笑,李璟风说这姑娘有趣,倒真比那些名门闺秀可爱得多。 到了长安城,飒凌让人配了两副药。一副给魏妈妈,她顺便给魏妈妈把了一回脉,那药是治咳嗽的;一副给云裳,让云露叮嘱她睡觉之前喝,驱驱寒气。 夜幕已降临,沈氏见闺女一直未归正准备派人去接她们,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的马车迎面驶来。这么晚回家,沈氏自然免不了一番训叨。幸好云露早有准备,在马车上教妹妹一回家就喊饿。沈氏听说她们还没吃晚饭,赶紧让厨房预备。 在沈氏的屋子里摆了饭,姐妹俩像两只小馋猫,筷子都停不下来。沈氏心疼道:“慢点慢点,别噎着。”又叹道:“我都说了让你们别去,你们非要去,还停了两天。” 云露咽下口中的饭,说道:“娘,您记得前段时间给我看病的飒大夫吧?她说了,让妹妹多去外面走走,开开眼界,对妹妹的身体有好处的。” “多去外面走走?”沈氏果然冷了脸,“别人不知道你妹妹,你还不知道吗?到了外面被人欺负了是小,要是走丢了呢,要是被人拐去了呢?” “娘,”云露连忙安慰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您别生气嘛。对了,妹妹要养只小兔子,我明天让人做个兔笼子出来。” “后天书院就要开课了,你明天在家好生休息。”沈氏道,“左右这兔子腿受伤了,也不会到处乱跑,做笼子的事情不着急。” 云露点头:“我听娘的。” 吃完饭,云露和母亲一起把云裳送回倚荷园,然后才回自己院子休息。折腾了两天,倒真的有点累。 沐浴完,司琴给云露涂药时不由得惊呼:“小姐,手上结的痂裂开了!” 云露一看,果然如此,一定是玩的时候没注意。司琴不安道:“明天飒大夫要来给二小姐的兔子换药,让她给你看看,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云露自己也有点担心,但见司琴惶恐的模样,又不忍增添她的心理负担,于是便道:“没关系,反正只是一个小裂口,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娘亲这个药很管用,不会留疤的。你跟着我跑了两天,也快去休息吧。” 夜阑人静,司琴放下金丝吉祥云纹花帐,云露便很快进入了梦乡。她很少做梦,那晚却梦见李璟风在她耳边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第二天,司琴见云露眼下有青色,便问道:“小姐,昨晚没睡好吗?” 云露没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昨晚梦见一个光头和尚,一直在我耳边唠里唠叨的,我都快烦死了,一宿没睡好。” 司琴笑道:“那小姐今日早点补个午觉。” 上午,云露在书房里找了几本书,悠哉悠哉地坐在窗前看着。秋季凉爽,金黄色的葵花已经全开了,在明媚充足的日光里矗立着自己硕大的花盘。几只蜜蜂嗡嗡飞来,在花盘里爬来爬去,忽的又飞走了。 司棋跑进来,打破了静谧的空气,“小姐,李家公子又来看姨夫人了,看完之后就到咱们倚梅阁来了,说是跟大小姐已经约好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呢。” 李璟风?自己什么时候跟他约好了?云露想起昨晚做的梦,不禁一阵烦躁,“不见,让他回去吧。” “哎。”司棋应了一声,又跑出去了。 一旁侯着的司琴小声问:“小姐,李家公子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云露伸了个小懒腰,拈了一块雪丝糖蒸栗子粉糕放进口中。 。。。 第12章 陌上谁家风流少年(二) 过了一会儿,司棋又跑进来,“小姐,飒大夫来了,说是来看二小姐的小兔子。” “快请。”云露放下手里的书,迅速站起来,见司棋有些犹豫,问道:“怎么了?” 司棋道:“李家公子跟在飒大夫后面。” 云露:“……” 见着飒凌,云露让人泡了茶,稍坐片刻便带她前往倚荷园。至于李璟风,云露没有理他,任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兔子的精神状态不错,早上吃了两根胡萝卜。云裳顺了顺兔背上的毛,专心致志地看着飒凌给兔子换药。 李璟风站在云露身边,小声说:“云露姑娘,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送给你二姨母和表妹一些金银首饰,她们果然比我送补品去时要高兴,多谢你了。” 云露不觉好笑,这个人,怎么好像有点傻乎乎的? “小兔子的伤不碍事,”飒凌拍了拍手,说道,“多换几次药,不出半月就好了。” 云露让人端来清水,司琴托了一个三层莲花式的白瓷小盘,盘中心放着木槿叶香料。飒凌蘸了一些香料,在清水中净了手。 “云裳姑娘没有受寒吧?”飒凌问。云露笑道:“听飒大夫嘱托,昨晚临睡前喝了一大碗汤药,早晨起床妹妹还说感觉很舒服。” 飒凌点头,用毛巾擦干手,说道:“那就不叨扰了,明天我再来看看。” 云露出门送飒凌,本以为李璟风跟着一起来自然会跟着一起走,没想到他很厚脸皮地留了下来,拿出一个錾金描青漆的小木锦盒。 “云露姑娘,这是我上次出门带回来的一个玛瑙杯,你看看喜不喜欢。” 云露想也没想,看也没看,张口就说:“不……”不过刚说完一个字,看到李璟风从盒子里拿出那个玛瑙杯,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红玛瑙最常见,黑色、蓝色也有,不过这绿玛瑙,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乍一眼看去,透明的玛瑙杯,泛出极其细腻的光泽,没有丝毫杂质。窗外温和的阳光照射进来,反射出一缕缕璀璨的耀眼的光芒。 仔细一看,其中包含着一圈圈层次分明的圆形纹理,自然流畅;它们相互重叠,在杯口中心形成一个凹陷的漩涡。漩涡下方半指宽的地方,有一个水滴状的物体。 “这,这是水吗?”云露小心翼翼地问。 李璟风点头:“是水。” 哇……纵使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云露还是很夸张地感叹了一声,这个杯子太漂亮了! 司琴见小姐半蹲在玛瑙杯前,眼睛几乎贴上去了,不禁小声提醒了一句:“小姐。” 咳咳,云露回过神来,立刻站好,故作严肃道:“这个玛瑙杯,是送给我的?” “当然。”李璟风又点头,“只要云露姑娘喜欢。” 美器在此,云露又怎么会拒绝?她瞬间把对李璟风的反感拋到一边,心里一个劲地感叹:这个人太会投其所好了,太大方了,太土豪了! 她嘻嘻一笑,就要把杯子拿过来:“我当然……” “小姐,”司棋走进来,一脸郁闷,“表小姐来了,非要进来。” “她来干什么?”云露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细微的表情被一直关注她的李璟风尽收眼底,看来云露跟她那个表妹的关系不是很好啊。 “奴婢也不知道,表小姐只说找小姐商量明天去书院的事情。” “请她进来吧。” 叶宁雪进来时,李璟风已经把玛瑙杯放进盒子里了,不过盖子还没盖上。她一眼就瞧见那个杯子,神色不禁愣了一下,李璟风今日送来不少金银首饰,但明显这杯子才是最好的。 云露不耐烦应付她,又不好明显表现出来,问道:“表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璟风在竹客院放下东西就走了,叶宁雪听说他在云露这里,所以找了借口过来。她温柔地笑了笑,回答:“明天书院就要开课了,我想问问表姐,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想问不会早点,现在来问也不怕晚了?云露在心里嘀咕,余光瞥到李璟风,瞬间明白了,“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准备好笔墨纸砚就可以了。” 叶宁雪点头,又道:“我对长安城还不太熟悉,明天可以和表姐一起去吗?” “可以。”这件事沈氏倒早就嘱咐了,让云露每天和叶宁雪一起上下学。 “谢谢表姐。”叶宁雪微微行了一个礼,“李公子也在这,是找表姐有什么事吗?” “哦,”李璟风倒没犹豫,“我来给云露姑娘送个礼物。” 还没等云露开口,李璟风就大大方方地回答了,让云露恨不得堵住他的嘴。李璟风啊李璟风,要是让叶宁雪知道你送礼物给我,指不定她要在心里怎么算计我! 叶宁雪靠近几步,赞叹道:“这个玛瑙杯好漂亮,表姐真有福气。”她说完,微收眼睑,长长的睫毛垂下,忽忽地颤动着,似乎在惋惜自己没有云露那么好的福气。 云露在心里哀叹,叶宁雪真是好演技。因为二姨母勇救祖母,尤府上上下下都将她们母女二人待为上宾,实在没必要在如此时刻和叶宁雪有什么纠缠。 “表妹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吧。”云露故作大方地说,天知道她的心其实在滴血。 “真的?!”叶宁雪的惊喜倒是真的,她真没想到云露会让给她,“可李公子,不是想送给表姐的吗?” 既然知道,还在那里一副“我好想要”的样子?!云露实在无力答话,李璟风笑道:“叶姑娘喜欢,就拿去吧。” 他说完,从木盒里拿出玛瑙杯,向叶宁雪递去。叶宁雪伸出双手,在快要接触到玛瑙杯的那一刻,李璟风的手一滑。 “啪”…… 绿色的玛瑙杯摔个粉碎。 上天啊!云露欲哭无泪,恨不得把那些碎片都捡起来,再重新拼出一个。 叶宁雪倒没觉得可惜,虽然她没得到,但云露也没能得到。她对个人得失的计较已经完全超出她对玛瑙杯的喜爱。 该死的叶宁雪,跑过来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杯子摔碎了吧!还有那个李璟风,一个杯子都拿不住,没用没用没用!他们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小姐,这碎片怎么办啊?”站在旁边的司书一脸茫然地问。 “扔出去吧。”云露挥了挥手,省得见了心烦。 司琴泡了一杯凤凰水仙青茶,安慰道:“小姐,你也别烦心了,下次老爷再出去谈生意,让老爷给你寻一个。” 绿玛瑙哪是那么好寻的?!要一找就找到了,她也不会那么稀罕了。 “小姐,小姐。”司棋兴高采烈地小跑进来,手里抱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錾金描青漆的小木锦盒。云露看了一眼,喝道:“不是说了让丢出去吗?!” 司书一脸发懵,碎片还在她手里的竹篮里呢,怎么还有一个……司棋笑道:“小姐,这个是李公子让人送来的。李公子说他那里本来有两个,既然那只打碎了,就把这只给送来了。” 哇!云露喜滋滋地把玛瑙杯抱在怀里,吩咐:“以后给倒水泡茶都用这个杯子!” …… 第二天一大早,云露穿戴整齐后前往荣安堂给祖母请安。叶宁雪已经到了,站在一边,乖巧可人。老夫人受了云露的礼,嘱咐道:“在书院里要好好照顾表妹,不要让人欺负了她去。” “我会的。”云露回答。虽然她对叶宁雪没有好感,但不管怎么说,二姨母挺身救了祖母;除开其他因素,她还是挺感激她们母女二人的。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向白鹿书院赶去。 马车里,叶宁雪踌躇了一阵儿,问道:“表姐,你和李公子认识吗?” 云露猜测昨日一事让叶宁雪心里生出小九九,急忙撇清:“没有,我和他根本不认识。说起来,我还是沾了表妹你的光呢。” “我的?”叶宁雪很疑惑。 “是啊。”云露点头,“你住在尤府,李公子得知我们两个是关系亲密的表姐妹,便送了礼物来贿赂我,让我多多照顾你。表妹,那个李公子对你挺不错的嘛。” 本来开始叶宁雪有些不相信,要“贿赂”干嘛送那么贵重的礼物。但听到云露最后一句话,小脸瞬间通红,心里的疑虑也丢到一边,“表姐胡诌什么呢?净会拿我取笑。” 云露看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糊弄过去了,越发说话没谱:“我才没有拿你取笑,我实话实说。那李公子,虽说把二姨母撞了,但歉也道了礼也赔了,为什么还天天往竹客院跑?表面上是去探望二姨母,实际上是为了见表妹你吧。” 叶宁雪对李璟风有好感,她自己心里也在猜测李景峰每日去客院是不是为了她。如今听云露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一面惊喜异常的,一边又有些发窘,“表姐,你再胡说我就回去向姨妈告状了。” 云露嘻嘻笑道:“刚好,我让我娘去找二姨母,商量你嫁妆的事。” 叶宁雪彻底脸红了,连耳朵后面都红彤彤的一片。她娇俏地一跺脚,侧过身子不再理云露。刚好云露也乐得清静,安安稳稳地坐着马车到了书院。 白鹿书院为中轴对称的廊院式布局,门庭开阔,园林环绕,斋舍串联,其间假山林立、水流潺潺。书院位于南大街末段,院外街道安静,无人群车马喧嚣之争。 但和建在郊外山上的逐鹿书院相比,建于城内的白鹿书院还是多了几分世俗之气。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庄重威严,显示着书院是一个不可亵-渎的神圣之地。门廊左右分布着一副石刻对联,右边是“朗风清月,以通经学古为高”,左边是“苍云若水,以救时行道为闲”。 以大门、礼圣殿、君子堂、藏书楼等建筑为主轴线,书院分为南北两院,南院为男子读书之地,北院为女子读书之地。两院学生又按新生和老生分为两个讲舍,老生在甲子讲舍,新生在乙丑讲舍。云露已在白鹿书院读过一年,自然被分在甲子讲舍,叶宁雪则在乙丑讲舍。 以前很多大户人家都会为自己儿女请专门的教书先生,但白鹿书院建成后,他们便相继把子女送到书院就读。一来因为白鹿书院是逐鹿书院的姊妹院校,具有一定的分量和权威,在书院就读两年后可以为自身形象加分。二来书院为各家子弟提供了互相认识交流的场所,有利于拓展人脉,官家子弟相互奉承,没准就为自家老爹攀上一个高官交情;商家子女盘算一番,没准就为自家生意打通一条商业渠道。 按照惯例,开课第一天夫子不讲书,而是让新老学生在讲舍前的杏坛里相互熟悉、相互交流。这颗杏树自白鹿书院建成时种下,已有百年历史,树下除地为坛,是学生经常聚集的地方。书院一直倡导团结友爱,但一般来说官家儿女是不愿与商贾打交道的。 当然,除了李家之外。因为李家不仅是皇商,家族中还有多位成员在朝中担任重要职位,所以李家一向是官商两派共同巴结奉承的对象。 云露在书院有几个熟识的好友,整整一个夏天不见,如今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相互寒暄问好。其中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姑娘,据说刚刚定下亲事,女孩子们约好似一起打趣她。 “这讲舍是新的,知道是谁出钱翻新的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拔地而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云露也侧头看去。只见说话的女子身穿水红盘金彩绣锦裙,脖子上套了一个赤金如意环,腰间系了一条攒珠单扣银带;梳了一个娇俏的灵蛇髻,插了一只中心镶着红宝石的点翠碧玉簪,戴了两只银质累丝花卉耳坠。 “她是今年新来的学生,李家大小姐,李璟蓉。”身边有人小声嘀咕。 原来她就是李府的嫡长女,李璟风的亲妹妹李璟蓉,云露恍然大悟。旁边已经有人大声附和:“是谁啊?” 李璟蓉扬起头,胸前的如意环金闪闪的,“当然是我爹啦,他怕我来书院住的地方不好,特地捐钱给书院,让他们翻新讲舍和宿舍。” 书院每天只上半天课,但每个学生都有一间宿舍。面积不大,作为学生存放个人物品,或者偶尔身体不舒服临时休息的场所。 。。。 第13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老爷果然大手笔,云露在心里感叹。她已经和认识的同学打过招呼了,于是便向讲舍走去,准备看几页书。谁知李璟蓉一侧头,看见云露要走,以为是看不起她,不由得喝道:“喂,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云露才惊愕地发现原来李璟蓉在跟自己说话。李璟蓉和李璟风不同,李璟风一个浪-荡公子哥,对姑娘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偏爱,凡事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不会计较,但李璟蓉嘛……看样子就是个被娇惯的大小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露暗想,迅速露出一个笑容:“当然得谢谢你啦。” 可惜,不知道是笑容太假,还是语气不够真诚,李璟蓉并不买账。她冷哼一声,说道:“你应该走到我面前,给我行个大礼。” 同为学生,同为平民,为何要给你行礼?云露脸上的笑容顿时冷却下来。母亲经常教育她,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待人接物要不卑不亢,不可傲慢不逊,更不可妄自菲薄。 李璟蓉明显想拿云露开刀,杀鸡儆猴,让书院里所有的姑娘以后都惟她马首是瞻。她冷笑着看着云露,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还是你耳朵不行,听不到我说话?” 两人之间遥遥相隔两尺来远,凉爽的秋风从其间穿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刚刚还站在云露身边几个女孩都暗自远离几步,叶宁雪也是一副根本不认识她的样子。 云露忽然笑了,耳边的青丝随风扬起,勾勒出眼角清冷的□□,“李姑娘,我谢你不过因为沾了你的光可以住进新讲舍和新宿舍,但出钱的是你爹,你既没有出一分一毫,也没盖一砖一瓦,我为何要对你行礼?” “你……”李璟蓉被云露的伶牙俐齿气得说不出话来。李家在大殷朝地位显赫,她往往自恃高人一等。现如今云露却不知好歹驳了她的脸面,叫她如何不生气?! “自古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低等的下贱货,见了谁都应该行礼!” 云露冷笑:“哼,若没有商贾奔波,你们何来粮油柴米之便,又何享首饰华服之美?!据我所知,李家的老祖宗也是行商发家,不知道李姑娘是在辱骂我,还是在侮辱自家祖先?不如转述给李老爷,让他评理评理。” 是啊,如果没有商人跑商,她们怎么能吃到东北的珍珠粳米,如何能穿戴美轮美奂的苏州云锦?仔细一想,其他姑娘都暗自认同云露的说法。她们虽然依旧远离云露,但脸上已显出赞许的神情。 “你……”李璟蓉脸色涨红,再次说不出话来。 “云露。” 气氛冷到极致上,一个和蔼老迈的声音传来。 云露回过头一看,是书院的杨夫子。杨夫子本来在逐鹿书院教书,退休后被聘到白鹿书院。他学问渊博,谈吐文雅,是人人都敬仰的前辈。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不好、记性也不好,每次上课学生回答问题都得说很大的声音才行。他记不住学生的名字,能叫出云露,也是因为云露听爹说海外有西洋老花镜便让爹爹带回来一个,送给总把书册拿得老远才能看清楚的他。 “云露。”见没有反应,杨夫子怀疑自己认错人了,仔细瞅了瞅确定无误后又叫了一声,“快过来。” 云露看了李璟蓉一眼,快步向杨夫子走去:“夫子,您找我有事吗?” 杨夫子呵呵笑道:“你写的文章很好,我给你批阅了,今天特地带过来。”他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没掏到东西,才发现忘记带了,“瞧起这记性!下学后你去藏书楼找我,一准在那。” 每半年学业结束后,无意考逐鹿书院的学生可以不参加考核,但必须上交一篇文章。一般学生都会草草了事,但云露却极为认真。她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琢磨出一篇两千字的文章来,短小精悍,很合杨夫子之意。 和杨夫子说完话后,云露便进了讲舍,拿出自己带来的书看。杏坛下,叶宁雪正在和李璟蓉说话,李璟蓉是李璟风的妹妹,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离下学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云露去藏书楼找杨夫子。刚进门就看见杨夫子坐在窗前,似乎正在和谁说话。云露往前够了够,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一身白色锦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眼神专注、鼻梁挺拔、嘴角微翘,手中的折扇轻敲着,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透过窗子的光线打在他背上,他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中,很耀眼,也很模糊。 窗外的小雏菊开得正盛,花粉在空气中漂浮,围绕在他身边,落在如墨般长发上。 “咦,小丫头过来了。” 杨夫子的话打断了云露的思绪,让她从不可自拔的莫名情绪中清醒过来。她连忙侧了侧身子,让出路来。那人从她身边走过,微微颔首,弱不可见的微笑从他嘴角荡漾开来,光芒万丈。 杨夫子和他走出藏书楼,云露躲在门后偷看,见他对杨夫子深深作了一揖,互相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来,你的文章。”杨夫子把云露的文章找出来,放到桌上,“我已经仔细批阅过了,你回家看看。” “哎,学生一定认真琢磨。”云露应着,想问问刚才那位公子是何许人也,又觉得太过冒失,只得行告别礼:“夫子,那学生告辞了。” “走吧走吧。”杨夫子挥手。 云露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看着藏书楼的楠木花窗楞了一会,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又走了。 回家的马车上,云露因想着刚刚在藏书楼碰见的男子,无心与叶宁雪说话,懒懒地靠在绣牡丹的粉色靠背引枕上。叶宁雪看了她好几眼,终究按捺不住,说道:“表姐,那个李璟蓉原来已经定亲了,是齐伯侯府的公子,叫齐阳。” 她定不定亲关我什么事?云露暗自嘀咕,但还是笑道:“李璟蓉是李璟风的亲妹妹,表妹你是不是该有所行动啊?” “表姐你瞎说什么呢?”叶宁雪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 云露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不然为什么那时李璟蓉说我表姐不帮忙,难道不是在讨好未来的小姑子吗?” 云露的表情似笑非笑,叶宁雪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低声辩驳:“我只是想着,我们都是同窗,友好相处为上策。” “哦~”云露连连点头,“还是表妹想得周全。”她说完,闭上眼睛,“我有些困了,先休息一会儿。” 叶宁雪本来还想替自己再解释几句,但见云露丝毫不想搭理的模样只得咬了一下嘴唇,作罢。 回到院子里,刚用过午膳,沈氏就来了。云露亲自给母亲倒了茶,问道:“娘,您过来干什么?” 沈氏笑道:“你第一天上学,娘亲过来看看。上午你爹跟我说收集了两百册书籍,明日就派人送去书院,就当我们家捐赠的。”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在书院受到重视,所以总会想一些法子为书院做些什么,比如李老爷翻新讲舍;再比如,尤父捐书。 云露撅起嘴:“娘,您先别管捐书的事,催着爹帮我找一匹马,要不然骑射课我怎么上?” 沈氏见女儿着急,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爹正找着呢,昨日倒是看中了一匹,但那马刚好处在发-情-期。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很快就会找到的。” 都找了好几天了……云露对爹爹很不满意,但又没有办法。她知道自己爹爹肯定想方设法给她找一匹最好的马,但就是因为要找最好的所以才一直没找到,过于精益求精反而让人束手无策。 白鹿书院七个周天为一循环,每天只上半天课,剩下两天休息。 书院有供学生专用的马匹,但大多数学生还是骑自己家里的。轮到上骑射课那天,云露的马还没有着落,只得早早去书院,到书院的马厩里挑选一匹马暂用。 她第一次上骑射课,还不会骑马,看着那些马不禁有些紧张。司琴担心道:“小姐,你还是向夫子请假吧,等老爷给你找着马了再上。这高头大马的,哪是女儿家骑的,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云露心里也很发憷,但想到第一次课就请假恐怕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咬牙走进马厩里,希望能看到一匹个头小一点的马。 马厩里有一个人正在打扫,云露猜测他肯定对马匹比较了解,于是问道:“你知道哪匹马个头小一些,还有脾气温和一点的吗?” 那人也不抬头,把云露带到最边上,指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说:“这是一匹小母马,性子很温顺。” “太好了,谢谢你啊。”云露连忙道谢,那人说了一句“不客气”就又忙去了。 司琴从旁边的粮草袋里抓了一大把干草放进马槽李,笑着说:“奴婢把这马喂饱点,待会儿小姐上课它就有力气跑了。” 云露一想有理,也拿了几根干草丢进去。两人正喂着马,忽然听见马厩那头传来一阵吵闹:“他娘给人扫-屎-扫-尿,他给马扫-屎-扫-尿,哈哈……” 刺耳的大笑声,让云露歪过头去看,是谁啊,说话这么粗鲁? 只见一群学生围着刚才给云露指马的那人,指指点点、讽刺嘲笑,那人低头站在中间,被肆意推搡也不敢反抗,看上去特别可怜。 “小姐,为首的那个,好像是齐伯侯家的公子。”司琴小声说。 齐阳?云露瞬间想起李璟蓉,果然物以类聚,她翻了一个白眼。那些人还在不停地讥讽,云露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夫子来啦!”她大声喊。齐阳等人听说夫子来了,连忙去校场站好。那人回头往云露的方向看了一眼,云露对他笑了笑,问:“可以帮我把马牵出去吗?” 飒凌还没走进校场,就听见有人喊“夫子来了”。身边的宇文玄琅笑道:“是谁眼力这么好,就看见我们了。” 马厩旁边就是校场,云露到了才发现,选骑射课的女生只有两个。 众学生都已经站整齐了,白鹿书院的秦院长站在最前面,咳了两下大声说道:“今年,我们学院请来两个新夫子,一个是西王世子,负责教男同学骑射;一个是飒凌夫子,教女同学骑射。大家欢迎。” 宇文玄琅和飒凌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走上前来,学生们都忙着拍巴掌,尤其是男同学。 简单一番介绍后,秦院长就离开了,把校场留给夫子和学生。宇文玄琅带着学生去东边,飒凌则留在西边。 另外一个选骑射课的姑娘叫张靖阑。她的父亲是当朝武状元,娶了大将军的女儿,生下一个假小子。 张靖阑骑了一匹高大的黑马,马鞍上挂着箭筒,背后背着箭囊,十足的来上骑射课的模样。云露看了看自己,唯一像样的就是母亲专门让人给她做的一套骑马装。 飒凌一上来就问张靖阑几岁学的骑马,技术如何,还让她围着校场跑了三圈,射了几把箭。云露被晾在一边,怏怏的,司琴在校场外看着就着急。 张靖阑在马背上射了五只箭,有一只射在了箭靶上。她翻身下马,有点不可置信:“我平日都是百发百中的。” “在平地上射箭和在马背上射箭是不同的,你能射中一箭已然是很好的成绩了。”飒凌道,然后细细地给她讲解了技术要领,带着她试验了几发,让她在一边练习。 云露看了看远处的男同学,射得歪歪扭扭,有的甚至不敢在马背上拉弓,让她不由得十分佩服张靖阑。 做完这些,飒凌好像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云露,便问她会不会骑马,云露难为情地摇头。 “先上马试试。”飒凌说道,“放心上去,我会下面保护你的。” 云露点头,一手拉着缰绳,一脚踩上马鞍,颇为吃力地向马背上爬去。好不容易坐稳了,已有点气喘。飒凌道:“两手拉紧僵绳,缰绳自无名指和小指间绕出,握于拳心,拇指轻压于上。放松心情,脚踢一下马肚,骑着马先走两圈。” 云露依言,让小马围着校场慢慢踱步。开始她很紧张,生怕马匹发飙把她摔下去,可慢慢的她越来越放松,除了臀部被颠得有些轻微不适外,其他也没什么情况。 小马走得很慢,飒凌一直在旁边跟着,见云露的神情放松下来,她才道:“张靖阑有底子,如果跟你们一起讲,自然会拉慢她的进度。我若讲快了,你跟不上又会觉得很吃力,所以以后你们两个分开练习。我先跟她讲,再跟你讲。” 云露刚才还在心里抱怨飒凌冷落她,现在却一个劲地感慨她的细心。 第一次骑射课,飒凌向她示范了正确的上马姿势,让她勤加练习,上马之后就拉着马在校场走两圈,其他就没教什么了……让云露有点担心自己会落后于其他同学,但飒凌说:“想学骑马,就要爱上坐在马背上的感觉,技术是次要的。今天只是测试一下,如果你觉得反感,下次课就不用来了。” 云露想了一会儿,用力地摇头。她喜欢坐在马背上的感觉,渴望小马能够飞奔起来,带着她迎风奔跑。如果真得能够那样,一定会很痛快吧。 。。。 第14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骑射课结束后,飒凌和宇文玄琅在书院门口等云露,吓得云露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听飒凌问起云裳和小兔子才恍然大悟。 “妹妹很喜欢那只小兔,天天抱在怀里。前几天我还想让人做个笼子把它关起来,可妹妹不干,放任它在花园里跑,惹得她院子里的丫鬟天天帮着追兔子。” 飒凌莞尔:“云裳姑娘是每天都把小兔子抱在怀里吗?” 云露点头道:“对,她晚上睡觉还让小兔子睡在她枕头边上,我和娘亲怎么说她都不听,只得由她去了。” 飒凌问道:“贵府今天方便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云裳云裳姑娘?” “当然可以。”云露应道。 一行人向锦绣山庄走去,云露坐马车,飒凌和宇文玄琅骑马。路过自家门口时,飒凌进去取了一件东西。 倚荷园的丫鬟们正在花园里抓兔子,前面院子里只有两个看门的小丫鬟。云露把飒凌二人带到花园里,远远地就看见云裳正从树下爬出来,指着前方大声喊:“在那儿在那儿!” 满院子的丫鬟蜂拥而上,你撞到我,我踩到你,倒了一片。云露忍俊不禁,对云裳喊道:“裳儿,快过来。” 云裳见姐姐来了,提了裙子跑到她身边,脸颊上带着两条黑印子。云露用锦帕帮她擦了擦脸,笑道:“有人来看你了,你还认不认识?” 云裳歪着头打量了二人一会儿,眼眸突然亮了:“凌姐姐和宇文哥哥。” 云露也没料到妹妹真能想起来,夸赞道:“裳儿说对了,真棒。” 云裳喜滋滋地笑了,指着花园里说:“小灰灰不乖,又跑啦。” 小灰灰?飒凌瞬间明白那是小兔子的名字,她笑着对宇文云琅道:“该是你施展身手的好机会了,帮裳儿姑娘把小兔子抓到吧。” 宇文玄琅耸了耸肩,飞身落至花园内,几起几落,小兔子已被他拧在了手里。 哇!云裳简直看呆了,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充满了崇拜。 云露让丫鬟给飒凌二人泡茶,自己带着妹妹去洗手洗脸。洗干净后,云裳抱着小灰坐在椅子上,逗它玩耍。 飒凌从腰间拿出她从家里取得药包,递给云露,说道:“这兔子来自野外,肯定带了不少虫子,把这药粉泡进水里,每三天给小兔子洗一次澡。” “奴婢们每天晚上都给小灰洗澡的。”一个丫鬟说。飒凌答道:“用清水洗是不行的,这药粉可以驱虫。” 丫鬟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地说:“怪不得小姐这几天老说身上痒,飒大夫,您给看看,是不是小灰身上的虫子咬的。” 云露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不告诉我和夫人?” “张嬷嬷说是蚊子咬的,入秋后的蚊子毒气大,所以小姐才痒得厉害。张嬷嬷让我们给小姐擦消炎的药膏。” 飒凌掀起云裳的衣袖,只见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小红点。她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不是秋蚊子咬的,八成是小灰身上带的虫子。” “那没事吧?”云露急切地问。飒凌安抚道:“没有大问题,云露姑娘待会跟我拿些药。” 没事就好,云露放心了。 丫鬟洗了干净地瓜果端进来,云裳抓起一个梨,递给飒凌:“姐姐吃梨。”又拿了一个梨走到宇文玄琅面前:“哥哥吃梨。” 宇文玄琅一愣,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云露把妹妹拉过来,解释道:“小妹唐突,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飒凌咬了一口梨,发出脆脆的声响,她笑道:“宇文兄,裳儿思绪简单,你帮她抓兔子她感谢你才给你梨的。” 云露欣慰地笑道:“还是飒大夫了解。常人见了裳儿,都猜测她的举动有什么企图,殊不知她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根本不会有另外一层意思。” 宇文玄琅心中一动,静静地看向云裳。云裳也在看他,手里拿着那只梨,眉眼里都是笑。他自幼在王府长大,见识朝堂诡谲、人心险恶,别人一个举动、一番言语,他都必须再三思虑,窥测其中暗意。像这般心无城府、喜怒形于色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云露本打算留飒凌二人在府中用午膳,但宇文玄琅有事回宫,婉言谢绝。云露便和飒凌约好,下午晚些时候去她家拿药。 中午吃完饭,云露去找娘亲,说了妹妹被虫子咬的事。沈氏叹道:“张嬷嬷也老了……走,陪娘亲去看看裳儿。” “娘,”云露拉住娘亲,“我已经请大夫给妹妹看过了,没什么大碍。我来这里是跟娘商量一件事。” 沈氏问道:“什么事情,你说。” 云露笑道:“如娘亲所言,张嬷嬷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了,我想让个小丫鬟跟在张嬷嬷身后,学着照顾妹妹,也能替张嬷嬷分担分担。” 不用云露说,沈氏也早有此想法,张嬷嬷已到年纪,生老病死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能照顾云裳一辈子,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云裳不同于一般的小姐,找一个真心实意服侍她的人要困难得多。沈氏叹了一口气道:“娘亲也在琢磨着这个问题,想着把紫婵送到裳儿的院子里。” “娘,除了房嬷嬷,就紫婵姐姐您用得最顺手了,怎么能把她送走了。”云露不同意,李嬷嬷的年纪也不小了,紫婵走了,娘亲怎么办。我想呢,把我院子里的司画送给妹妹。” “司画?”沈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前段时间府里新进的几个丫鬟之一。 云露点头,笑道:“对,司画在我的院子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我都仔细观察过了。她性格稳重,不争不抢,不是那争强好胜爱出头的性子。我让司琴暗中询问过她的意见,她倒是很喜欢去那清静之地呢。” 沈氏见云露言之凿凿,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司画送到你妹妹的院子里,娘什么时候再给你物色一个伶俐的丫鬟。” “娘,丫鬟的事我让司琴去跟牙婆说一声就行了。您帮我催催爹嘛,我今天上骑射课就用的书院的马,别人都有自己的马,就我没有。”云露嘟起嘴,一副不乐意的神态。沈氏见自己闺女委屈的模样,笑道:“今晚你爹回来,娘一定帮你说他。” 从娘亲那里出来,云露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上午的骑射课,她有点累,打算小憩一会儿。没想到一睡就是两个时辰,中间司琴叫了她两次,她睁了睁眼睛又睡着了,醒来时已到酉时末了。 还要去飒大夫那里给裳儿拿药呢!云露迅速换好衣服,简单梳了一个发髻,坐上马车就往南大街赶。 此时夜幕下垂,长安城在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中慢慢安静下来,行人匆匆往回赶,小贩们大多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唯有西市的胡街歌坊里挂起飘扬的红灯笼,隐约传来笙箫声。 “以后走路长着眼睛点,听见没有!” 略微耳熟的声音,云露掀起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看了一眼。只见齐阳坐在高头大马上,正肆无忌惮地抽打着手里的马鞭,旁边站着一个人。天色暗,云露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那人是书院马厩里干活的那个小厮。他站在原地,任凭马鞭打在身上,也不躲闪。 太欺负人了!云露喊道:“停车。” 司琴见小姐突然喊停车,纳闷道:“小姐,飒大夫家还没到呢。” “我下去看看。”云露提了裙子,没来得及让司琴搭脚凳,直接跳下马车。 眼看着齐阳又要挥鞭子,云露连忙把那人拉到安全地带,“你傻啊,人家打你你不知道躲吗?” 那人看了云露一眼,不说话。 齐阳认出云露,戏谑地笑道:“我说云露姑娘,在书院里练骑射还不够,要把这小子拉回家里练?” 他的话刚落音,身边几个也骑着马的人都跟着哈哈大笑。围观的人则因为他的话对云露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司琴暗中拉了拉云露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云露冷笑,大声道:“齐公子,这么多百姓看着,难道有人不知你是白鹿书院的学生、齐伯侯府的嫡出长子?你当街殴打他人,真不愧妄读圣贤之书!我路见不平出手解围,你不但不领我维护你侯府颜面之情,还出言侮辱于我,不知侯府老太爷得知此事作何感想。”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他们还真不知这打人的是谁家公子哥,如今云露说穿,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来他的齐伯侯府的大公子啊?” “听说还在白鹿书院读书?那怎么说话如此粗鲁,无故羞辱人家姑娘?” …… 齐阳见大家指指点点的对象换成了自己,恼羞成怒,正准备扬鞭抽人,及时被同伴按住:“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不然传到你家老爷子耳中,有你的好果子吃。”同伴说完,又放大声音道:“走吧,水舞间早就开始了,今天可有天音姑娘的演奏,不要错了时间。” 齐阳冷哼一声,瞪了云露一眼:“本少爷今天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走。” 闹事的走了,围观的人也纷纷离去。云露拉开和那人的距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那人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他的衣衫被被抽得破破烂烂,皮肤上血红的鞭痕赫然可见。她叹了一口气道:“他打你,你为什么不躲呢?鞭子打在你身上,你不疼吗?” 鉴于那人一直沉默不语,云露也没想得到回答。但那人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娘在他府上做工。” 原来如此,如果他反抗,那他娘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云露正暗自叹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娘和齐伯侯府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 工人做工是要签契约的,若签活契,那规定的时间结束后你依然是自由身;若签死契,那就相当于你卖身到人家府上,死活都由主子说了算。 “我娘还没有签契约,侯府的官家说先让我娘干半个月,然后再决定雇不雇我娘。” 这下就更明白了,他怕自己的娘亲丢了饭碗,所以才对齐阳百般忍耐。不过没有签契就好办了,云露笑道:“你去找你娘,让她离开齐伯侯府,我给她介绍一门活计,如何?” 那人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云露。云露笑了笑,继续说:“你放心吧,你知道我是书院的学生,我肯定不会骗你的,你相信我。对了,我叫尤云露,你叫什么名字?” “达林普。” “咦?你不是汉族人啊?”云露惊讶地问道,仔细观察他的五官,的确像是外族人。达林普答道:“我家住在回疆,是哈萨克族,我是慕名到长安来求学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云露让司琴从马车上拿了一盏圆形的玻璃花灯,“这是我常用的,有些姑娘气,你将就着用。我在这里等你,你去齐伯侯府,那你娘接出来。” 达林普愣愣地看着云露。云露怕他不相信,不由得点了点头:“达林普,我绝对不会骗你的。如果我骗了你,你可以去书院找院长告我。” “我不用灯,我看得见。”达林普拔腿就跑。 街道两旁的宅邸门前都挂的有灯笼,光线虽不很明亮,但走路还是可以的。云露原地等了小半个时辰,隐约看见达林普和一个妇人走来。 达林普会驾马车,便坐在车夫旁边。司琴扶着达母坐进马车,一行人向飒凌家走去。 飒凌家是个两进的小院子,门口也没守门的。云露敲了敲门,一个小丫头冒出来,见着云露就笑了:“云露姑娘总算来了,我们小姐等好久了。” 院子里干净别致,石子路两边种着绿树,草丛里分布着数盏小油灯,方便路人行走。 云露领了药,便把达林普母子两人叫进来。飒凌看了达林普一眼,问道:“你不是白鹿书院的学生吗?” 达林普躬身行了一个礼,道:“见过夫子。” 云露傻眼,她一直以为达林普是书院马厩里干活的,没想到原来他是自己的同窗。不过,她转念一想,事情就更好办了。 “飒大夫,麻烦你顺便帮达母看看,她身体状况如何?” 飒凌把了一回脉,道:“没有大碍,只是过于劳累,注意休息。” 太好了,云露暗自高兴。因为达林普是男子,云露便没有让飒凌看他的鞭伤。不过飒凌自己问道:“你身上怎么了,到处都是伤痕。” 达林普低头不语,云露便代替他回答道:“是齐阳用鞭子抽的。” 飒凌皱了皱眉头,从背后的药柜子里拉出一个小抽屉,拿出几瓶药来,“都是皮外伤,多敷几次就好了。” “谢谢夫子。”达林普道。 云露让司琴付了要钱,便不再叨扰飒凌,拱手告辞了。 。。。 第15章 汗血马换得千金笑 回家后,云露让司琴先带达林普母子二人去西厢房的抱厦休息,自己折去泰合院找母亲,告诉母亲她的打算:“娘,我想让达母去郊外帮魏妈妈,达林普在书院休息的时候就教毛豆他们念书,每个月给他们母子一人一两银子,您觉得可行吗?” 沈氏下午去看了云裳,见闺女身上都是红红的小包,心疼不已。她觉得是自己前几日让云露不管毛豆那些孩子而冒犯了菩萨,一出倚荷园就去佛堂点了两炷香,忏悔自己的罪过。现在听云露这样安排,自然支持,“他们母子二人也挺可怜的,每个月的工钱就给多一点。” “那给他们每人二两银子?”云露问道。 沈氏笑道:“娘亲再给他们加一两,每月他们母子二人一共五两。” 五两?那很丰厚哎。云露撒娇道:“娘亲,您给别人家,都不给女儿加。您看女儿的钱袋子,都空了。” “鬼丫头!”沈氏无奈地摇头,让紫婵把今天账房送来的几个袋子拿一个出来。云露打开一看,是鱼形的小金子,约莫有五十多个,“娘,您怎么打了这么多小金子鱼啊? 沈氏笑道:“你沈若表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婚宴上肯定会遇到很多小辈,娘打算一律给他们小金子鱼作礼,以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沈氏是家族中嫁得最富裕的一个姑娘,因此在聚会场合总会被人盯着送什么礼。以前往往这种场合,沈氏都会让人准备众多礼物,心力交瘁不说还讨不了好,每家都觉得自己收到的礼太轻不如别人。今年沈氏就提前拿金子打了几袋子小鱼,到时候给小辈们的打赏一律如此。 云露笑道:“娘,既然您打了好几袋子,就再赏女儿一袋嘛。” “还不知足。”沈氏嗔道。虽然这么说,还是让紫婵进去又拿了一袋子给云露。 云露从母亲那里出来,司琴刚刚安顿好达林普母子:“奴婢跟他们说了,没来得及收拾客房,让他们在抱厦先委屈一晚,还让厨房做了一些宵夜送去。小姐没用晚膳,奴婢让厨房做了几样小菜,估计等我们回院子里厨房就送来了。” 云露点头,问道:“有没有找几件衣服给他们?” “奴婢前些日子给自家老娘和长兄做了两套衣服,还没穿过,已经遣小丫头去给司棋传话,让司棋送去给他们了。” 果然司琴做事是最让她放心的,云露心情愉悦地回到倚梅阁,吃了一碗虾仁粥和两个如意麦香饼。因为下午睡久了,倒不觉得有困意,坐在窗前看夜空中的明月。 司棋走进来,把红木雕花小圆茶几上的钱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她感叹道:“小姐,夫人真疼你。” 司琴刚让小丫鬟把饭菜撤下去,给云露端来木槿叶香料和茶水净手漱口,听见司棋的话,笑道:“你可真会说实话,夫人不疼小姐疼谁?去,把这小金子鱼收起来。” 云露用毛巾擦干手,看着黄铜敞口面盆中随水花荡漾的月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娘亲生个弟弟就好了。 这些年,大夫看了不少,补药也吃了不少,但娘亲的肚子始终没动静。正因为没有弟弟,所以祖母才对娘亲万般挑剔,娘亲也才没办法阻止祖母给父亲纳妾。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明天去郊外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司琴答道:“都准备好了,距离上次小姐去看他们时间不长,送去的大米肯定没吃完的,所以奴婢这次在马车上多放了些干菜水果。司画也送去倚荷园了,升成大丫鬟。奴婢跟张嬷嬷仔细说过,让她用心带着司画,一起照顾二小姐。” 司琴总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云露舒心地点头,又看了一会子书才睡觉。 第二天,云露带着达林普母子前往西郊看望毛豆那群孩子。还有五间空房屋,两间给母子二人当卧室,一间给达林普做书房,还有一间给孩子们当讲舍。 小厮们把被褥盥洗等一应用具搬进屋子里,达母连声称谢,对着云露一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达林普在一旁翻译道:“我娘说你是活菩萨。” 活菩萨?云露笑了,她可当不起。趁达母和魏妈妈收拾房间的空当,云露把达林普叫到门外,说道:“你的母亲留在这里,帮魏妈妈照顾这些孩子。你继续在书院读书,休息的那两天来这里教孩子们念书写字,每月一共给你们母子三两银子,你看如何?” 可以读书,不用担心母亲,不用再忍气吞声受人欺负,还可以学以致用,达林普很感激这样的安排。他微微躬身,行礼道:“谢谢尤小姐。” 云露虚扶了一下,笑道:“你我同窗,不用客气,以后叫我云露就可以了。” 达林普点头,云露又道:“课桌椅子我已经让人做了,你看一下讲舍里还需要哪些东西,列一个单子我让人备齐,下个休息日就开始上课。还有,既然你会驾车,那我今天就留一辆马车在这里,以后供你来去方便。如果到长安城没有地方停车,就停在锦绣山庄,马车上有记号,马厩里的小厮认得的。” 达林普自到长安,便受尽欺辱,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被尊重。云露如此替他着想,让他一直建筑在心里的防备之墙缓慢溃塌,“请云露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教好这些孩子的。” 云露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你去问问你娘,看还需要些什么,一起写在单子上,我派人送过来。” “嗯。”达林普应着,转身去找母亲。 毛豆那些孩子正在菜地里拔草,云露让司琴把他叫过来,问道:“怎么多了一个小姑娘?” “云露姐姐,她是我在街上捡的。”毛豆回答,“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红豆。” 街上捡的?云露皱眉,“毛豆,先且不说那姑娘是不是好人。你把她带回来,如果她爹娘到处找她却找不到怎么办?” 毛豆低下头,小声说:“云露姐姐,我在街边上见过她好几次,没吃的没喝的也没人找她,如果我不把她带回来,她会饿死的。” 云露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你问过她了吗,她家住哪里,父母是谁?我派人把她送回去。” 毛豆摇头:“她不说话,我带她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她一句话也没说,问什么都不说。” 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小孩?云露纳闷,让毛豆把那个小姑娘带进来给她瞧瞧。 红豆穿的是魏妈妈给她改做的衣服,脚上一双半旧的绣花鞋;齐腰的长发用一根红绳束在脑后,脸蛋圆圆的,眼睛长长的,微翘的眼角和高挺的颧骨都带着一股异域风情。 “小红豆,你叫什么名字?”云露柔声问道。 红豆看着她,不说话。 “你家住在长安吗?”云露又问了一句,红豆还是不说话。 果然跟毛豆说得一样,云露无奈,只得作罢。既然找不到她的父母,只能让她暂时住在这,以免被人欺负;等回家后再派人打听打听,看最近有没有人家丢孩子。如此决定好了,云露便让毛豆把红豆带出去玩,好好照顾她。 那边魏妈妈和达母也收拾好了,两人一见如故,聊了半天家常就跟亲姐妹似的。云露接过达林普拟好的单子,小心放好,并留下一辆马车,“这些东西我都会让人置齐的。你先和孩子们熟悉一下,他们都很乖很听话,后天你照常去书院。” “多谢云露姑娘。”达林普拱手道谢。云露笑道:“不用客气,你教孩子们念书我还得谢谢你呢,我们是互相帮助。好了你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就问魏妈妈,我回家了,书院见。” “书院见。”达林普挥手道别。孩子们也大声喊:“云露姐姐再见。” 回家的路途中错过了饭点,司琴提前带了一盒糕点,让云露在马车上先吃一些压压肚子,免得饿坏了。 “小姐,夫人不是说了给达林普母子每月五两银子吗,你怎么只给他们三两?” 云露笑道:“昨天遇到达林普纯属意外,没来得及让人调查,现在我既然决定雇佣他肯定要先考察考察他的人品。娘亲心善,见他们母子二人可怜所以让我多拨些银两,殊不知人心才是无底洞,一味的给予反倒会助长他们索取的野心。再说,我一点一点地把银子往加,他们才有进步的动力。” 下了马车,正好碰到尤项元指挥小厮把马拉进马厩,他见着云露,兴高采烈地喊道:“阿露快过来,爹给你找着马了!” 云露看了一眼,话也不说,撅起嘴就往里面跑。尤项元把缰绳扔给小厮,莫名其妙地追上去:“你这孩子,跑什么?马都没看。” 云露一口气跑到泰合院,在正厅里找到娘亲,扑在她怀里小声抽噎。沈氏摸不着头脑,拍了拍云露的头,安慰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司琴,司琴也一脸茫然地摇头。 尤项元跟进来,看见哭哭啼啼的云露,还以为自己闺女被谁欺负了,大声问:“阿露,谁欺负你了?跟爹说。” “我再也不理爹了!”云露躲在娘亲怀里,闷声闷气地喊。沈氏连忙问:“你说阿露了?” 尤项元摇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不刚回来,把给阿露找的马也牵回来了。” 那怎么了?沈氏柔声问道:“阿露别哭了,跟娘亲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都跟爹说了,我要一匹白马。爹找了这么久,还给我牵回来一匹红马,我不要!” 原来自昨晚云露想到弟弟的事,就一直郁闷不已。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输于男儿,但父亲和祖母却一直盼望家中能再添子嗣。祖母因为此缘故,五次三番让父亲纳妾,父亲也没有拒绝,母亲心中一直不快,云裳更是被整天关在倚荷园,只有她和母亲经常去探望。 云露念及此处,总觉得自己不再是父亲手心里的宝贝,他想要的是儿子。刚才看到那匹红色的马,昨夜积攒在心底的委屈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所以才闹起了小脾气。 尤项元哪能猜到女儿的心思,只当她对马匹不满意,哈哈笑道:“傻丫头,那可是西域纯种的汗血宝马,爹千辛万苦才给你找到的。你还不要,傻丫头!” 汗血宝马?!云露忽地从母亲怀里钻出来,眼睛瞪成一颗小葡萄,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沈氏在后面不放心地喊:“慢点慢点,小心摔了。” 体型饱满,形态优美;皮身很薄,似乎隐约能看到其中的血管;鬃毛细细的,在微风的吹拂下荡出一层层波浪;马蹄子随意踱了两下,竟让慵懒和轻灵完美地融于一体。高昂的头颅,光亮的马背,修长的四肢,勾勒出完美的身形曲线。 “哇!” “小姐,你已经哇了第二十七次了。”司琴无奈地说道。小姐看这匹马的眼神,怎么跟看心上人似的。 尤项元和沈氏从后面跟来,大声笑道:“这马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强,还特别耐渴。最关键的是,它不像其他马种那么高大,就适合我们家阿露。” 沈氏见云露的脾气过去了,也笑道:“阿露,你还跟你爹生气说不要。这么好的马,不要岂不可惜。” “谁说我不要了?”云露嘀咕道,拍了拍马身,“爹,谢谢您。” “哎呦,女儿跟我还客气上了。”尤项元哈哈大笑,“这马已经训好了,这几天关在我们家先压压性子,阿露你把身上带的香囊多放几个在马厩里,让它熟悉你的味道。这么好的马我们自己养也不放在书院了,以后每次你上骑射课之前我让人把它牵过去,等你上完课了再牵回来。” “一切都听爹爹安排。”云露笑道。尤项元无奈地敲她的额头,道:“刚才还无缘无故很爹生气,现在倒乖了。好了,爹中午喝了酒头晕,先跟你娘回去了。睡个午觉,不然下午没法干事了。” “嗯。”云露点头,“爹娘好好休息。” 汗血宝马,哇,汗血宝马!云露开心得快飞起来了。司琴站在一边好笑:“小姐,这马是你的,就在这,飞不掉的。我们晚些时候再来看,这会子太阳还大呢。” 也对,这匹马是她的啦!云露乐坏了,又想起刚刚爹说要放香囊,可不可以把她经常熏衣服的香料放进去?得去问问爹,云露又折回泰合院。 “你中午怎么又喝了那么多酒?紫婵,去让厨房煮一碗醒酒茶来。” “唉,那个马贩一直不肯卖,我都把价钱提高两倍了,他还不答应,我只能跟他耗着。” “他见你想买,所以才不松口!自己做生意的,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在吊我的胃口,可没办法啊,其他东西我还可以来个欲擒故纵,可这马的确是上好的,又是给阿露看中的,我怕那么纵一下就落到别人手里了。他们西北人,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幸亏我从酒楼出来后吐了两回,把肚子里的酒吐去了一半,不然恐怕到不了家了。” 云露在门外听着,突然恨死自己刚刚对爹发的小脾气了。 “来,先喝口浓茶。” “对了,上次你说裳儿爱吃的红枣包核仁甜果子,我托人又带了一些回来,你明天送去给她尝尝,看跟上次吃的是不是一个味,要不是我再找找看。” 沈氏似乎叹了一口气,“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一个大男人,哪像你们柔声细语的,别去了吓着她。” 沉默了半晌,尤项元又道:“这段时间,母亲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二妹腿伤好了经常去看母亲,跟母亲聊一些金陵的奇人异事,母亲听了也很开心。” “那就好。”尤项元点头,“母亲年纪大了,脾气性格都越来越古怪,你多担待些。” 沈氏低下头,用锦帕拭掉眼角的泪,“要是我肚子争气就好了。” 尤项元握住她的手,安抚道:“阿露那丫头,也不比男儿差。我总想着,多干些事,让你们娘仨儿过好日子,其他的不强求。命里有时终须有,你放宽心,我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嗯。” 。。。 第16章 暗夜惊风神医将引(一) 在家休息了两天,云露去书院上课。叶宁雪和李璟蓉的关系越来越好,课间休息时在一起说话。不过在这段友情中,李璟蓉似乎占据主导地位,叶宁雪顶多算跟班角色,毕竟想跟李璟蓉攀上关系的人太多了。 和达林普在藏书楼碰见过几次,云露见他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精气神也足了,便鼓励他用功读书,不要再惧怕齐阳那些人。 捱了几天,好不容易到了骑射课。一大早云露就爬起来,让司棋通知小厮早点把马匹牵到书院去。 到了书院,云露直奔马厩,却看见达林普仍然在清扫马粪,“林普,我不是说了让你补选骑射课吗,你怎么还干这个?” 达林普笑道:“马叔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来帮个忙,等上课的时候就走。” 原来是这样,云露找到自己的马,四下看看无人,忍不住对达林普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匹马是汗血宝马!” “真的?!”达林普也很惊诧。云露得意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 达林普围着宝马转了两圈,赞叹道:“我还是在那达慕的赛马大会上见过汗血宝马,那时候不过远远地看了一眼,今天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第一次。” “那达慕是什么?”云露好奇地问道。达林普答道:“是我们蒙古族的庆祝丰收的仪式,每年七八月牲畜肥壮的季节举行,有赛马、摔跤、射箭等比赛,还有跳舞、烤肉,很好玩。” 赛马、射箭?云露问道:“那你肯定会骑马吧?” 达林普点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些许骄傲的神色,“我们蒙古族的孩子,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马上骑射不过小菜一碟。” “那你的骑射课肯定会拿到好成绩的!”云露兴奋地说。司琴在一旁提醒:“小姐,夫子来了。” 云露连忙让达林普帮忙把马牵出来,拉到校场站好。飒凌看到那匹马,眼神一下就亮了:“自己家的马?” 云露点头,心里那个得意啊。张靖阑也看了好多眼。 飒凌让云露把上次课学的再复习一遍。云露心说不用了吧,上次课根本也没学什么啊,就上马下马骑着马走了两圈,“夫子,您教我骑马吧。”她简直迫不及待想策马扬鞭了。 飒凌笑了笑,说道:“会骑马的人,换马就跟换鞋一样,依旧如履平地;不会骑马的人,换马就如同换了一颗头,天翻地覆也说不准。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开始吧。” 她说完,就走了一边教张靖阑。云露没法,只得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围绕校场转圈。转到男生区域那边的时候,她看见躬身趴在马背上狂奔的达林普突然坐直了,拉弓、瞄准、射箭……正中靶心。 达林普的骑射果然一流! “好!”云露忍不住呐喊,不料吸引众多目光,连宇文玄琅都看了过来。她吐了吐舌头,快速驱马离开。 这些天,她暗中向夫子打探。达林普就住在书院宿舍,上午上完课后下午接着看书,特别用功;待人接物都有格调,似乎是个不错的青年。 又转了两圈,云露看见宇文玄琅罚齐阳几人深蹲、跑圈,也不知他们做错了什么。 等飒凌终于给张靖阑讲完动作要领后,云露才跟着她学习骑马。飒凌这次教云露在马背上做操,平举双臂、叉腰、伸张双腿、转身、屈膝、前顷摸马耳朵、抬腿、手臂向后绕圈、前趴、后躺、肩膀绕圈等动作,最后要达到不管马匹如何都要像在平地上做操的自然程度。 一上午下来,云露腰酸背疼,胳膊疼腿疼,走路时脚都有些打颤。 “凌夫子,你是不是想看看我的马?”云露一边揉胳膊,一边问。飒凌坦然点头:“正有此意,不知云露姑娘是否肯割爱。” “当然肯啦。”云露把缰绳扔给她,“您随便看,我让小厮晚点过来牵马。” 飒凌笑道:“不用让他过来了,我亲自把马给你送回去,顺便看看云裳姑娘。” “好的。”云露点头,坐上马车回家了。 校场上,刚跑完圈的齐阳撑着膝盖,连气儿都喘不过来。小厮端了一杯茶,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少爷,您没事吧?” 齐阳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喝道:“废话,让你去跑二十圈,你看看有没有事?!” 小厮揉了揉被踢的地方,委屈道:“您有气别撒在小的身上,得去找那个叫云露的。” “云露?” “对,小的早上听见世子和凌夫子两人说话。世子问是不是真的,凌夫子说云露把人带到我家,他身上的鞭伤我可是亲眼瞧见的,都是齐阳那小子抽的。凌夫子还说,你不教训教训他,他还当真以为可以借着齐伯侯府的名义无法无天,到时候老侯爷非被他气死不可。” …… 此时的云露已经到了锦绣山庄,刚刚叶宁雪的马车也到了,她没有选骑射课所以今天休息。云露笑道:“表妹出门了?” 叶宁雪笑了笑,弯弯的柳叶眉间蕴藏着微微傲然的情绪,:“上午和李姑娘约了一起喝茶,刚结束不久。” 云露倒不知叶宁雪和李璟蓉的关系已经延伸到书院以外的范围了,怪不得最近总没看见她,原来攀高枝儿去了,“那表妹怎么不和她多聚聚,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姑娘下午约了齐公子见面,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表妹出自书香之家就是不一样,又是首富家的小姐,又是官宦家的子弟,都肯给你面子呢。” 云露压着叶宁雪的心尖说话,让她心里的优越感愈发增加。尤其云露这样恭维,让她一直住在尤府的寄人篱下的憋屈悄然散去。 “表姐,我先回客院休息了。” “嗯,你去吧。” 云露看着叶宁雪的背影,心里啐了一口,真是吹点东风就找不到北了。 回到倚梅阁,司棋让厨房传了午饭。云露饿极了,吃了小半只清蒸石耳人参鸡,一连喝了两碗蛋羹,还用茶汤拌着吃了满满一碗饭,惹得司棋去夺她的筷子:“小姐你可别再吃了,把肚子撑坏了。你下午要是还饿,奴婢拿些糕点给你。” 云露意犹未尽,偏偏司琴也在一边劝着,饿极了不能狠吃对身体不好。她只得放下筷子,净手漱口,四处看了一下然后午睡休息。 不过她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到厨房忙活。自上次偷听了父母谈话后,云露对父亲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她打算亲自给爹做一碗养神补气的汤。 厨子们见大小姐来了,都围在旁边指导,之前司琴和司棋两个丫头为自家小姐准备的菜谱都没有用武之地。 瓦罐里的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香气四溢,可守到大门口的司棋却一直没看到自家老爷的马车…… 飒凌和宇文玄琅在骑马赶往尤府的途中碰到许久没露面的李璟风,飒凌戏谑道:“李大公子,最近去哪发财了?半个多月没见着人影。” 李璟风无奈地摇头,叹道:“你就别寒碜我了,这半个月来回奔波,我这条小命都快没了!” “怎么了?”飒凌问。宇文玄琅笑道:“北日国政变,北方商道受阻,他这个李家大少爷自然要多操点心。” 北日国的国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不思进取,整日花天酒地;二儿子老实敦厚,勤俭爱民。按照长子承袭制,大皇子是北日国下任国王。但朝中多数官员拥护二皇子,在老国王病危期间,准备秘密上书请求更立太子。 不料这个消息被泄露,大皇子联合宰相,屠杀上书请愿之人,软禁老国王,登基为王并以“谋害父王”之由下令逮捕二皇子。 本来以为这场政-变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七天后事情发生惊天逆转。老国王的贴身服侍之人登上城门,揭露大皇子向国王下药的真相,并说明大皇子一直派人追杀他,如果没有二皇子的保护,他早已命丧黄泉。 朝廷上下闻此皆惊变,几个正义武将趁机拥护二皇子起-义。大皇子丧失民心,连连溃败,三天后就竖旗投降了。至此,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终于平息下来。 李璟风这段时间正是去了北方,处理商道上的事宜,“幸好现在二皇子已成为新任国王,在老国王的葬礼过后,北方商道就会逐渐恢复了。” “老国王的葬礼,我们朝廷也要派代表参加吧?”飒凌问道。宇文玄琅点头:“当然。三皇子前几日已经到书院向杨老夫子请教外邦礼仪,以免到时犯错有失国威。” 朝廷派去的代表是三皇子宇文玄戚,杨老夫子是礼儒大家,向他请教倒是明智之举。 飒凌笑道:“我很好奇,在这场政变中,我们大殷朝是何态度?” 宇文玄琅沉声道:“北日国这次仅是国内政变,双方都没有寻求外援,我们自然保持中立态度。” 中立,还是冷眼旁观?飒凌冷笑,拉扯马缰,“走吧,我还要赶去锦绣山庄把马还给云露。” “你们要去锦绣山庄?”李璟风的眼眸一亮。未等二人回答,他又道:“我要去见一个盐商,你们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我事谈完了就去找你们。” 飒凌到锦绣山庄门口,遇到要出门的云露。云露让丫鬟把她带去倚荷园,自己坐着马车去找爹。沈氏说尤项元在天香酒楼会见几个商人,云露便让车夫挥鞭直驱天香楼。 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镶嵌炫目的金边。云朵很厚,或蓝或紫,一片一片的仿佛被谁撕扯过。夜幕降临前的热闹包裹着长安城,让这座城显得喧嚣而浮华。 吃完饭的早就回家了,天香楼一楼只剩下零散几个喝小酒的客人。二楼的雅间却正是热闹的时候,透过窗子飘出一阵阵划拳敬酒的声音,“王老板,来来来,这杯是你的”,“尤老板,你不喝可不给我面子啊”…… 对面街上的柳树下,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司琴从酒楼里跑出来,上了车对云露道:“小姐,奴婢已经打听到了,老爷在二楼的天字二号房。” 爹果然还在喝酒!云露掀了帘子就要下车。司琴连忙拦住她:“小姐,你就这样去,老爷会很没面子的。” 和爹一起喝酒的都是平常商业上的伙伴,自己贸贸然闯进去,闹了笑柄不说,损了父亲的威信就不好了。要不然在门口大喊“着火了”把他们都吓出来?不行,要是所有人一骨碌都往下跑,发生踩踏事件就惨了……到底怎么办呢? “是云露姑娘的马车吗?” 司琴掀开车窗帘,看见站在马车旁边的李璟风。云露也瞧见了,不禁纳闷他怎在这。 原来李璟风正在天字一号房,被屋子里的大烟味熏得难受,打开窗户透气时正好看见街边尤家的马车。 “李公子,请问找我们家小姐有什么事吗?”司琴问道。 李璟风微微一笑:“无事,我在天香楼,看见马车就过来打声招呼。” 他也在天香楼?!云露喜不自胜,问道:“李公子,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云露用如此客气的态度对他说话还是第一次,李璟风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答:“什么事情,云露姑娘请说。” 云露见他迟疑,以为他不太愿意,但自己目前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加强请求的语气说道:“我爹也在天香楼里,天字二号房,你能不能帮我传个信儿,说我在下面等他,让他下来跟我一起回家?” 这好办,都是做生意的,不认识也眼熟,他进去客套几句,借口和尤父谈事情不就把人带出来了吗?! “好,我这就上去。”李璟风打包票。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李璟风就扶着尤项元出现在酒楼门口,云露急忙迎上去。 “你爹好像喝多了。”李璟风说。他不是在扶,完全是把人拖下来的。尤父似乎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尤父送进马车,李璟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云露谢道:“麻烦你了,上面的酒席没事吧?” “没事。”李璟风摇头,“我跟他们说了,和你爹再置张酒席谈事,让他们自己乐着。”他还喝了十几杯敬酒,很豪爽地把那桌酒席钱记到他的账上,不然哪那么容易放人。 “你快点把你爹送回去吧,让他喝点醒酒茶。”李璟风完,又觉得十分不放心,天已经黑了,一个姑娘家太不安全,“我的马车就跟在后面,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应。” 恍惚的夜色中,李璟风的声音关切而沉稳,莫名地给人一种心安的力量。云露第一次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风流多情的公子哥,而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 第17章 暗夜惊风神医将引(二) 尤项元一路昏睡,让云露的心越来越忐忑。到家后,还是李璟风帮忙把人背进去的。 “司琴,去倚荷园看看飒大夫还在不在。”云露一边跟在李璟风身后打小跑,一边吩咐。司琴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宇文玄琅已经走了,但飒凌记着李璟风说要等他的话,所以一直留在倚荷园陪云裳逗小兔子玩。 把过一回脉后,飒凌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夫人,请尽快让人准备皂荚水;云露,去转告李璟风,让他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李璟风因为是外客,一直在客厅等候。听说飒凌要药箱便知尤父情况不妙,立刻展开身形飞出宅院,几起几落间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氏见尤项元昏迷后就急得不得了,如今看飒凌神色不对,边吩咐丫鬟准备皂荚水边问:“飒大夫,我家老爷没事吧,怎么一直不醒?” 飒凌答道:“尤老爷饮酒过量导致酒中毒,所以才陷入昏迷状态。” 酒中毒?这个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只听过喝酒喝醉的,没听过喝酒中毒的。房嬷嬷道:“莫不是酒楼里的酒不干净?” 飒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酒本身没毒,但喝多了身体会受不了。夫人,尤老爷中午是否也喝过酒?” “是的。”沈氏答道,“中午老爷回来休息了半个时辰,说头晕。我还叮嘱他晚上不要再喝酒,早点回来,阿露专门给他熬了汤。” 说话间,丫鬟已经端了皂荚水进来。飒凌舀了一碗硬给尤项元灌进口中,见没反应又灌了一碗。沈氏知道她在催吐,让小丫鬟拿了盆盂放在一旁。 直到灌了第三碗,尤项元才干呕两声,哗地一下全吐了出来,房间里顿时充满酒臭味。丫鬟们开窗的开窗,打扇的打扇,清扫的清扫,忙作一团。 “飒大夫,您的药箱来了。”云露跑进来,见爹半趴在床边,慌忙问:“爹怎么了?” “吐出来就好了,不用担心。”飒凌安抚道,“夫人,屋里人太多,让下人们都散了吧。” 房嬷嬷会意,吩咐他们都下去,屋里只留下沈氏和云露等人。 飒凌打开药箱,取出一卷针带,里面插着大小不一、粗细不同的银针,“夫人,请把尤老爷的上衣褪下,在下要施针。” 沈氏怔了一下,依言而行。云露虽然身为女儿,但毕竟是姑娘家,被房嬷嬷打发到客厅,和李璟风待在一起。 明黄色火光忽上忽下的窜动,银针的针尖反射出点点刺眼的光芒。尤项元的脸上、背上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口中也断断续续地发出难受的呻-吟声。 沈氏垂泪问道:“飒大夫,我家老爷,他没事吧?” 在飒凌看来,酒中毒的人纯粹算自作自受。可沈氏是云裳的母亲,她不忍心出口指责,便冷声道:“夫人,尤老爷能哼出来您应该庆幸,他若哼不出来您才该哭。” 话难听,却在理。沈氏用锦帕擦了擦尤项元头上的汗珠,安抚道:“老爷再忍忍,大夫马上就好了。”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飒凌施针完毕。云露听到动静,马上跑进来:“飒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没事了。”飒凌舒了一口气,“我回家配一味药,明早送来,顺便查看尤老爷的情况。” 忙过这一阵,已近亥时末。沈氏派马车送飒凌回家,云露送李璟风出府。 “今晚,谢谢你了。”云露低声道。 夜色墨黑,星星撒下一片光亮,衬得云露的五官格外柔和。李璟风微微一笑,“云露姑娘不必客气,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和飒凌一起过来。” …… 一宿难眠,云露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就又醒过来了,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外面守夜的小丫鬟回答:“小姐,刚过卯时三刻。” 司琴估摸小姐睡不好,所以早早地就起来了,听到声音马上走进去,“小姐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呢。” 云露起身,“不睡了,我去看看我爹。” 司琴服侍云露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吩咐丫鬟泡了蜜枣青莲润喉荞茶,让云露喝了两碗,又吃了一碗蛋羹和半个红豆掐馅麦饼。 正准备出院子,叶宁雪就赶来了,巧笑嫣然:“表姐,听说李公子昨天来了?” 云露的心情本就不好,看到叶宁雪的笑容就更加烦躁。你倒耳尖,只听到李公子来了。她冷笑:“是的,不过后来他又走了。你想见他就去李府,来找我干什么?” 叶宁雪冷不防吃堵,脸色涨红,“表姐这样说,我哪里得罪你了?” 哼,最见不得你惺惺作态,云露实在懒得理睬她,“表妹没有得罪我,是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说话。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了,表妹自便。” 到了泰合院,云露见娘亲还穿着昨天的衣裳,惊道:“娘,您昨晚没睡吗?” 沈氏满脸倦容,眼下的青色清晰可见,“唉,你爹这样,娘怎么睡得着?你这么早就来了,去给祖母请安了没有?” 云露摇头:“现在时间还早,祖母肯定也刚刚起床,我等会再过去。娘,我看着爹,您去梳洗一下吧。” “也好,等会我也要去给你祖母请安。”沈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阿露,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漏了嘴,如果你祖母知道你父亲如此,肯定要担心的。” “嗯。”云露点头。 沈氏自去洗漱,让紫婵告诉两位姨娘,今日的晨昏定省免了。收拾完毕后,带着云露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回来后又等半个时辰,飒凌才来,李璟风跟在她身后。 “尤老爷昨夜醒了吗?”飒凌问。沈氏回答道:“醒过一次,按飒大夫叮嘱,喂了些温热的水给他。” 那就好,飒凌点头,拿出一个大药包,“这药放进浴桶里,每三天让尤老爷用热水跑够一个时辰。此外,近半个月内不要再饮酒。如果可以,最好让他把酒戒掉。” 沈氏叹道:“我也知道喝酒伤身,也时常叮嘱他少喝酒。可做生意,哪能戒得了呢。” 飒凌看了沈氏一眼,欲言又止。 正好尤项元在此时醒了,房嬷嬷带飒凌等人到客厅,沈氏服侍他起床更衣。 客厅正中央挂着一副颇具气派的迎客松裱框山水画,两边墙壁中各镶嵌一博古架,架上放着瓷器、古玩等饰物。最上首放着两只太师椅,其间横列一长条翘头案几,案几上立着一块四周镶镂空花纹玉框的大理石,大理石中光芒盈盈,和山水画中的溪流交相辉映。 横堂下对称放着梨木直背交椅和茶几,其后约一尺宽的地方立着高脚花几,摆放鲜花绿植,散发出清幽的香气。案几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 丫鬟给飒凌等人沏了茶,房嬷嬷又端出两盒上好的点心,不过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云露问道:“飒大夫,我爹他真的没事了吗?” 见飒凌点头,云露惴惴不安的心才踏实下来,“多谢飒大夫。” 飒凌喝了一口茶,淡然道:“不必客气。” 云露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道:“飒大夫,待会我娘出来,您可不可以再帮我娘把把脉,看看……”说到这,她意识到李璟风还在这里,讷讷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飒凌见她的神色,又听她提到娘亲,心里明白几分。富贵人家,没病没痛却专门请大夫,无非为了一件事。再者尤府只有两个女儿,云露话中的含义太明显不过。 “我可以帮你娘把脉,不过最好让你爹也在场。”其实刚才飒凌就准备给沈氏提个醒,但见沈氏自己没说到这个问题,又觉她不应多管闲事。 尤项元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只是身体很虚弱,喝了半碗热粥,体力有了补充就可下床走路了。见到飒凌,免不了反反复复地表达谢意。 李璟风已被飒凌支到马车上去等着了,客厅里没有外人。飒凌给沈氏把了一回脉,笑道:“夫人的身体没有大碍,不过平时的补品凶了些,往后大可减量,清清肠胃。” 接着,飒凌又给尤父复诊了一回,问道:“尤老爷,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吸-食-大-烟吧?” 大烟?沈氏吃惊地看向尤项元,她这个枕边人从来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自家老爷抽-大-烟。 尤项元眼神躲闪,惭愧地点头。沈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老爷,你……” “夫人,你听我解释。”尤项元连忙道,“我只是在客人抽-大-烟的时候陪着抽两口,绝对没有上-瘾。” 信誓旦旦的话语,对沈氏有用,飒凌却不买账:“尤老爷,恕我直言,您这又大-烟又喝醉酒的身体,子嗣是小,生死是大。” 考虑到尤项元还略微虚弱的身体,飒凌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不过连云露都听明白了。如果父亲再继续下去,祖母一直关心的子嗣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恐怕父亲的身体都会垮掉的。 客厅里出奇的沉默,飒凌喝了一口茶,拱手道:“尤老爷的病情已无生命危险,日后好生养着就可以了,在下先行告辞。” “飒大夫慢走。”沈氏也无心挽留,让云露出门相送。 李璟风看见二人出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云露姑娘,你父亲没事了吧?” 她这么一个大大夫在这,李璟风居然不问……飒凌丢下一个白眼,径自上了马车。云露还沉浸在飒凌的话中,神情稍显萎靡:“我爹没事了。” 没事了,那怎么还不开心?李璟风纳闷,终于意识到飒凌的存在。但他知道飒凌遵守自己的行医道德,绝对不会轻易透露病着的情况,所以他只能忽略过去了,“云露姑娘,我前些日子外出,带了很多特产回来,什么时候我……” “李公子。”叶宁雪款款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条石榴红亮缎掐腰月牙长裙,衬得整个人格外明媚;细细的腰身间系了一条蝴蝶结长穗宫绦,随着步履的移动,青白色的穗子轻轻飘扬,宛如凌波仙子。 “叶姑娘,有什么事吗?”李璟风问道。 “我听说李公子来了,所以出来看看。”叶宁雪走到云露身旁,装作很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 云露一大早起来,并没有心思挑选穿戴,只穿了一条很家常的绛紫色长裙,正没精打采地垂头看着地面,显然相形见绌。幸好之前得知李璟风到来,自己特地回客院精心打扮了一番,叶宁雪心里得意,表情却十分天真,“表姐,你早上明明说李公子不来了,为什么现在自己又出来送他呢?” 早上云露并没有说这样的话,叶宁雪胡言乱语不过想在李璟风面前抹黑云露的形象,让她成为一个会耍手段的心机女。 云露抬起头,看了叶宁雪一眼,“既然表妹那么想见李公子,那你就替我送送他吧。”说完,她转身走了。 “云露姑娘,”李璟风连忙追上去,“飒凌的医术很好,你爹一定会没事的。如果发生什么情况,我也认识一些名医,请你一定告诉我,或许我也能帮上一点忙。” “谢谢你了。”云露低声道。 李璟风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怔在原地。他只见过云露几次面,而在这少数的几次中,她要么伶牙俐齿,要么机灵古怪,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失落。尤老爷肯定病得很重!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撬开飒凌的嘴巴。 “喂,飒凌!”李璟等转身向马车跑去,几乎忘了叶宁雪的存在。还是飒凌向他使眼色,他才想起来,回过头带着歉意道:“叶姑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叶宁雪强忍怒气,摆出优雅迷人的笑容,“嗯,那你注意安全。” 车轮子轱辘辘转动起来,李璟风还没开口呢,飒凌就问道:“那叶姑娘,和云露一比,可爱多了吧?” “各有各的好。”李璟风随口回答,“尤老爷他……” “说你蠢你还真蠢!”飒凌感叹,“胭脂吃多了口舌麻木了?连上等品和冒牌货都分不出来?” 李璟风摸不着头脑:“什么上等品,冒牌货?” 唉,飒凌感叹,李璟风这个公子哥啊,把所有的姑娘都当做娇嫩可爱的玫瑰花,只要是个玲珑女儿身就能把他糊弄住,“云露呢,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那叶宁雪……呵呵。” 飒凌说这番话也是因为刚刚听到叶宁雪的挑拨离间之语,怕李璟风中了她的圈套对云露心生间隙。可飒凌没料到,李璟风压根没把叶宁雪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此时的叶宁雪,满腔怒火回到竹客院,挥手打掉了丫鬟送来的茶盏。 正半躺在长榻上的嗑瓜子的沈二娘斜了她一眼,问道:“什么事惹到你了?”她这段时间得老夫人青睐,吃香喝辣,小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 “那个尤云露,只会装可怜!”叶宁雪恨恨道。沈二娘皱眉:“你不是出去送我未来的金龟婿吗,怎么又扯上那死丫头了?” “什么女婿,早就被尤云露那个贱人抢走了!” “什么?!”沈二娘终于坐起来,脸色大变。虽然她吃尤家的吃得很香,但她最想要的还是能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肥肉啊,“怎么回事,你跟娘说说。” 叶宁雪让丫鬟们都出去,然后把方才去大门口送李璟风的经过讲给沈二娘听。说到最后,她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李公子最后根本就没在意我,都怪那个小贱人,装的楚楚可怜的勾引人!” 呸!沈二娘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气得鼻子都歪了,“宁雪,你不能认输,李家那小子最开始就喜欢你,你要加把劲把他抢回来。想想李家的金山银山,你一定不能输给那个小贱人!” 看着母亲那张熟悉的嘴脸,叶宁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她的娘亲,一心想着用她去钓金龟婿,根本不明白她是真心所属。 。。。 第18章 金风吹行舟入溪口 云露回到倚梅阁,却根本坐不住,翻了两页书后折身去泰合院。 娘亲正坐在窗前发呆,云露轻轻地叫了一声。沈氏回头,见是自己闺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娘,我爹呢?”云露问道。 “他休息去了。”沈氏回答,“阿露,娘打算再请个可靠的大夫给你爹看看,那飒大夫,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最初听到飒凌的诊断时,云露也有跟母亲一样的想法,可仔细想过之后却觉得并没有再请一个大夫的必要。 云露在娘亲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娘,飒大夫是书院请去的夫子,光凭这一点她的人品肯定有保证。而且西王世子与她交好,西王府也经常请她去看病,这说明她的医术也是极好的。换了别的大夫,保不准会不会为了赚银子弄虚作假欺骗我们。” 沈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也明白,天天喝酒总归对身体不好,我不过为了图个心理安慰罢了。我当你爹谈生意的时候只喝酒呢,没想到……” “娘,”云露安慰道,“您没见过爹抽-大-烟,我也没见过,那证明爹没有说谎,他只跟客人谈生意的时候才抽。在上-瘾之前爹被发现了,我们应该庆幸才对。” “也是啊。”沈氏点头,紧皱的眉头却一点也没舒展开来。 “娘,我有个办法,可以让爹把身体养好。”云露道。沈氏急忙接话:“什么办法?” 云露凑到娘亲耳旁,小声嘀咕了一句,沈氏却神色大变,一口否定:“不行不行,你爹绝对不会同意的。” 就是知道爹会不同意,才拉娘做同盟嘛。云露锲而不舍地对娘亲进行说服:“娘,我问你,你觉得是金子银子重要,还是爹的身体重要?” “当然是你爹的身体重要。”沈氏毫不犹豫地回答。云露摊手:“那不就行了。娘,咱俩要连成统一战线,让爹同意我的办法。” 沈氏还在犹豫,房嬷嬷走过来:“夫人,老爷醒了。” “走,娘,我们看看爹去。”云露也不管娘亲答应不答应,拉着她就向内室走。 尤项元半躺在床上,脸色好了很多。沈氏在床沿边坐下,低声问:“还难受吗?” “好多了。”尤项元笑道,昨晚那一阵算是缓过来了,“阿露怎么也来了,书院不上课吗?” 哼!云露撅起嘴,不乐意地对沈氏说道:“娘,您看爹,喝酒都喝糊涂了,今天书院放假都不知道,我昨天熬了一下午的汤也白费了。” 尤项元这才想起自己答应女儿回家喝汤的,歉意地笑道:“是爹糊涂了,过两天你再给爹熬一锅汤,爹保证一口不留全部喝完。” “爹不喝我的汤不要紧,只要以后不要喝酒就行了。” 尤项元见女儿低着头,声音也小小的;再看看沈氏,也是眉宇哀婉,眼睛还稍微有些肿,肯定哭过,不由得心头一软,拉着沈氏的手叹道:“我也知道喝酒伤身,不过总觉得自己身体底子好,没当回事,如今也是后悔不已啊。我跟你们娘俩保证,以后肯定少喝酒。” “不行,不能少喝酒!”云露大声喊道。 尤项元一愣,不少喝酒难道还要多喝酒? “是以后都不准喝酒啦!”云露补充道。尤项元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能,谈生意不喝酒怎么能成?尤其是北方商人,你不喝酒人家都不想跟你说话。 “爹,上次我听您说,乡下要新建一个农庄,不如您跟我娘去看看。一来你修养身体,二来也陪娘亲散散心。” “不行!”果然云露刚说完尤项元就否定了,“农庄又不是什么大事,哪用我亲自去监督?再说,我要走了,咱们家生意怎么办?” 云露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爹娘送去农庄,所以也就做足了应对的准备,“爹,娘把房嬷嬷留下,帮着我管理府中事务;外面的生意就由刘管事负责,以前您出海的时候不也是让他管的吗,您还不放心?” 刘家和尤家世代交好,刘管事不仅是尤项元的得力助手,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人。以往每次出门,家里的生意都是由他看着,说不放心是假的。 不过,以前尤项元一走几个月都是有理由的,比如航海看看外邦行情,再比如去北方联络联络丝绸商道上的朋友,像现在啥事不干就出去休息几个月还前所未有。而且,无缘无故休息,心理上也过不去啊。 “什么叫无缘无故?”云露有些生气,语气也加重不少,“爹,您没听飒大夫说吗,再这样下去,子嗣是小,生死是大!难道您就忍心撒手不管,让我和娘受族人欺负吗?” 云露说着,一阵心酸,不由得哽咽起来。如果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家的产业按理是要收归族里的,那时候她和娘还有祖母妹妹就只能靠族人接济。万一族长心生歹念,那她们祖孙三代就没有活路了。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尤项元把云露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云露出生时他高兴极了,一有时间就抱在怀里,长大后父女两人倒生分了。他才发现,原来闺女的秀发都及腰了。 沈氏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劝尤项元,见云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难受极了,叹道:“老爷,我们尤家的产业是祖辈世世代代打拼下来的,家业雄厚,不会因为你休息两个月就发生问题的。再说,如果真的要我们在你和财产之间选一样,我们肯定选你。” 尤项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始终拿不定主意。 “爹,您您要是,是还不答应,我我就去告诉,诉祖母。”云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鼻音极重,肩膀一耸一耸的。 尤项元大笑,拿过沈氏手里的锦帕给女儿擦眼泪,“好啦,莫哭了,再哭就成丑姑娘了,爹答应你就是了。” “不准,准反悔。” “爹绝对不反悔,要是爹反悔了,就让爹变成猪头。” 哈哈……云露破涕为笑,沈氏也无奈地笑了。 虽然已经决定出门,但不是想走就走的了的。尤项元把手里的几个商户情况详细地告诉刘管事,让他继续跟进。沈氏也在府里忙活着安排,抓紧处理眼下几件大事,又叮嘱云露多听房嬷嬷的话,有拿不准的就遣人去乡下问她,切不可肆意行事。 一切处理妥当,夫妇两人去向老夫人辞行。老夫人对尤项元突然要去乡下查看农庄很意外,不过也没多说,只嘱咐他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劳累。 府里的姨娘因为两个月见不到老爷,闹着要一起去。尤项元此行的目的是修身养性,不是喝酒玩乐,不等沈氏开口,他就冷言拒绝了。方姨娘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侄女,哭哭啼啼地打算去老夫人面前诉苦,幸好云露在半路及时拦住了她。 “姨娘,你真的要去乡下的庄子啊?”云露问。 “当然了。”方姨娘回答,眼角的泪痕倒像是真的,“老爷这么一走,把妾婢孤零零地扔在府里,要妾婢怎么办嘛?” “刚好,你要去我娘就不用去了,我去告诉我娘。”云露故作开心,提了裙子就向泰合院的方向跑。方姨娘连忙拉住她,问道:“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不想跟老爷去?” “我娘当然不想去了。姨娘,你还不知道吧,乡下庄子里的条件可苦了,大白天的都有蚊虫叮咬,我看那乡下来卖菜的妇人,她们的皮肤上都是红疙瘩,还有挠破的伤痕呢!” 啊?方姨娘下意识捂住自己娇嫩的脸庞。 云露窃笑,继续说:“还有住的地方,破砖破瓦的,床上的跳蚤蹦来蹦去;吃饭的碗筷都是黑的!要不是我爹非让我娘跟着,我娘根本就不想去。” “那……”方姨娘迟疑,“老爷走那么长时间,夫人如果不去她就不担心吗?” “谁说我爹去那么长时间啦,他就去十天,很快就回来了。”云露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翠姨娘,她都没说要去。为什么呀,因为她知道乡下庄子里的条件不好。姨娘你这么漂亮的脸,要是被虫子咬几个洞那可就毁容了!” 呀!方姨娘双手捂住脸蛋,神色惊恐,放佛已经看见自己被虫咬的样子。 “姨娘,你要是想去的话就快去跟祖母说吧,祖母同意我爹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我娘就可以留在家里陪我了。” “谁,谁说我要去了?我才不去!”方姨娘一转身,旋风般地离开了。 司琴笑得肚子疼,“小姐,没想到这招真的管用。” 云露冷哼,家里的这两个姨娘,一看就不是能吃苦的主。要是经过她这么一番胡诌,方姨娘还决心要去,云露才对她刮目相看呢。 到了翠姨娘的院子,云露也如刚才说了一番,还添油加醋:“你看方姨娘,本来打算去找祖母的,想了一圈又放弃了。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庄子里的条件太差了。翠姨娘,既然你想去,那你陪我爹去吧。” “妾身还,还没想好。”翠姨娘也犹豫了,“既然方姨娘都没打算去,那妾身也不去了。” 唉,云露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娘真可怜,不知道去一趟乡下的庄子,回来后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大小姐也不用太担心。”翠姨娘安慰道,“应该没有那么苦的。” “你是不知道啊。”云露拿起锦帕点了点眼角,伤心地向外走,“我真怕我娘被什么虫子长蛇咬了,要是我娘生病了该怎么办呀?” 翠姨娘在后面拍着心口感叹,幸亏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在院子等方姨娘的消息,不然就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打发了两个姨娘,云露神清气爽,前往泰合院看看母亲准备得怎么样。 沈氏刚从倚荷园回来,想着要离开两个闺女,一阵不舍。云露笑道:“娘,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裳儿那丫头最近和司画混熟了,两人可好着。我上午还跟她说娘亲要走两个月,她问娘亲干什么去呀,我说娘亲去给裳儿摘果子,她拍着手笑呢,说果子摘回来大家一起吃。” 沈氏被云露一番话逗笑了,叹道:“裳丫头心思单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所以娘才担心啊。自你们两个出生,娘还没离开过你们。” “娘,”云露无奈,“您是去乡下的庄子,又不是千山万水。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沈氏拍了拍她的手,点头。 尤项元怕走陆路遇到熟人,走走停停耽误行程,所以决定让马车把他们的行礼先拖去农庄。他和沈氏则先乘船走水路,从城东溪口那里出发,沿途在尤家的商铺里休息。 上午把一切事宜又核对了一遍,用过午膳后,尤氏夫妇便出发了。船夫把夫妇二人随身携带的两箱小行李搬上船,沈氏又嘱咐了几句在家孝顺祖母、照顾幼妹等等。 出发前,沈氏备了厚礼去答谢飒凌,飒凌给尤项元开了几帖药,并约定一个月后去乡下帮尤父把脉。云露想着那药极其重要,便道:“娘,你们走水路要小心,爹的药别被水浸了。” “娘可仔细着。”沈氏笑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娘上船了。” 尤项元伸出手,把沈氏扶上船,“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不用送了,老爷我很快就回来。” 方姨娘看着他们亲昵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又后悔又犹豫。可惜在她把脑子里的情绪理清楚之前,船就开走了。 “两位姨娘,我们回去吧。”云露率先上了马车。反正木已成舟,你们再要问什么我也不会说的。 马车里,司琪小声问:“小姐,乡下庄子的环境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差,那夫人……” “傻!”云露发笑,“我用来哄骗姨娘的话你还当真?” 若和锦绣山庄相比,乡下庄子的条件自然不值一提。但老爷和夫人亲自去,敢差到哪里去?尤家的产业是实打实的,随便盖一间房子都能跟中等人家的住宅相比;要真那么寒酸,爹也不怕丢面子?再说,乡里安静、风景好,娘亲和爹一起修身养性,没准回来的时候肚子里就有小弟弟了。 回到家中,时间已经很晚了,司棋让厨房传了晚膳,云露吃了两筷子便放下。 “小姐没胃口?”司琴问道,“要不要奴婢让厨房做些点心?” 云露摇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爹娘走了,家里空落落的,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总是笑语晏晏地安慰着,其实心里很难过。 “裳儿呢,吃晚饭了没有?”云露发了一会子呆,突然问道。 司琴笑道:“奴婢遣人去看过了,二小姐已经吃了,白日里跟着司画背千字文背累了,饭一完就睡觉,张嬷嬷怕她积食就让她陪小兔子玩会儿再睡,没想到二小姐提着兔子的腿就睡着了,那兔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司画等人肚子都笑疼了。” 云露也笑了。别人都觉得妹妹可怜,却不知像她这样无忧无虑心无挂念才是最难得的、最高尚的境界。 以前云露也教云裳读书写字,不过老是因为事情耽搁,学一天漏一天,没能长期坚持下来。现在好了,司画可以教她了。 。。。 第19章 明风暗起晚日沉夕(一) 母亲走后第二天,云露开始掌管家务。每天卯时起床,先让有要紧事的婆子进来传话,由房嬷嬷在一旁指点,处理完毕后去书院上课。下午从书院回来,再着手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晚膳过后,又要复习白日里的功课,书房里的灯一点就是大半夜。 刚过几天,眼下的青色无论用什么胭脂都遮不住。司琴急道:“这可怎么办,出去莫被别人以为咱们小姐的眼睛被人打过。” 云露打了一个哈欠,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瞧着还行。” 司棋给云露系上鸭卵青绞金边纯色如意宫绦,皱眉道:“小姐,今天穿得太素了点,奴婢给你换条裙子吧?” 哪还有时间换衣服,云露催促:“快点,都睡完午觉了你们还这么讲究,院子里可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审度。” “好了好了,小姐莫急。”司琴道,给云露披上一件白绫细折添花小褂,“今儿个好像要下雨,天气怪凉的,小姐别受了寒。” 正说着,司书掀了帘子走进来,“小姐,表小姐来了。” 叶宁雪,她来干什么?云露纳闷,稍微有些不耐烦:“她说了有什么事吗?” “表小姐没说,就说过来看看小姐。” “带去花厅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正好。”司琴笑道,“小姐上午说嗓子干,又风风火火地停不住脚。奴婢刚好趁这个点给小姐泡杯润喉茶。司棋,快去。” “司琴姐姐,你惯会指使我。”司棋吐了吐舌头,见司琴作势要拧她,跳着跑出去了。 云露到了花厅,叶宁雪正悠哉品茶,见着她笑道:“特意掐着点过来的,就怕表姐没时间见我呢。” 知道我没时间还来?!云露在心里嘀咕,“表妹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表姐。”叶宁雪笑道,“这几天大姨母不在,你肯定忙坏了吧?” “还好,有房嬷嬷在一边帮衬着,我不过处理一些小事。”云露实在不明白了,叶宁雪不会好心到专门跑来问候她吧。 “表姐真是逞强的性子,我看表姐的脸色都变差了。” 云露正欲发话,司棋端了润喉荞茶过来,轻手放到小茶几上。叶宁雪一见那玛瑙杯,眼眸中神色忽地变了几变,“这个玛瑙杯不是被摔碎了吗?” 司棋快人快语,答道:“李家公子那里有两个,又给咱们小姐送来一个。” 云露暗道不好,可说出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她瞅了叶宁雪一眼,果然她的脸上的笑很勉强了。 如果说在进倚梅阁前还有一丝犹豫,那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叶宁雪暗暗捏紧衣角,“表姐,可以去你书房看看吗?听说大姨父给你买了很多书,我想借两本。” “可以。”云露点头,把叶宁雪带到自己的书房。叶宁雪随便在书架子上看了两眼,兴致索然。云露问:“表妹没找到想要的?” 叶宁雪笑而不答,拿起书桌上一张云露未练完的字,“表姐写的字真好看,可以把这张送给我吗?” “这张还没写完,我让司琴找两张写完了的。”云露拿过她手里的宣纸,暗中给司琴递了一个眼色。司琴了然,从抽屉拿出一摞纸来:“表小姐,这些都是我们小姐写的,你看看喜欢哪张。” 叶宁雪随意拿了两张,笑道:“那我就不打扰表姐了。表姐记得复习夫子要我们背诵的几篇文章,过两天上课就要默写了。” “谢谢表妹提醒。”云露道,让小丫鬟送叶宁雪出去了。 季节交替,杨老夫子自入秋后就开始咳嗽但一直硬抗着给学生上课,最近终于熬不住卧床休息。上次课结束之前他让学生回家背诵《大学》里的几篇文章,明日的课由其他夫子代替,督查学生默写。 云露这几日夜夜挑灯苦读,一来她对书院的课程天然持一种认真的态度,二来杨老夫子到时候肯定会检查他们的成绩,她不想写太差让夫子失望。所以直到上课前半柱香的时间,她还在小宿舍里默背。 代课人是杨老夫子的学生孙夫子,穿了一袭儒雅的长衫,嘴角含笑:“这次只是老夫子对你们前段时间学习情况的考核,不会计入最终成绩,大家尽力而为,不会写的不要逞强,夫子不会责怪于大家。” 书院是明令禁止作弊的,作弊而得的成绩不仅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更彰显了一个人的恶劣品质。不管是平时的小测验,还是最终考试,一旦查到有人作弊一定严厉处罚,轻者闭门思过,重者被开除学籍。 讲舍中一片寂静,学生们埋头默写。孙夫子坐在最上方,翻着手里的一本书,并没有像防贼一样盯着眼前的学生。 云露写到一半停下来,甩了甩酸疼的手腕。 “咚”,很轻微的一声细响。云露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小纸团,什么东西?她捡起来,慢慢展开,居然是今天要默写的某个片段。 这是谁的?云露疑惑不解,正准备向孙夫子报告,就听见后方有人喊道:“夫子,有人作弊!” 云露回过头一看,是李璟蓉。 孙夫子本来教新生,因为要帮杨老夫子代课,所以让自己的学生也回家背诵,最后把老生和新生集中在一起,共同默写杨老夫子留下的题目。 有人作弊?孙夫子皱眉,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下面的学生。李璟蓉站起来,指着云露,再次说道:“夫子,尤云露作弊。” 孙夫子走下讲台,停到云露身旁,正好看见她手中那张小抄,“云露,怎么回事?” 云露站起来,面色沉着,“夫子,我没有作弊。这张纸是有人扔到我脚下,我刚刚才捡起来,正准备向夫子报告李姑娘就喊起来了。” “那是我眼睛好!”李璟蓉的声音极其明亮,带着女子特有的尖细,在寂静的讲舍中让人觉得颇为刺耳,“夫子,你不要听她狡辩,我早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趴在宿舍的桌子上偷偷摸摸地在写些什么。” 哦?云露冷笑,“这么说,李姑娘,你亲眼看见了?” “当然!”李璟蓉毫不犹豫地回答。 “夫子,”叶宁雪站起来,一脸的急切和关心,“云露父母这段时间外出,她每天要管理家务还要复习功课,精力多有不济,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请夫子从轻处罚。” 哼,真好!两人一唱一和、黑脸白脸,就把她作弊的罪名定下了。 “云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夫子问道,他对云露的印象不错,也经常听杨老夫子夸张这个姑娘。要说她作弊,他还有点不相信,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夫子,你不要再问她了。”还没等云露回答,李璟蓉就抢着说,“她肯定不会承认!我亲眼看见的,我可以作证她作弊,你必须处罚她!” “李姑娘,”云露笑道,“官府审罪犯也会给人申辩的机会,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是不是有些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 “李姑娘你一直说自己看见我在宿舍里写小抄,确定?” 李璟蓉有点发憷,不知云露为何这样问,但又一想现在纸条在她手里,她没办法狡辩,所以极其肯定地点头:“我当然确定。” “那好。”云露微微一笑,把纸条递给孙夫子,“夫子,我一向用的都是墨宝斋里的澄心纸,您可以派人去我的宿舍检查,备在那里的纸都是澄心纸。但这张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藏经御纸。” 孙夫人遣自己的书童跟随司琴去云露的宿舍查看,带回一卷纸,确为澄心纸不错。 “那,那又怎么样?”李璟蓉忽然有点结巴,“没准你故意用别的纸张,借此让夫子相信你没有作弊。” “这样也说得通。”云露又笑了笑,“不过夫子,请您对比一下这张纸和我答卷上的字迹。”她拿起自己写到一半的卷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孙夫子,“夫子请看,两者的字迹是否一样。” 字迹差别很明显,孙夫子只扫了一眼,便道:“的确为不同人所写。” 怎么会?李璟蓉从孙夫子手里夺过两张纸,态度十分无礼,让孙夫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字迹真的不一样!李璟蓉暗地里瞪了叶宁雪一眼,让她去拿两张云露写的字给人模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李璟蓉把手里的纸掷到桌子上,“字迹不同又如何,也许你是让你的丫鬟帮忙抄的。” “哦,”云露好笑,“李姑娘刚才不是再三肯定,亲眼看见我在宿舍里写小抄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此时,讲舍其他学生终于把一直放在云露身上的怀疑的目光转向李璟蓉。对啊,她刚刚不是振振有词,说云露在做小抄吗,怎么现在纸质和字迹都不对,恐怕其中有什么猫腻吧? “你……”李璟蓉气得咬牙切齿,“我看错了。” 哼,一句看错了就想脱身,觉得她好欺负? “夫子,”云露重新拿起那张小抄,递到孙夫子面前,“藏经御纸为宫廷专用,二等以上官员才有权使用,且不得转赠,一般人家是无法用的。夫子只要查一查,就能知道我们书院里有哪些学生可以做这张小抄。” 话及此处,李璟蓉脚下一软,几乎站不住了。她不过在大伯的书房里随手拿了几张纸,怎么会是藏经御纸?如果被查出来,那……不,这张小抄不是她写的,只要她抵死不承认,谁也没办法。 孙夫子根本不用查,在报名时他就把每个学生的情况弄清楚了。家中亲属有二等以上官职的学生,只有李璟蓉一人。从她前后矛盾的供词中不难猜出,这是一场与她有关的蓄意陷害,陷害的对象就是云露。 “夫子,学生开始时就说过,这个张是我从地上捡的。夫子也可以查一查,是谁把这张纸揉成纸团扔到我脚边的。” 这次,轮到叶宁雪脚软了。 “那人既能把小抄带进讲舍,一定是放在衣服的夹层中。每家姑娘都带的有香囊,这纸上一定有残留的香味。”云露凑近闻了闻,众人也不知她闻到香味没有,“据说小狗的鼻子最灵敏,孙夫子,可以把你的小墨借我用一下吗?” 孙夫子曾在街上捡过一条被遗弃的小狗,取名小墨,养在书院。孙夫子上课它就蹲在讲台旁,偶尔还会动动耳朵,放佛也在听课。 孙夫子唤来小墨,把小抄给它嗅了嗅,又指了指面前的一群学生。小墨似乎明白了,小跑着在众人之间穿梭。 叶宁雪悄悄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想把自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但小墨转了几圈,突然咬住她的裙摆,吓得她失控大叫:“走开走开!” “小墨,回来。”孙夫子喊道。小墨摇摇晃晃地回到他身边蹲下,口中低声呜咽着,似乎在思考自己明明找到了目标主人为什么不表扬我? “夫子,不是我,这张小抄不是我的!”叶宁雪急忙为自己辩解。云露笑道:“表妹不可能拿到藏经御纸,这件事当然不是表姐你一人做的。” 叶宁雪没想到云露会为她说话,心生感激:“表姐,还是你最了解我。” 现在知道打感情牌了?云露摇头,“我说不是表姐你一人做的,没有说不是表姐做的。这张小抄肯定是表姐带进讲舍的,但至于是谁抄的,我想表姐你最清楚。” 孙夫子看了看满脸惶恐的叶宁雪,又看了看她对面的云露,神色镇定、一身正气,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场闹剧。 作为最初的嫌疑人,人证物证俱在却不慌不忙,抽丝剥茧,提出所有的疑点却又不点破,让众人暗自揣测,一步一步揭开真相。 “夫子不好了!”书童冲进来,“马叔刚派人来说,马厩里有几匹马挣脱缰绳,在书院里到处乱跑!南院里的男子现在都去捉马了。马叔怕马跑到北院来吓着姑娘们,让您赶快带着学生去院门外。” 众人一听顿时乱成一片…… “啊,那些马不会真的跑过来吧?” “我听我爹说,马蹄子很厉害的,要是被踢一下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真的?那我们快出去吧,快回家吧!” …… “大家不要急。”孙夫子大声喊道,“一个一个,有顺序快速向院外去,不要慌不要挤。” 。。。 第20章 明风暗起晚日沉夕(二) “小姐,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骑射课呢。”司琴挑了挑灯芯,轻声说道。 云露揉了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书。上午出院门后,孙夫子就让众人各自回家了,作弊的事情不了了之。 “表小姐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司琴摇头,“她还敢有什么动静?!”幸亏那天小姐有所察觉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拿给叶宁雪的是司画练的字,不然今天小姐百口莫辩。 “好了,把灯灭了吧,我要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云露照例去给祖母请安。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云露请安过后,便肃着脸问道:“你在书院欺负小雪了?” 欺负她?云露看了一眼紧挨着祖母,乖巧可人的叶宁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祖母,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小雪一大早就来说以后要独自一人去书院,如果你没欺负她,她怎么会如此要求?” 原来是这样,祖母的思维方式也太奇怪了,云露笑道:“祖母,您自小教导阿露尊老爱幼,阿露怎敢欺负表妹。” “那怎么回事?”老夫人喝道,“我问了小雪半天她也不敢说,想必平时被你吓怕了!” 她当然不敢说了,云露在心里嘀咕,不得不佩服叶宁雪的演技。明明她自己理亏,却能装出一副被全世界欺负的委屈胆小样儿。再说了,她今天根本就没有课! 叶宁雪当然是故意装出这幅模样的,她越不敢说老夫人就越觉得她是被欺负了。反正就算云露把原因捅出来也不要紧,最后根本没查出结果,她大可哭诉自己被小人冤枉云露却怀恨在心,更增加了云露欺负她的可能。昨天她本以为云露会放她一马,但没想到云露根本不顾及二人的姐妹之情。 老夫人还在训斥:“你堂堂一个大小姐,不知道让着妹妹,倒学会拿身份压人,长大后还了得!” “祖母先别生气。”云露柔声道,“祖母,表妹最近在书院新认识了一个朋友,是咱们长安城首富李家的大小姐李璟蓉,昨天表妹还跟我说以后想每天早上和李姑娘一起结伴上学,怕祖母不答应。” 叶宁雪吃惊地看着云露,云露俏皮地向她眨眼。 “小雪,是这样吗?”老夫人问。叶宁雪点头,轻声回答:“是的,祖母。” 她不能否认,如果说“不是”,那必然要有一个“不是”的理由,可她早就打定了不说话让老夫人以为她受欺负了的决心,又怎么能临时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呢? “你个傻孩子,祖母怎么会不答应呢。”老夫人叹道。在她心里,叶宁雪之前不回答是因为寄住在尤府不敢袒露自己的女儿心思,因此怜惜不已,“日后你要想干什么,尽管和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 “谢谢祖母。”叶宁雪躬身行礼。老夫人慈爱地笑道:“好了,我让人给你牵一辆新马车,你自去上学吧。” 告别祖母,云露独自坐进马车向书院驶去。司琴见自家小姐闷闷不乐,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老夫人也真是的,小姐才是她亲孙女,她却把表小姐当亲孙女,疼得跟什么似的。 其实司琴所想的,只是云露感伤的很小很小一部分原因。她难过是因为突然想起娘亲,以前她总觉得娘的性子过于宽厚,甚至有些懦弱;现在才知道,要多大的本事才能管好这么大一个家,抵挡两个姨娘的明枪暗箭,费尽心思和不待见她的婆婆周旋。 “小姐,书院到了。”司琴小声提醒。 今天上骑射课,可不能没精打采的。云露打起精神,进了校场。 今天宇文玄琅没有来,只有飒凌一个人。飒凌让张靖阑教云露,自己则去教那群男生。张靖阑根据飒凌的叮嘱,教给云露正确的骑坐方式、马匹进行各种步伐时骑手的姿势与动作以及如何控制马匹前进、转向和停止。 一堂课下来,云露的胳膊酸得都不想动了。张靖阑纳闷道:“你还真是大小姐,怎么学半天就累瘫了?” “我又没有一个武状元的爹,又没有一个大将军祖父。”云露没好气地说道,艰难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张靖阑好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叮嘱:“晚上让丫鬟给你按摩按摩,不然明天一定会全身酸痛的。” 当然,云露嘀咕,把马缰扔给小厮。张靖阑走在她身边,忽然问:“昨天你是被冤枉的吧?” 傻子才觉得她真的作弊了……不过云露没想到张靖阑会关注这件事,她昨天请假了,没来参加测试,估计是听别人说的。云露一边走一边回答:“你又不笨,不会猜不到谁想陷害我吧?” 张靖阑点头,道:“不过书院里的那些人,看着李家的面子,也不会站出来帮你说话的。” 那肯定了。昨天那场闹剧,肇事者呼之欲出,孙夫子不可能猜不出来,可最后他的神情明显犹豫了,显然在顾忌李家的面子,毕竟李家每年给书院捐过不少银子。 “要是我昨天在场,一定直接帮你把那个人揪出来!” 张靖阑义气愤慨,让云露有些吃惊。她和张靖阑并不熟,平日里几乎没有交集,只在一起上过几次骑射课而已,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这爱憎分明,敢说敢做的性子。 “谢谢你啦。”云露笑道,心里庆幸幸好昨天张靖阑不在。 走到书院门口,达林普赶出来,都是同窗,张靖阑向他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之后向云露告别,骑着自己的高头大马回家了。 云露笑道:“我还想着找你呢,结果跟别人一说话就忘了。” 达林普小跑过来,喘了两口气,“昨天的事情,孙夫子没再找你吧?” 他要是还找她,那就真傻了。云露摇头:“没有,本来就不是我的错。谢谢你,偷偷地把马放出来,没造成什么损失吧?” “有我在,那些马跑不了的,只不过我故意跟马叔说得很严重,不然你们可走不了。” 昨天上课之前,云露就嘱咐司琴在讲舍外看着,如果发现事情不对头就去找达林普,让他在马厩制造一点状况。 她其实并不打算将肇事者公之于众,一来李家在长安城只手遮天,得罪李璟蓉没有好结果,况且尤家是商户,自然不能于商贾巨头李家交恶;二来,自从二姨母救过祖母后,祖母就一直视她为自己的贵人,对叶宁雪也疼爱有加,如果真的对叶宁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云露也怕祖母难过。 “对了,我这段时间很忙没去郊外,毛豆那些孩子还好吧?”云露转开话题,达林普也不再纠缠,笑道:“都挺好的,大家都开始学写字了。不过……” “怎么了?”云露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 “一般孩子刚学写字,握笔姿势都得再三纠正,但红豆却握得很正确,很多字她也会写。你之前让我仔细关注红豆,从她平时的言行举止来看,我觉得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那为什么会在街上流浪,难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云露道:“我让府上的丫鬟婆子四处打听过了,没听说谁家丢孩子的。暂时先让她和毛豆他们待在一起吧,至少不会冻死饿死。” “也只能这样了。”达林普点头,“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不用操心。那个,你多照顾你自己,我看你最近好像瘦了。” 瘦了?没有吧。云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好啦。” “云露。”飒凌骑着马走过来,达林普叫了一声“夫子”便拱手告辞了。飒凌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听说你收留了他们母子二人?” “算不上收留,互帮互助而已。”云露道,“凌夫子,今天世子怎么没来上课?” “北日国使者来访,他进宫了。”飒凌答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家,顺便看看云裳。” 三皇子代表大殷朝出席老国王的葬礼,北日国派人护送三皇子回来顺便拜访当朝皇帝,以示新国之谊。 云露坐在马车里,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哒哒”的马蹄声,接着听见飒凌问话:“你不是跟玄琅进宫和北日国使者商讨恢复北方商道一事吗,怎么出来了?” “使者昨天才道长安,今天主要觐见皇上,要过两天才能见我,所以我就跑出来了。”是李璟风的声音,“你把这糖葫芦先拿回去,偷偷地给七小姐,不要被夫人发现了。” 他身边的小厮纪言应声而去,飒凌笑道:“侬儿那丫头,都被你这个大哥宠坏了。” 李璟风道:“我娘听了你的话,这两个月不准七妹吃一丁点糖,她都馋坏了。今天一大早跑来缠我,我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让她失望吧。我看她牙口长得挺好看的,吃两根糖葫芦应该没问题吧。” “偶尔吃是没问题。”飒凌道,“只要你不天天给她买,不然她的牙非坏不可。” 李璟风呵呵笑了两声,又道:“你们要去锦绣山庄吧?我跟你一起。” 他去我家干什么?云露皱眉,不过飒凌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掀开帘子让他走。 等到了锦绣山庄,李璟风说找云露有事,云露便让司琴带飒凌去倚荷园看妹妹,自己到客厅接待李璟风。 “李公子找我何事?”云露问道。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李璟风笑道,打开他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架木制品。 那木制品长三尺,宽两尺。最左边是一辆水车,缓缓地转动着。李璟风要了一杯清水,慢慢地倒进车轮内,细细的水流顺着屋前的小河形凹槽绕了一大圈,回到水车下面的小池里,循环往复。 水车旁边是几块农田,连间隔的田埂都清晰可见,一个穿粗布褂子的男子正在耕地。田埂不远处有几间农舍,屋檐、窗户、大门一应俱全,门上隐约可以分辨出一个倒写的“福”字。农舍前有一辆纺车,一个女子正在织布,她盘着简单的发髻,嘴角轻翘,似乎在微笑。 农舍的左前方种着一颗大树,树下有石桌石凳,一个孩子坐在凳子上编织鸟笼;再前面就是那条小河流,河边有一块大石头,一个孩子坐在上面剥莲蓬。 真是一副天然的农家怡乐图,云露感叹,小心地摸了摸那个剥莲蓬的孩童的头。 “这是我去北方带回来的,”李璟风道,“喜欢吗?” 云露点头。这个木制品虽然没有琉璃翡翠那么金贵,但胜在淳朴温馨,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不过……咦,云露看出端倪,又仔细瞅了几眼,“怎么一点拼接的痕迹都没有?” 李璟风笑道:“这木刻是鲁家工匠用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完成的。” 一整块木头!鲁家工匠!一年时间! 我的天呐!云露惊得目瞪口呆,围着它转了好几圈。那构造极其复杂的水车和纺车、农舍里的桌椅、厨房里的锅灶,居然都不是拼接的! 到底是怎么刻出来的?!太巧夺天工了,琉璃翡翠根本没法比! 云露简直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点头感叹,猛然想起是李璟风送给自己的,大声道:“司棋,有客人来了,怎么不端些点心出来?上好茶,再给李公子泡一杯。” 司棋慌慌张张跑进来,累得气喘吁吁。明明小姐刚刚一进门就满脸不乐意的神情,吩咐她把李公子到来的消息传到竹客院,怎么现在跟见到肉骨头的……小狗似的。 司棋泡了茶,端了点头。司琴走了进来,“小姐,倚荷园那边已经传了午膳了,二小姐闹着要飒大夫陪她,飒大夫正陪着一起吃呢。你看……”她说完,为难地看了李璟风一眼。 按理说,李璟风送给她这么好的东西,留他吃饭是应该的。不过爹娘都不在家,她一个人宴请外男,如果被府上的老婆子知道,那肯定……光是房嬷嬷那里就过不去。 李璟风也猜到云露为难,笑道:“我听说了我二妹在书院里的所作所为,这个是赔礼道歉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跟飒凌说一声,我不等她了。” 看着他的背影,云露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的情绪里。 她本来想利用李璟风气气叶宁雪,没想到他是真心实意来替妹妹道歉的。利用别人的善意成全自己的恶意,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 李璟风出了锦绣山庄,被遣回去送糖葫芦的纪言刚折回来:“哎,大少爷,你就出来了?” 话问完半天,却没听见回答。纪言转过头,见自家少爷正呆呆地看着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喃喃自语:“我真想进去告诉云露姑娘,这两只狮子真可爱。” “啊,大少爷,你完蛋了,完蛋了!”纪言急得乱蹦乱跳,张牙舞爪。李璟风纳闷地问:“我怎么了?” “你完蛋了!上次那块木头,你一看见就说云露姑娘一定喜欢。现在又这样,你完蛋了完蛋了!云露姑娘抓住你的心了!” “胡说什么?!”李璟风被纪言吓了一跳,更被自己吓了一跳,“走了,回家去。” 主仆两人跨上马,得得得的马蹄声带他们远去。 西门角后,露出叶宁雪姣好的面容。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她白皙的皮肤,每一根血管里都充斥着隐忍的愤怒和不甘。她盯着李璟风离开的方向,手心里攒着的丝帕几乎被拉扯变形。 。。。 第21章 佳期风暖黯落银屏(一) 沈氏离家前,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自家长兄之嫡女沈若的婚事。她还特意备了一份歉礼,亲自前往沈府解释他们夫妇二人有事要去乡下。沈二娘因为是遗孀,不便参加喜事,提前让人送了礼单过去。 女方待客在正期前一天,主要宴请女方这边的宾客,男女双方共同的客人有些也会来。沈文官升四品,其丈人也高升为户部侍郎,自然有许多官场上的客人来给沈若的婚宴增添荣光。 去参加喜宴的礼单,沈氏早就备好放在房嬷嬷那里;云露要穿的衣服,她也提前让人定做了。云露不由得感叹娘亲真是太操心了。 沈府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大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囍字,石狮子上系着大红花,两边墙顺沿摆着数百盆鲜艳怒放的火炼金丹,青砖黛瓦都被映成了红色,地面上零散着一大清早就燃放的烟花爆竹碎屑。 一身团囍字大红长袍的行郎官站在门前,满面笑容地吆喝:“赵家老爷、夫人到——”他的声音格外洪亮,特地拖了喜气洋洋的尾调。 司棋先下马车搭了脚凳,司琴拉开帘子,云露刚伸出半个头,就听见行郎官喊:“尤家大小姐到。” 司棋暗地咋舌,小声道:“这行郎官真厉害,谁家的马车都认得,还把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记得那么清楚。要是我,非弄混不可。” 司琴笑道:“你以为行郎官是好当的,他的红包可大了。” 府内分为东西两院,男客在东院,女客在西院。大殷朝的富贵人家里有一个习俗,男女双方接亲时会在后花园的池塘中央搭建一座花亭,供还未婚配的公子和姑娘游玩,一来彰显婚事不同于其他喜事的特殊意义,二来让各家儿女联络感情,没准能牵出一条红线。 沈府的后花园早就准备妥当,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四条水上镂空囍字扶栏绕红花的长廊,直通池中心的八角花亭。花亭各角悬挂一只七彩琉璃灯,亭内摆放着清一色的楠木桌椅,不过长短、大小各有不同以供不同人数的客人歇坐;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牡丹花式雕漆金鱼献喜大茶盘,茶盘内摆着各式点心甜糕。 云露今日穿了一条湘妃色流彩暗花云锦蝴蝶裙,颜色既喜庆又不会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其上的花朵用抢针绣法,采用颜色相近的绣线分层刺绣,从花盘到花蕊渲染出由浅入深的色晕效果;最外围圈边用轮廓绣法,绣成的线纹不露针眼,针针相连,衔接自然,线条粗细匀称,勾勒出花朵圆润流畅的线条。花下的叶子则用填高鱼骨绣法,从尖端出针插入中间,从轮廓线出针挑取尖端,再绣与叶同宽的布,如此上下交换挑取,渐渐向下前进将芯填入,使叶片极富立体感。 整条裙子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低调、不张扬,但精湛巧妙的细节处理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它的高贵奢华,让云露看上去明艳而妩媚。窈窕的身姿,虽然还未长开但已显出美人胚子的形儿来;云鬓轻拢,粉面含春,头上的金镶红宝石半翅翡翠蝶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落在耳边的一缕发丝轻轻颤动着,时不时地划过白皙的脸颊,如冰山上含苞待放的雪莲,硬生生让人挪不开眼。 云露一出现便吸引了众多公子的目光,纷纷交头接耳打听来者的身份,不过须臾之后则面露失望。他们都是官宦子弟,除非家族没落需要财力支持,不然是不会与商贾之家联姻的。 花亭中已经有许多人了,被围在最中间的是大舅的二女儿沈兰和李家长女李璟蓉,不过李璟蓉已经定亲,所以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云露不得不感叹大舅母心思甚巧,充分利用送走大女儿的时机给二女儿谋求一份好姻缘。 “云露,你来了。”独自在一边纳凉的张靖阑走过来,她今日穿了一条银红软烟罗撒花百合裙,盘了一个垂挂髻,两边各插了一朵银质攒丝珠花,十分像个姑娘家。 云露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裙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大概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张靖阑的一举一动都潇洒大气,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含蓄扭捏。她的打扮虽然过于清淡,但云露猜想,估计她娘亲千辛万苦才让自己闺女答应穿裙子梳发髻。 “你盯着我干什么?”张靖阑问。云露笑着摇头:“没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丫鬟呢?” 张靖阑皱着眉头回答:“她们一会问这,一会问那,烦死了,我让她们自己去玩了。” 云露忍俊不禁,这还真是她的性格。张靖阑说完,问道:“对了,那个书院的同窗,叫达林普的,与你是好友吗?” 好友似乎算不上,顶多不过算认识,云露笑道:“怎么忽然说起他来了?” “前天下午我在家闲着没事去书院练射箭,正好在校场碰到他,就和他切磋了一番,他的箭术真不错。”张靖阑感叹道,“我没见他在书院跟谁比较好,就看他跟你说过话,所以就问问你。” 人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又是男子,连射箭都不会那不完蛋了。云露发笑:“他是蒙古族的,骑射自然在行,恐怕比你这个将军之孙、武状元之女都要厉害呢。” “那以后我在书院练骑射就有人作伴了!”张靖阑拍手叫好,西王世子和凌夫子的箭术太好,她不敢望其项背;那群男生一个个又病殃殃的,连弓都拉不起来,现在终于有一个比她强她又有信心迎头赶上的人了,“对了,沈夫人邀请我明早来添妆,我们一起吧。” 添妆是与新娘交好的朋友和族中姐妹,在大婚当日一早来为其梳头,并准备一份添妆礼。添妆的人越多,象征着新娘子的福气越多,婚姻会越美满。 作为亲亲的表妹,云露自然不能缺席,沈氏离家之前就精心准备了一份添妆礼。不过云露没想到大舅母居然如此善于经营,连添妆这么细小的环节都利用到了,邀请有脸面的官员之女为长女的出嫁增添分量。 “大家都过来,都过来。”二舅父的长子沈武大声喊道,“我这里有个小游戏,叫八面玲珑,娱乐娱乐。” 沈武拿出八个骰子,那骰子比寻常尺寸大,且有八面,每面有八个及八个以上的黑点,“玩法很简单,我来掷,你们来算。一比反应速度,二比点子大小。” 他将骰子装进一个特制的大筛蛊中,上下左右剧烈摇摆,最后“啪”地一声定在桌上,“眼睛都睁大点,睁大点啊。”他喊着,把筛蛊拿起来。 八个骰子,无数个黑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云露见着有趣,便拉着张靖阑过去凑热闹。她自小就对数字十分敏感,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想,还练就一种让人惊叹的心算能力。 “这个也太难了吧。”人群里有人嘀咕,沈武笑道:“在坐的都是人中龙凤,不难怎么体现众位的实力?” 云露知道今天的主角是李璟蓉和沈兰,也没想着要抢答。但一向只关心妆容首饰的大小姐,对着一个骰子都要看半天,何况有八个! 半晌,没人说话。李璟蓉和沈兰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尴尬。过了好大一会儿,人群中才出现一个弱弱的声音:“九十又八?” 沈武把筛蛊倒过来,原来下面有一个机括,轻轻一拨就能看到数字。他摇头,“不对。” 云露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么简单都不会算,“九十又一。”她脆生生地回答。 沈武眼睛一亮,笑道:“答对了。” “接着来,接着来。”沈武大笑,又摇了一次。 这次云露也等不及别人回答,眨眼间就算出了正确的答案:“一百又一。” 如此往复了几次,渐渐的,众人已无心答题,筛蛊一出就瞧着云露,似乎看她是否答正确比猜骰子更有趣。许多在周边散玩的人闻讯赶来,沈武每说一次“正确”,众人就为云露欢呼一次。 人群中有人感叹:“这位姑娘真厉害,每次都能答对。” 李璟蓉冷笑,一张脸早不知是什么神色,“商户之女整天钻在钱眼里,算账当然厉害,不然怎么收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今天这么喜庆的大日子,大家聚在一起玩乐主要为寻开心。只要不涉及到切身利益,谁也不会把彼此的身份拿到明面上说。毕竟这里群英荟萃,你觉得自己大牌,还有人比你更大牌。 李璟蓉这样一说,相当于直接打了云露一个耳光。虽然有人觉得她有些过分,但也只在心里嘀咕几句而已,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大名鼎鼎的李家大小姐呢? 可张靖阑和别人不同,她见云露连续答对多次,佩服不已,如今听李璟蓉这酸溜溜的话,又想起上次作弊的事,满腔的正义感爆发:“李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家也是半个商贾之家吧,怎么没见你答对一个?” 张靖阑的话,正戳到李璟蓉的痛处。李家以发商起家,虽然现在顶着皇商的头衔不同于一般的商户,但本质未变。她一直恨爹娘不把李家的商业全盘出去,让族中子弟考取功名加官进爵,成为真正的钟鸣鼎食之族,所以她从不碰任何有关生意上的事,甚至觉得爹和大哥操持的生意有辱李家门楣。 “都在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淡淡的声音,今天真正的女主角——沈若慢步走来。她穿了一件金织百蝶朝凤鸾服,戴了一支明晃晃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红宝石的金步摇,端庄大方、温婉从容。在大殷朝,除了皇后,其他女子是不能够随意穿戴凤凰饰品的,但新娘子是特例。 “姐姐,”沈兰走过去,亲昵地挽过她的胳膊,“蓉蓉快过来,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看我姐姐吗?” 李璟蓉走到沈若面前,乖巧地笑道:“沈若姐姐好。” 沈若作为沈府的嫡长女,一出生就注定了为沈家光耀门楣的命运,因此她的神态举止都是请长安城里有名的嬷嬷□□的,一举一动颇具大家风范;加上沈家世代书香,从笔墨中熏陶出来的恬淡优雅的心境气质,更不是一般女子能比得了的。 “你就是蓉蓉?”沈若笑道,“兰儿经常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云露暗笑,叶宁雪要是在这,估计脸都紫了吧。 “我和兰兰年龄相仿、性格相投,的确十分要好。”李璟蓉笑道,享受作为人群中心的时刻,刚刚的愤怒和难堪一扫而光。 “大小姐,”身边的嬷嬷喊道,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沈若莞尔:“那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准新娘走了,人群也就散了。姑娘们照例围着李璟蓉和沈兰,公子们则拉着沈武问他的八面玲珑是从哪里得来的。张家夫人派丫鬟过来,把张靖阑叫走了,云露便一个人坐在水榭边上,看着大表姐的身影。 沈若走过水面长廊,步伐极稳,裙摆曳地的裙摆没有丝毫颤动。云露与大表姐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厚,在她的记忆里,大表姐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学习琴棋画,要不就在学规矩,人生很充实。 可云露长大后,却无端为大表姐伤感。大表姐自小就背负着家族的期盼,望她能攀上一门高亲,与其说是为她未来的幸福着想,不如说是利用她为沈家搭建桥梁。行莫回头、语莫掀唇,任何时刻都必须保持端庄优雅,这样会不会很累呢? 唉,云露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也许大表姐早就习惯了,也丝毫不觉得累。她拈了一块糕点,正准备放入口中,却见大舅沈赫出现,带着大表姐迎面向两个人走去。 那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西王世子宇文玄琅;另外一个……则是她在书院藏书楼见过一面的男子。 是他,他也来了。 大舅一行人向他们二人俯身行了礼,然后互相说着什么。云露连忙将糕点放下,起身向那边走去。司琴和司棋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池塘波光潋滟,轻风吹皱水面,卷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红色的小金鱼在水里欢快地摆着尾巴,时不时地抬起头将客人丢的糕点碎屑吞进肚子里。 雕花扶栏上缠绕的红花仿佛昼夜里的钟声,摆动着幸福的旋律。秋日接近正午的阳光带着微微灼热的气息倾泻而下,包裹了所有人的欢声笑语。 在那一刻,云露的世界是安静的。她的视野里,只有那个白色华服的男子。他的面容,宛如她第一次见他那般清晰、明朗。 。。。 第22章 佳期风暖黯落银屏(二) “喂,尤云露!”李璟蓉拦住云露的去路。 云露刚走过水面长廊,站在池边向大舅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说完话了,似乎准备离开。她急了,推了李璟蓉一把:“别挡路。” 李璟蓉后退两步,火冒三丈,居然敢推她!她紧走几步重新拦到云露面前,喝道:“你推我干什么,道歉!” 白衣公子已经迈开脚步,顺着后花园边上僻静的小路,不知即将走向何方。云露一心只想赶上去,根本没有心思计较别的。听见李璟蓉让她道歉,便干干脆脆地说道:“对不起。” 李璟蓉倒愣了,没料到云露这么顺从,不由得骄笑:“怎么,知道听话了?刚才不是还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吗,现在变成摇尾巴的哈巴狗啦?” “你……”司棋听不下去了,张口便要反驳,不过被云露拦住了。云露此刻只想摆脱纠缠,急道:“李姑娘说得对,我哪有李姑娘会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这话落到李璟蓉耳朵里,便成了讥讽辱骂之语。李璟蓉顿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一番,不由得恼羞成怒,使劲推了云露一把,“你胡说八道!” 云露一心想往前走,脚下本就不稳,如今毫无防备被那么一推,身体一歪“扑通”掉进水里。司琴试图去拉,不过只触摸到一片衣袖。 “啊!有人落水了!”岸上一边尖叫声。 司琴两人就要跳进水里,却见一身影自远处飞来,衣玦翩翩携带清风,足尖轻点水面,瞬间到了云露身边,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出水面。 “小姐!”司琴连忙扶住云露,和司棋一道将她围裹在中间。云露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幸亏秋天穿的衣服不像夏天那么单薄,不然大庭广众之下让她情何以堪。 云露剧烈咳嗽一阵,呛出几口池水。再看去,已不见那人的影子。 后花园管事的见有客落水,急忙带人过来。看是云露,一面打发人去告诉夫人,一面问道:“表小姐,您没事吧?” 纪言眼尖,早就拿了一件披风飞奔过来。李璟风顺势披到云露的身上,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云露怔在原地,呆呆地摇头,蓦然间又像想起什么,拔开脚步就向外跑。司琴两人连忙跟上。 沈府大门前,依旧热闹非凡。石狮子戴着大红花,昂首守护宅院。沈赫一行人恭敬地站着,目送一辆赤红银顶八人抬大轿离开。 到底还是晚了,云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连氏听到下人禀报,又见到湿漉漉的云露,不禁有些厌烦。大喜的日子,她这个当家主母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云露还来添乱!不过想起尤家丰厚的礼单,她还是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阿露,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去里面换身衣服,不然受了凉。” 云露黯然点头,跟着大舅母一行人进去了。 李璟风看着云露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轿子,心中了然。 那顶轿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西王世子,云露若要看他在书院就可以看够,何必落水后还巴巴地跑出来;另一个是当朝三皇子——宇文玄戚。 此次沈家长女要嫁的,是吏部尚书的长子。而吏部,一向是朝中拥护三皇子的中坚力量。不过因为明日是正期,男方那边宾客太多,三皇子不便露面以免引起非议,所以今日特地来沈府,以表重视。为了避嫌,他还拉上西王世子做掩护。 原来云露喜欢的,是他。李璟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湛蓝的天空。 话说云露换好衣服后依旧闷闷不乐,司棋以为是李璟蓉的缘故,便道:“小姐,要不要跟舅夫人说一下,我们先回家休息?” 云露摇头,今天是表姐大喜的日子,中途离开指不定大舅母会怎么想。张靖阑听说她落水,特意跑来问候一番,见她没事才放心。 她打起精神,终于过了这一天。晚上回到家,房嬷嬷已听说云露落水一事,不由得把司琴好一顿责骂:“你是越来越不管事了,上次大小姐在街上受伤,今儿个又落了水。下次小姐再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司琴自认有错,默然不语。司棋偷偷地瞄了司琴一眼,见她没说话,想要辩解的心思也打消了,低头乖乖听训。 房嬷嬷本准备罚二人去跪暗房,但一想云露身边最伶俐体贴的就是司琴和司棋,若把她们关了,其他丫鬟少不了伺候不周。 正想着,司书敲门进来,行礼道:“房嬷嬷,大小姐让奴婢过来传话,说是手上戴的镯子不知道放哪儿了,等您老教导完了,让司琴和司棋快回去找呢。” 这是云露在间接帮司琴二人说话,房嬷嬷叹道:“今日的事,你们心中自有轻重,我也不多说了。既然大小姐有事,那你们就快回去吧,好生伺候着。” “是。”司琴和司琴垂首应道,一起退下了。 快到倚梅阁了,司棋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后面没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幸好有小姐帮咱们说话,不然房嬷嬷一准得罚我们。” 司琴却高兴不起来,依旧愁眉不展。司棋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了,被房嬷嬷训了一顿,心里委屈了?” 司琴摇头,叹道:“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姐,房嬷嬷训我们自是应该。我不过在想着,小姐似乎有心事。” 小姐有心事?她怎么没看出来……司琴安慰道:“好啦,你不要多想了,小姐肯定是被那个李璟蓉气的。” 但愿吧,司琴在心里说。 第二天一大早,云露就起床前往沈府为大表姐添妆。在门口正好遇到张靖阑,两人便相约一同进去。 连氏见云露来了,眼神有些躲闪,把她拉到一边支支吾吾道:“阿露,今天添妆的人多,你小孩子就不要进去了。” 云露沉思片刻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舅母邀请的都是有身份的官家小姐来给大表姐添妆,想来还是嫌弃她的商户身份。云露冷笑,不知母亲知道大舅母这番心思如何反应。 “云露,咱们一起进去吧。”张靖阑走过来说。云露看了大舅母一眼,笑道:“你先进去吧,我待会再进去。” 张靖阑点头,转身进了新房。云露对连氏笑道:“大舅母,您去忙吧,今天府上肯定有很多事,您不用特地招呼我。” 连氏知道云露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暗放下心来,正准备去忙活,就见一个沈若身边的嬷嬷走来,笑道:“表小姐,你怎么还不进去?刚刚大小姐还问表小姐来了没有。” 云露笑了笑,转眼看向连氏。连氏无奈,只得道:“你大表姐记挂着你,你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在沈若眼中,云露只是众多小表妹中的一个。她没有嫌商爱官的思想,不过只想在自己出嫁的前一刻和家里的姊妹们多亲近亲近。 沈氏准备的添妆礼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不过云露之前编了一对如意结,和着添妆礼一起送给沈若,“大表姐,我的女红不好,这如意结是我亲手编的,你不要嫌弃。” 沈若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微微笑道:“这么重的情谊,表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说罢,叮嘱嬷嬷仔细放着。 鞭炮阵阵,敲锣打鼓,恭贺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沈若的喜轿终于在漫天飘洒的红花中缓缓抬起,去向明亮而幸福的未来。 云露见连氏泪眼婆娑,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管大舅母待她如何,但对大表姐的不舍之情应该是真真切切的。好在大表姐就嫁在长安,可以时常回娘家看看。 送走表姐,又在沈府用过午饭,云露便回家了。若母亲在,肯定会帮忙大舅母料理琐事,但她一个小孩子显然插不上手。 回家睡过午觉,云露到书房翻出一本书拿在手里。看着看着,思绪便飘到不知名的远方,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不知她的身份,但能让西王世子作陪的,肯定不是普通人。那她,即使和他认识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吧。毕竟士农工商,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姐,司画来了。”司琴走进来,打断了云露的思绪。云露道:“让她进来。” 原来昨夜云裳做梦梦见娘亲,今天一大早就嚷着要见娘。司画一直哄着,直到云露回来才通报。云露跟着司画到倚荷园,云裳正抱着小兔子哭,一边哭还一边给小灰喂菜叶,让人忍俊不禁。 见到姐姐,云裳“哇”的一声越哭越大:“娘亲摘果子怎么还不回来呀,她是不是不要裳儿了?” “娘亲最喜欢裳儿了。”云露连忙哄道,“裳儿别哭了,你看小灰正看着你,它在说怎么裳儿今天这么不乖啊?” 云裳愣愣地看着姐姐,又低下头看了看小灰,对它喊道:“裳儿乖,你才不乖!” 云露笑着拍了拍云裳的头,爹娘走了也快一个月了,她也很想他们。不过明天书院要上课,得等到休息的时候才能去乡下。她让人拿出五个胡萝卜,对云裳道:“妹妹,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喂小灰一根胡萝卜,等这些都喂完了,姐姐就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真的吗?”云裳问。云露笑道:“当然是真的,姐姐不骗你。” “太好啦!”云裳拍手笑,“我可以去见娘亲了。” 云露陪妹妹吃了晚饭,把她哄睡着了才回倚梅阁。 云露一连上了五天学,司琴和司画整理好两个小姐下乡要用的东西,房嬷嬷遣人提前下乡去通知老爷夫人,刘管事则安排好船只。 临走前,洗衣房送来云露落水那天穿回的披风,是李璟风的。云露犹豫再三,决定让叶宁雪送去,以撮合他们二人发展。 如云露所料,叶宁雪在听到披风是李公子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他的披风怎么会在你那里?” 云露忙道:“表妹听我解释,那天我不巧落水,李公子就把披风借给了我。不过他说了,因为和表妹你比较熟,所以请你有时间的时候送过去。或者我放在你这里,他有时间的时候过来拿。” “真的吗?”叶宁雪半信半疑地看着云露。 云露到底在说谎,眼神忽闪颇不自然,不过很好地掩饰下去了,“表妹你自己想,我有骗你的必要吗?反正明日你没有课,出去和李姑娘喝茶的时候顺便把披风带给李公子。如果你嫌麻烦的话,那我就自己送了。” “不麻烦。”叶宁雪一听云露要自己送,果断接受。云露窃笑,谢道:“那就有劳表妹了。” 云露不知叶宁雪什么时候会把披风送去,但了却这件事心里轻松了一大截。 最后一天上完诗书课,用过午膳后云露便携妹妹坐船出发。因为飒凌要去乡下给尤父复诊,所以和云露二人结伴而行,共乘一船。不过云露没想到她们的船只后面还跟着一条船——李璟风的船。 三个小姐,加上司琴、司棋和司画三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人数不多但也不少,因此刘管事准备的是一条两层的小楼船。一楼供白日乘坐,二楼供夜间休息。二楼开辟了一小片开阔的空处,四周摆放了数十盆绿植,中间放置着一套简易的轻木桌椅。 李璟风坐的是一条初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小船,但识货的人只要多看两眼就能发现其中巧妙。整条船是用一根大木头制成的,都不用嵌油灰密封缝隙。先且不说造船工艺,只找一根能做成一条船的粗木就如同大海捞针般困难。 “喂,”云露趴在窗子上喊,“你这条船,和送我的那件木制品,都是鲁家匠做的吗?” 李璟风躺在甲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碧波荡漾中自有一番淡泊闲雅,“对啊,上次去北方回来时顺河道而下,就是乘的这条船。” 挺不错的嘛,云露心想,又问:“你干吗跟我们一起走,要去哪里?” “你们去哪我去哪,反正我是跟着飒凌的。” 云露:“……” 。。。 第23章 声喧闹市色静深乡(一) 云裳第一次坐船,欣喜不已,跑上跑下闹腾不停,司画三人和几个小丫鬟跟在她身后,几乎被吓出心脏病来。 不料只过了一个时辰,云裳便喊头疼难受。飒凌预料到她会晕船早备好晕船药,让司画用小火炉快些熬一碗来。但药还没熬好,云裳就扒着船舷哇哇地吐起来。 “这怎么办?”云露心急如焚。 飒凌也急得不行,从药箱里掏出一包药草,揉碎了用丝帕包起来放到云裳鼻下。云裳呼吸着清新的药香,痛苦的神色渐渐舒缓下来。等喝过药后,云裳便靠在飒凌怀中沉沉睡去。 飒凌道:“一楼有一间房可以歇息,把云裳的床挪下来,我和她睡一间,方便照顾她。” 云露本打算让妹妹和自己睡一起,但看如今情形,云裳和飒凌在一起比较靠谱。于是让小丫鬟收拾好一楼的房间,然后把飒凌和云裳的东西都搬下来。 等这一阵儿忙活好了,云露才发现李璟风一直关切地注视着她们船上发生的一切。两条船并驾行驶,中间不过一尺来宽的距离,李璟风一伸腿就可以跨过去。 不过想到那条船上都是姑娘家,他贸然打扰十分不好,所以只能以一种蓄势待发临危候命的状态守在船边,随时等待召唤。 “你妹妹没事了吧?”李璟风问。 云露摇头,微微一笑:“吃过药已经睡着了,飒凌正守着她。” “有飒凌在,绝对没问题的。”李璟风安慰道,“她可是御行医!” 在大殷朝,有一种医术高超得到皇帝赏识但却不愿束缚在宫中的大夫,这些人就叫“御行医”。他们可以在宫外自由生活,紧急时刻被召进宫。但这类人凤毛麟角,有些朝代一个也没有。 云露只知道飒凌医术极好,没想到她还有这重身份。 一路行舟,在飒凌的照顾下云裳没再吐过但一直晕乎乎的。直到第二日上了马车,精神才好一点,又会说话又会笑。 “我不喜欢船,头好晕。”云裳嘟囔着。 “裳儿不喜欢那咱们以后就坐马车,不坐船了。”云露笑道,“裳儿,我们明天就可以见到爹娘了。” “太好啦!”云裳拍手大笑。 本来如果加紧赶路,下午就可以到农庄。不过因为云裳晕船的劲头刚过,云露怕马车走快了妹妹又不舒服,所以让车夫慢些走。晚上在尤家商铺歇息一宿,明天一早到农庄。 乡下道路静谧,云露哄完妹妹睡午觉后掀开帘子往后看。后面那辆马车坐着司琴等人,再后面还有一辆载着李璟风。 乡野偏僻,道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太过安静,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感,树叶一动似乎就有情况出现。云露知道,即时出现状况飒凌也能应付,可李璟风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无端让人觉得踏实。 马车停在农庄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上,在尤家的一个胭脂铺里休息了一晚。李璟风也自找了小旅舍休息,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开始赶路。 到达农庄时,晨露微凉,太阳还躲在山后,小路两边的田地里有农夫趁清早凉快赶着锄地。云露在门口看见紫婵,笑道:“紫婵,这个时辰夫人该醒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来了。” 紫婵见两个小姐来了,欣喜不已,连忙引着她们向里去,“大小姐,老爷夫人自来到农庄里,恩爱有加,都不用我们贴身服侍的。” 云露让人先把飒凌和李璟风带去休息,自己领着妹妹去见父母。 农庄的屋子没有长安城里的宅子庄严大气,但宽敞有余。青墙黑瓦,高门大梁,让人无故矮小了一寸;游廊迂回,主次有致,倒也不失大家风范。 “老爷和夫人住在后院东厢。”紫婵在前面带路。 快到时,云露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说话,让自己和云裳两人进去给父母一个惊喜。她悄悄地挪到窗边,想看看娘亲起床没有。 尤项元正在穿鞋,沈氏则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眉。镜中的美妇宛如少女,皮肤白皙,红唇皓齿,柔和的眉宇间带着淡然的成熟风韵。她莞尔一笑,低声问道:“老爷,你看我这眉,化得是不是太重了?” 尤项元走到沈氏身边,仔细看了看,接过她手里的眉笔又添了两道。 “大小姐,”紫婵低声道,“奴婢说得没错吧。” 脱离了凡尘俗世的侵扰,尤氏夫妇回到了最淳朴的情感时代。不用在乎身份,也不用烦恼子嗣,过着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 “娘!”云裳没忍住,大声叫起来,飞奔进屋子里。 沈氏吓了一跳,快步走出卧室,在主厅里碰到兴高采烈的小女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娘还以为你们中午到。” 云露跟进来,笑道:“妹妹大半夜就爬起来,嚷着要见爹娘,我没办法只得让车夫快马加鞭赶来了。” “还没吃早饭吧?”沈氏关切地问道,让紫婵去通知厨房。 和爹娘用过简单的早餐,沈氏见云露让丫鬟送了两份食物去客房,便问道:“同来的不是只有飒大夫吗?” “飒大夫她有个朋友,跟着一起来乡下走走。”云露回答。李璟风其实不准备进来的,打算在自家马车上凑合两天,但云露执意让他在农庄住下,反正有客房。 沈氏对飒凌尤其感激,自然爱屋及乌,叮嘱云露别怠慢了客人。尤项元久混商场,倒是在第一眼看到李璟风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不过见他和飒凌两人都没说什么,自己也不多言。 早餐后,众人休息片刻,飒凌便帮尤父把脉复诊。云露站在一边,急切地问:“飒大夫,我爹他好多了吧?” 飒凌道:“药物调理,多则几年,少则数月,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见效。不过尤老爷底子好,平时又有夫人精心照顾将养着,这休养的一个月里效果不错。” 听她这样说,云露欣喜异常,夫妇二人也松了一口气。 尤项元笑道:“刚来农庄我还不习惯,总觉得人停下来生意就完了,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夫人每日耐心劝着,我才彻底想通。这世上金银千千万,哪有尽头赚得完?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人都没了,凭你有上天下海的本事又奈何得了什么?” 飒凌见他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笑道:“尤老爷自己想通了是关键。” “可不是吗?”尤项元继续说道,“以前每天早晨醒来都头晕头痛,非得云露她娘给我按按才行,现在一觉睡到大天亮,神清气爽。” “啊,这样娘就轻松了。”云露调皮地说道,一屋子人被她说笑了。 沈氏离开前,云露跟妹妹说娘亲去摘果子了,于是云裳嚷着问娘亲摘的果子在哪。农庄的陈管事便带着一家人去果园,让几个下人提着竹篮陪着摘果子。 农庄果园有几十亩面积,种着各种各样的果树,枝叶繁盛、果实飘香,有苹果、柑橘、梨、龙眼、枇杷、山楂……不过秋季最常见的水果是橘子,一个个黄橙橙的大橘子挂在枝头,十分惹人喜爱。 “哇,好多橘子呀!”云裳高兴地大叫,抱着树枝胡乱摘了一通。 果园里有好多工人,若在平常他们肯定会大声嚷嚷不要乱摘,但现在是老爷家的千金小姐,个个都含笑看着,被云裳天真可爱的模样逗得大笑。 尤项元趁来到果园的机会,就势考察一番,询问陈管事每年的产量,又亲自去问园中工人待遇如何。尤家不仅给工人的工钱最高还负责一顿午饭,因此乡下农务淡季不少人自寻找来做工,此时他们见大老爷来了,都争着说好话。 云露则陪着娘亲在果树下散步,“娘,您和爹到农庄来,每天都干什么呀?” “也没干什么?”沈氏笑道,“每天自然醒,上午你爹跟着去锄地耕田,我在屋子里绣上几针;下午我们就看看书,陪你爹下棋喝茶;傍晚时分去田野间走几圈,回来后看看星星就睡了。” 还看星星,看来爹和娘很甜蜜嘛,云露窃笑。 沈氏和云露说着话,眼睛却黏着二女儿。她见云裳胡乱摘果子,便道:“裳儿,摘大的,小的会酸。” 大的?云裳听话地点头,在果林里来回穿梭,忽的瞧见一颗橘树上方有一个硕大的橘子,连忙喊道:“娘,我要摘那个大橘子,好大啊。” 那个位置有点高,大人踮了脚也够不到,陈管事便道:“老爷,我去搬个梯子架过来吧。” “不用。”尤项元呵呵摇头,“裳儿,爹驼你上去摘,你坐在爹爹的肩上。” 嗯?云裳愣愣地看着爹。所谓严父慈母,在尤家也不例外。云裳和父亲很少见面,即使见了面也几乎不说话。她最亲近的人是母亲和姐姐,对父亲则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畏惧。 “老爷,这样不妥吧。”沈氏迟疑道。尤项元大笑:“有什么不妥的,那不过高了一点,云裳坐在我肩上一定够的着。裳儿,快过来啊。” 云裳看了看树上的橘子,又看了看爹,犹豫不决。云露见状,连忙推了妹妹一把:“裳儿快去啊,爹要背你摘橘子呢。” 有了姐姐的鼓励,云裳提着小竹篮走到爹爹身边,由陈管事等人护着,坐到尤项元的肩上。她伸长手臂一够就摘到了,“喔,我摘到啦!咦,那边还有一个,爹往旁边走。” 就这样挪几步摘一个,尤项元转了一大圈,云裳也把那棵树上的大橘子都摘了下来。 “好了,摘够了。”沈氏见尤项元累出满头大汗,让人把云裳放下来。 尤项元连连喘气但笑容满面,沈氏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云裳拣了一个大橘子剥开,急切得想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但橘瓣送到嘴边她又停住了,愣了一下,递到尤项元口中:“爹爹吃。”又剥了两瓣喂给沈氏:“娘亲吃。”最后走到云露面前,嘻嘻笑道:“裳儿和姐姐也吃。” “哈哈……”尤项元大笑,“你们都尝尝我家裳儿摘的橘子,好甜咯。” 果园中,一片欢声笑语。站在远处的飒凌看见云裳开心的模样,不由得也弯了嘴角。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李璟风,笑道:“你的司马昭之心,我这个路人都知道了。” 李璟风负手站在树下,一袭白衣,风流倜傥。从树叶缝隙间洒下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形成一片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深沉,“她喜欢的人,是三皇子。” 三皇子?飒凌露出吃惊的神色,但马上又恍然大悟。怪不得在船上一起照顾云裳时,云露问西王世子有没有交好的朋友,她当时因为担心云裳也没在意,原来是打听三皇子的事情,可…… “三皇子是太子之位的人选之一,这两年一直积极谋划,夺储之心众目昭彰,恐怕就连自己的婚事他也不惜当做政治筹码。” “那是自然。”李璟风冷笑,“云露还不知他的真正身份,所以不明其中利弊凶险。” “你要帮她?”飒凌问。 李璟风看着远处,一向温柔的眉目氤氲出一片异乎寻常的清冷神气,仿佛雪池里的冰棱,冷冽刺骨,“凭我李家的权势,给她爹一个皇商头衔轻而易举,让她爹加官进爵承蒙皇恩也绝非难事,可我偏偏不愿意。” …… 玩了一上午,陈管事让自家媳妇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款待两位小姐,“莼菜羹、鲫鱼汤、油盐吵枸杞芽、清蒸大黄鸡、竹笋蕨菜、紫菜野鸭汤、青豆炒玉米、红油牛肚丝、红烧猪头肉。听说大小姐爱吃蛋羹,特地蒸了一大碗,本来准备用肉沫子搅的,但紫婵姑娘说大小姐就爱吃纯的,所以就没加。” 最天然的农家菜,现摘现杀现做,都用粗瓷大碗装着,鸡肉嫩嫩的、青豆绿绿的、猪头肉亮澄澄的、蒸蛋上撒了一层细细地葱花……香味四溢,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我要吃鸡腿!”云裳大喊。 司画拿了小刀把鸡腿剔下来放进云裳的碗里,陈管事在一边看着,觉得直接用手将鸡腿扯下来的好吃,不过城里的小姐吃饭自有规矩,他也不便多言。 沈氏一直让飒凌和李璟风多吃菜,却不知她的两个小宝贝已经和小馋猫差不多了。乡里的碗不像城里那般精致小巧,但云露姐妹都硬吃完了一整碗米饭,把沈氏吓了一跳。 午饭后,云裳嚷着要睡觉。坐船没睡好,昨晚惦记着爹娘,今天又玩了一上午,她累坏了,一沾枕头便睡着了。云露也是。两个女儿并头躺在床上,沈氏在旁边守着,满脸慈爱。 司琴小声道:“夫人,您去休息吧,奴婢们看着小姐。” 沈氏笑道:“你们坐船又坐马车的,想必也累了。我守着她们就好了,你们下去休息。” 日头西下,东厢院里的阳光一寸寸缩减。墙根的石块上生着厚厚的苔藓,不知名的小虫子爬来爬去。 斜阳下的古老庭院异常静谧,沈氏靠在椅子上渐渐的也睡着了。四方形嵌十字的窗口外,李璟风倚墙而站,就那么看着云露熟睡的容颜。 。。。 第24章 声喧闹市色静深乡(二) 下午醒来,已过傍晚。两个姑娘因为刚睡醒胃口不好,只简单地吃了半碗粥,沈氏便让厨房预备着宵夜,怕再晚些孩子饿了。 云裳本就很少出门,这次有机会来到乡下,放下碗就拉着爹娘出去看新奇,见到耕田的老牛都欢欣不已,高兴地又蹦又跳。云露已经是大姑娘了,怕爹娘又照顾妹妹又照顾自己累得慌,于是便坐在院子里乘凉,让紫婵带着司琴等人出门玩去。 夜幕低垂,寒意渐笼。 云露只穿了一件鹊灰色滚金边的云纹比甲,便觉得有些冷,进屋里拿了一件白底绣红梅的披风,出来时瞧见李璟风出现在游廊的拐弯处,不缓不慢地走了过来。她问:“你没跟飒大夫一起出去吗?” “飒凌跟着云裳姑娘去了。”李璟风道,“你想看星星吗?” 嗯?云露被这突兀的问话弄愣了,前后两句太不搭调,直接影响了她的反应时间。李璟风笑道:“我可以带你去屋顶上看星星。” 说罢,他揽过云露的腰,轻轻一跃就落到了屋顶上,云露心惊胆战地晃了两下才坐稳。 高处的视野开阔,夜空浩瀚,数不清的星星由大渐小、由身后至身后。整片星空呈弧形而下,最上面的星星特别亮,一闪一闪的,远处的星星却越来越小,仿佛散落在自己周围。 “真美!”云露感叹。李璟风看着她在星空下盈盈闪动的眼眸,心中一跳,平常张口即来的赞美姑娘的话,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云露发现李璟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清咳了两声,“李公子,你觉得我表妹她人怎么样?” 李璟风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叶姑娘?她挺好的。” 云露暗自点头,又问道:“那你每次去锦绣山庄才能看到她,不觉得很不方便吗?” 这句话是在委婉地告诉李璟风,不妨送叶宁雪一座宅子,那样看她的时候就方便许多。当然,云露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她一直想:如果李璟风和叶宁雪好上了,那叶宁雪和二姨母肯定会搬出尤府的。 李璟风每次借口去找叶宁雪,真正想见的人其实是云露,所以云露口中的“不方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有……很不方便。” 听他这样说,云露心里“咯噔一下,为自己筹划的锦囊妙计而担忧。她往李璟风那边挪了挪,略微急切地鼓动:“当然不方便啦。你想啊,你去找她要等人通报吧,等一层一层通报完了你还要折去客院,多不方便啊。如果我表妹自己有宅子,你们约好时间,都不需要通报直接就进门了,多方便啊。” 云露紧挨着他,李璟风闻到女子身上传递过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却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感觉那殷红的嘴唇格外诱人,让他忍不住亲了上去。 赫然放大的五官让云露来不及思考,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李璟风揽着她的腰,唇上温热的触觉提醒着她面前这人的登-徒-子行径。 “你……”云露一把推开他,条件反射性地站起来。 她忘了自己在屋顶上,脚下一滑,身体就向后倒去。李璟风急忙拉住她的手,往上一提,轻巧地一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哼!云露像甩苍蝇一样甩开他的手,冷脸向屋子里走去。 “云露姑娘。”李璟风着急地喊了一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懊悔不已。 云露转过身,冷声道:“飒大夫是我家的恩人,你是飒大夫的朋友,我暂且让你在农庄住宿一晚。明天一早,请你立刻马上离开。” 说完后,再没有回头。李璟风在庭院中怔怔地站了许久,待听到外面有声响后才离开。 “娘,我也要住在这里。”一群人走进来,云裳蹦蹦跳跳地在最前面,“这里真好玩,还有大果子,我每天都想摘果子。” 沈氏也想不如就把云裳留下来,以免她一人在府中孤单寂寞。但云露可不这么想,如今爹的身体逐渐好转,她就是想让爹娘多一些独处的时间,让娘的肚子里添个小弟弟。 “裳儿。”云露听到妹妹的话,隔着窗子喊了一声。云裳嘻嘻笑道:“姐姐在屋子里。” 云露向书院请了三天假,明天再陪爹娘一天,回家的行程差不多两天。她把云裳拉到身边坐下,问道:“你和姐姐一起来,难道不跟姐姐一起回去吗?你的小兔子怎么办?” “可是……”云裳露出苦恼的神色,“可是我想跟娘亲还有爹爹住在一起。” “娘亲和爹爹马上也要回去了。”云露劝道,“你和姐姐回去,我们在家里等爹娘好不好?不然姐姐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都没有人陪姐姐的。” 云露装出可怜的模样,云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爹娘,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我和姐姐一起回去,在家等娘亲和爹爹。” 第二天,一家人去果园摘了一些新鲜的水果,用木箱子装起来带回去给老夫人。吃饭的时候,沈氏问道:“阿露,和飒大夫一起来的那位客人呢,怎么没见着他了?” “他有事,先走了。”云露答道。 其实李璟风并没有走,他只是离开了云露的视线。在云露回城的路上,他依然在后面默默跟着。他最庆幸的就是尤氏夫妇让云露带了很多东西回府,因而后面多了两辆马车,让他不至于在人迹罕至的乡村小道上被发现。 到家后,云露让司画带妹妹先去休息。自己换了干净了衣裳,从木箱里挑了一些好看的水果给祖母送去。老夫人问了几句乡下的情况,听说一切都好后就放心了。之后又遵循娘亲的嘱托,派人给竹客院送了一些。 府上如常,房嬷嬷向她报告了几件事,都已经处理好了;漏了三天的课程,云露一去书院就向相熟的同学询问夫子这几天讲了哪几篇文章,下学后赶紧补起来。至于李璟风,如果不是叶宁雪提及,她根本就不愿再想起那个人。 “表姐,我前几天去李府还披风,蓉蓉说李公子出门去了。这么巧,你也出门了。”叶宁雪巧笑嫣然地看着云露,心里却恨不得亲手掐死她。李璟蓉不仅告诉她大哥出去了,还告诉她喜宴那天是自己亲手将云露推进池塘里的,而且并没有听到李璟风说要她去送披风。叶宁雪热脸贴上冷屁股,白白被戏弄一番,自然心有不甘。 云露冷笑:“有什么好巧的,李家公子一向风流多情,指不定偷偷跑出去和哪个姑娘约会呢,表妹上我这里来说什么?我还要补习功课,表妹自便,我去书房了。” 云露三言两语打发了叶宁雪,去书房看书。一抬头却见那田园木雕,不由得一阵烦躁:“司琴,把这东西拿出去扔了。” 啊?这么好的东西,多可惜啊。司琴感叹,但还是把那座木雕拿了出去。 …… 回到家中,云裳还和以前一样,一边掌管家务一边去书院上课,每天都很忙碌;早晚定时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去倚荷园看看妹妹。 接连给祖母请了几天的安后,云露发现一件事情:入秋后祖母总觉得嗓子干爱咳嗽,他们在摘果子时就摘了很多雪梨回来;雪梨润肺清热,生津止渴,对老人的身体大有益处,但荣安堂主厅李摆放的却不是他们从果园里摘的梨子。 云露从荣安堂出来,正巧碰见一个刚小丫头在天井旁打水浇花。她走过去,温和地笑道:“小姑娘,问你个事情。” “什么事?”那小丫头抬起头,眼睛眨巴地看着云露。她不过七八岁,进荣安堂没多久还没见过云露,不知眼前这个人就是府上的大小姐。 云露听她这样回答,心里猜到她不知自己身份,于是便笑道:“听说前几天大小姐给老夫人送了好些水果,老夫人爱吃吗?” “那些水果啊,”小丫头脆生生地回答,“姨夫人说是从乡下摘的吃了会拉肚子,老夫人就赏给我们吃了。” 自“贵人”事件后,二姨母经常来往蓉荣安堂陪祖母说话,祖母对她比对自己娘亲好多了。云露心里想着,又把李璟风骂了一回,要不是他的马撞了祖母,二姨母也做不了救人的英雄。 这次沈二娘肯定在祖母面前说了母亲什么坏话,保不准连她和妹妹也被冤枉责骂了一顿,不然祖母怎么会把水果都赏给下人,那里面还有爹爹摘的。 云露猜的没错。 沈二娘听自己闺女说云露故意戏弄她,心里恨得直痒痒,到荣安堂见老夫人正让人削梨,便说乡下人不讲究这果子干净不干净也未可知,自己吃了两个桔子就上了两趟茅房,还说沈氏没分寸让云露带回这么多水果,如果老夫人吃了闹肚子怎么办,最后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姐夫娶了媳妇忘了娘,只听老婆的不顾及老娘的身体。 老夫人听她说了一番,自然没心情再吃下去了。 “二丫,花浇好了吗?”屋子里有人在喊。小丫头应了一声,答道:“一会就好了。” 云露趁她们说话的空档,转身走了。司琴跟在后面,低声问:“小姐,要不要跟老夫人解释清楚。” 乡里人把果树像孩子一样照料着,尤家运出去的水果都是从农庄里摘的。小姐他们摘下果子,挑了又挑,洗了又洗,怎么会不干净? “不用了。”云露道。那些水果赏就赏了,现在去解释也晚了,只可惜了爹娘的一番心意。娘亲当时还特意叮嘱,千万别忘了给二姨母也送一些。娘一直感激沈二娘经常去荣安堂哄祖母开心,之前对她挥霍浪费的少许不满也烟消云散。 当然,云露不去解释也自有打算。如果事情解释清楚就无法造成不良后果,如果不解释,那二姨母在祖母心中对母亲造成的怨念就会越积越深,总有一天会爆发的。而爆发的那一天,就是云露揭穿二姨母真面目的好时机;要让娘亲看清楚,她的二妹在背后使了什么幺蛾子。 。。。 第25章 红马惊啸公子送香 西王世子接连几次都没有来书院,据说是因为北日国使者的缘故,所以一直由飒凌带男生上骑射课,而云露则由张靖阑教习。云露专门备了一篮子水果感谢她,她剥开一个金桔,刚尝了一瓣就大叫“好吃”。 今日课前云露去马厩牵马,见达林普正在给小红马刷马背,便问道:“林普,我的小红马怎么了?” 达林普摇头,神色略微有些异常,“马身上有点脏,我给它洗洗,已经干净了。” 无缘无故怎么会脏呢?爹可是嘱咐了府里的马童好生照看她的小红马的。正准备问个清楚,云露就瞧见飒凌和李璟风从远处走来。看见李璟风的脸就生气,云露迅速牵过马,头也不回地进了校场。 飒凌耸肩:“我真想帮你的。”可是云露根本不给她机会。 和李璟风走到校场里,第一次假公济私的飒凌颇有些尴尬,硬咳了两声,道:“靖阑因为带你落了好几次课程,今日就和男生一起听我的课,我新请了一个人带你。” “报告夫子,”云露正声道,“靖阑已经教会我基本的骑乘术了,我可以自己练习。”在张靖阑的帮助下,云露已经学会慢步、打浪、压浪等基本的骑马技术,上次课她还大着胆子驱马小跑了一圈。 云露如此耿直好学,再次让假公济私的飒凌惭愧难当,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自己协调吧。靖阑,跟我过去。” 张靖阑一脸浆糊地跟着走了。 “云露姑娘,农庄那晚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李璟风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单刀直入主题。 可惜云露并不领情,冷声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早就听闻李公子懂得怜香惜玉,那日却放荡无礼,岂不因我是商贾之女,觉得我身份低贱才轻-薄于我么。” “不是不是!”李璟风急忙否认,“我没有觉得你身份低贱。” “不是?”云露冷笑,“那难道是因为李公子一向偎红倚翠,吃惯了姑娘嘴上的胭脂?呵呵,李公子,你是觉得天下女子都应该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不是不是!”在云露的伶牙俐齿下,李璟风已经急红了眼。 哼!云露几乎都没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如果没有李璟风的到来,她一定会察觉到,平日里温顺的小红马今天似乎有些异常。 “驾!”云露轻甩马鞭,催着小红马慢跑起来。 李璟风从马厩里随意拉了一匹马,紧跑一阵儿跟上云露,“云露姑娘,我不像你想的那样。”似乎怕云露不相信,他又特地加了一句:“真的!” 管你真的假的,云露丝毫不理会,“你要是再跟着我,小心我不客气。” 李璟风倒不怕,就算云露用鞭子抽他他也不会觉得疼。但看云露坐在马背上还不是很稳的样子,他害怕惹她做出过激的举动酿成危险,只得勒马停下。 骑在小红,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云露感觉畅快极了。她现在还不敢跑太快,真期待有一天自己能熟练地跨上马背,无所畏惧策马狂奔。 跑了两圈,云露发现小红马摆头很厉害,马蹄子也越来越急促。怎么了,难道有苍蝇钻进马鼻子里去了? 云露勒紧缰绳,想让小红马停下来,却惊骇地发现马匹已经不受控制了。 远处的李璟风见小红马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禁有些担心。云露的骑马技术还不太熟练,催马跑那么快她难道不害怕吗?可多看两眼之后,他发现异样:云露神情慌张,似乎在竭力拉着缰绳不让自己掉下来。 在他思考间,小红马已经狂奔起来,横冲直撞引得男子校场那边纷纷侧目。 不对!李璟风跨上马背,扬鞭追上去。 “阿露,把手给我!”李璟风大喊。 耳边风声呼啸,地上灰尘飞扬,马蹄子激起的石子打校场周围的木桩上,“嘣嘣”直响。云露却倔强地不肯理睬,她不知道今日小红马怎么会突然发飙起来,更无法预料如果自己被甩下去会怎么样。 李璟风呼了一口气,飞身落到云露身后,骑坐在小红马的背上。 云露被颠得不知所措,心中惶恐不安。李璟风握住她的手,拉紧缰绳试图驯服发狂的小红马,竟让她在极度危险中生出一种依赖感。 “嘶--”小红马昂头惊啸。 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护栏,小红马却无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李璟风扔掉缰绳,抱紧云露的腰,飞身落到远处地空地上。 云露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小红马已经撞翻了校场周围的几根护栏。附近几个正在搬运马粮的工人惊慌逃开。 “我的小红马怎么了?”云露颤声问,鼻音里的哭腔已然泄露了她心底的情绪。小红马是一匹极好的马,是父亲千辛万苦费尽心力为她寻到的,她不希望它出事。 李璟风看了她一眼,安抚道:“你放心,它没事。” 飒凌此时已赶了过来,李璟风喊道:“飒凌,我们一起把马逼进水池里。” 李璟风和飒凌,一左一右、前后夹击,硬生生把小红马狂奔的方向逼向校场外的水池。那水池是夏天给马匹困凉用的,现在只有小半池水。小红马跳进水中,疯狂地摆动着身体,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洗下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红马才平静下来,乖乖地半跪在水池中央。云露站在水池边,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前,飒凌安抚道:“小红马可能是因为身体上沾染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发狂,洗干净就没事了。” 洗干净就没事了?! 云露突然想起早上来时看到达林普刷马背的场景,不过现在她没心思计较,恳求书院马厩里的马童帮忙挑几桶水给小红马冲个澡。那些马童本来有些不愿意,司琴从荷包里掏了一把碎银子给他们,他们便欢快地答应了。 冲过澡后的小红马还是一个劲地甩头,但情绪明显安定下来。云露拉着马缰,慢慢地向书院后门走去。 下午休息片刻,司琴便进来报:“小姐,达公子来了。” 达林普?云露想起早上的事,便道:“请他到客厅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达林普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解释书院小红马受惊一事。原来清早他去马厩,看见齐阳等人在附近转悠,对着小红马指指点点,还让小厮抓了沙撒它。 “集市上卖得有一种药,马匹碰上后就会瘙痒难耐、发癫发狂。想来当时他们是要药粉混在沙石里,我一时疏忽没有察觉。”达林普低下头,十分愧疚。 云露问道:“既然如此,早上我去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达林普道:“我当时没料到沙石里有古怪,想着把小红马擦干净就可以了。当初齐公子记恨云露姑娘也是因为我,我不想你们二人因此再置气。” 他想的自然是为云露好,自己把马擦干净并隐瞒事实,省的云露得知后去找齐阳的麻烦加深两人之间的矛盾。可他忽略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结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解。齐阳已经对云露怀恨在心,那么即使云露不因此去找他,他也不会就此算了。 达林普走后,司琴小声问:“小姐,你相信他吗?” 云露沉声道:“凌夫子说过会查明真相,现在说相信还太早。但如果一定要在他和齐阳之间选一个,我宁愿选他。” 是夜,月光皎洁,夜空无星,枯败的草木显得秋风有些清冷。司琴服侍云露睡下,灭了灯,关好门窗。 云露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片莹白的暗云纹窗纸。屋外的风似乎变大了,刮的树枝簌簌作响。偶尔有响声传来,也不知是什么掉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窗子被吹开了。云露套了鞋子,起身去关窗。走到窗前,却冷不丁地瞧见对面榕树上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捂住嘴,唯恐自己叫出声来。 树枝在秋风的欺凌下剧烈摇动,他却安如磐石。宽广的大地一片灰暗,唯有他是鲜明的。飞舞的发丝和他身上的白袍交相辉映,在清冷的月光下透出一股孑然独立的苍茫感。 李璟风,他怎么在外面? 李璟风见窗子开了,飞身前来。云露见他在夜风中翻飞的长袍,也不知怎的连连后退,正好方便了他从窗子里进来。 “你、你干什么?”云露结结巴巴地问道,考虑自己现在要不要立刻叫人。 “你别害怕。”李璟风的声音异常温柔,“飒凌已经查过,马身上沾了一种药粉,混上达林普刷马用的水产生效果,导致小红马发狂。是齐阳撒的沙石,夫子已经惩罚过他了。” 云露点头:“我知道了。” 李璟风说完调查结果后便没了声响,云露见他呆愣地站在原地,自己还穿着中衣,心里有些不自在,“夜深人静,若没什么事,你便走吧。”要是给别人看见了传出闲话,那她的名声都要毁了。 “我,我还有东西送给你。”李璟风拿出两个白玉小圆盒,“这是薛家小胭脂。” 薛家是大殷朝做胭脂的大行家,薛家胭脂向来是女儿家趋之若鹜的东西,但这薛家小胭脂却另有所指。 原来五十年前薛家有一脉研究出一种新式做法,但因为程序过于繁琐复杂且难度极高被家族否定,后来这一脉便自立门户,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研制成功。 话说这款胭脂香色俱美,轻薄透气,每日用细簪子挑一点儿化在手心里就够了。皮肤不好的打在脸上能呈现出肤若凝脂的效果,皮肤好的擦一点就够国色天香了。而且它不仅能润泽肌肤,还同具保养之效,人称“薛家小胭脂”。 小薛家专门有一片玫瑰花谷,自己养了蝴蝶蜜蜂在谷中传授花粉,以避免蜂蝶带来其他杂种花粉影响玫瑰花的质量。花期来临之前则精心挑选数位妙龄少女,在花朵盛开的清晨,沐浴焚香过后进入谷内,相继采集花露和花朵。花谷旁又有数位少女,将鲜花的花瓣一一摘下,拧出汁儿来,最后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而成。至于其中的配置成分、蒸叠方法则是秘而不传的独门秘方了。 因为制作周期长、过程复杂,薛家小胭脂一盒难求,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稀罕货。据说连宫里的娘娘都以拥有一盒薛家小胭脂为傲。而现在,李璟风给了她两个…… 云露赧然,也不知该不该收下。她是姑娘家,对薛家小胭脂自然动心;可想到之前与李璟风之间的冲突,似乎又觉得不能收。 “你拿着吧。”李璟风以为云露不想要,着急得把手又往前伸了寸许,“就当是我对那晚的失礼之举道歉。” 云露接过那两个白玉圆盒,攥在手心里。收下他的胭脂了就代表原谅他了吧。 李璟风见她收下,大喜过望,怕吵醒其他人只得压抑着喜悦的心情低声道:“那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说罢,他向窗边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云露姑娘,请你相信我,那晚我对你……绝对没有轻-贱之意。” 云露看着他飞身离去,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白玉盒,走到梳妆台前把盒子放到桌面上,转身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司琴发现那两个盒子,惊讶地问道:“小姐,这是薛家小胭脂吗?” 白玉盒是薛家小胭脂特制的包装,面上还有正楷“薛”字印记,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云露心里一跳,撒谎道:“上次爹给我带的,我昨晚突然想起就找出来了。” 是吗?司琴纳闷,小姐的东西她都会经手的,这个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处理完事情去书院,刚迈过大门槛就看到叶宁雪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自从分开乘马车去书院后,云露和叶宁雪接触的机会逐渐变少,而叶宁雪和李璟蓉的情谊却日益深厚。 齐阳对她的陷害,李璟蓉肯定知情。那叶宁雪呢,会不会也有参与?今日小红马受惊一事,肯定不止一人所为,是达林普,还是另有其人? 。。。 第26章 风渡秋水水寒似刀(一) 两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以前正午时分的阳光还略微有些炙热,现在轻风一卷便觉得后颈窝里生出一层层的寒意。 云露想着祖母怕冷,父母也要回来了,便叮嘱管事嬷嬷早些把各个院子里的竹帘、凉椅、被褥等物一应换成秋季用具。 “小姐,”司棋挑了葱绿绣花线软帘进来,手里端了一碗冰糖百合马蹄羹,“奴婢刚才在外面听了一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司琴接过官窑白瓷碗,放到云露手里。热乎乎的羹汤,一下子就把手捂暖了,云露笑道:“我看书正乏呢,什么笑话,说来也给我乐呵乐呵。” 司棋笑道:“小姐不是打发奴婢去荣安堂查看院子里的用具是否都换了吗,回来的时候碰到冯嬷嬷和蒋嬷嬷两人在吵嘴呢。” 冯嬷嬷专管库房,蒋嬷嬷专管下人,这两人怎么吵起来了? 云露纳闷:“为了什么?” 司棋答道:“冯嬷嬷趁这两天更换家具物什就想把库房清理一番,没想到清出老爷以前出海带回来的那个七彩孔雀的大玻璃炕屏不见了,她老人家翻了本子才知道是方姨娘借去了没还。今个去找方姨娘要东西,没想到方姨娘矢口否认说炕屏不在她那里。当时去借的是方姨娘院子里的丫鬟翠珍,冯嬷嬷找不到东西便拿翠珍撒气,说咱们府里的下人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蒋嬷嬷刚好路过,以为冯嬷嬷指桑骂槐说她,结果两人就吵起来了。” 那个七彩孔雀的玻璃炕屏做得极其精致,平常放在库房里,只有招待贵客才搬出来。如今不见了,首要责任人就是管库房的冯嬷嬷。那么风雅考究的装饰品,怕是一辈子都还不起,难怪冯嬷嬷着急。可冯嬷嬷是府中的老人了,贵重物品不外借这个道理难道不明白? 云露问道:“冯嬷嬷怎么就答应让翠珍把炕屏搬去的?” 到底还是小姐心思巧,司棋感叹,她都没注意到这一层,还是听小丫鬟私下议论才想起来,“是方姨娘和姨夫人一起接待外面认识的几位夫人,要把炕屏搬去充面子。姨夫人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冯嬷嬷哪敢得罪,忙不迟地就答应了,结果没想到就出了岔子。” 云露倒没料到方姨娘和二姨母结成了同盟,不过也不奇怪,方姨娘是祖母的侄女,经常去荣安堂,和二姨母多见两次面就混熟了,更何况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自己的娘亲。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司琴挑了帘子出去,喝道:“吵什么,不知道小姐在里面吗?” “大小姐,大小姐!”冯嬷嬷扯开嗓子哀嚎,“大小姐你要为老奴做主啊。” 司琴冷声道:“冯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怎么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既要大小姐为你做主,就老老实实地候在门外等丫鬟通报。这般无端闯进来,知道的说你有急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多没规矩,小姐的闺阁可以随你乱闯,院子可以任你大呼小叫。” 冯嬷嬷甩开拦着她的小丫鬟,一下子跪到在司琴面前。司琴年轻,不敢受她的礼,往边上挪了两步避开。 “司琴姑娘,老奴在府中待了二三十年了,也是有脸有皮的人,府中的规矩打死老奴也不敢忘。今日一时糊涂扰了大小姐清净,烦请你通报一声,老奴有事请大小姐做主。” 司琴看了她一眼,道:“您的事小姐已听说了,只是小姐忙了一上午,这会子茶刚端在手里,午膳都没用。您老先去歇着,等饭摆过了叫上方姨娘去主厅,孰是孰非小姐自会定夺。” 冯嬷嬷见有了伸冤的路子,一颗惶惶不安的心也有了着落,抹了一把老泪出去了。 司琴待她走远了,凌厉的眼神在院子里的丫鬟身上扫了一圈,“刚刚是谁把冯嬷嬷放进来的,各领二十板子。” 说罢,她转身进屋,见司棋正捂着嘴笑,云露也哑然,便问道:“怎么了?” 司棋笑道:“我正跟小姐说呢,你果然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那架势跟个二小姐似的。” 司琴年长,性格也比较沉稳,平日里玩笑很少,此时听到司棋的话面色也没丝毫改变,只道:“去叫厨房摆饭吧。” 司棋吐了吐舌头,俯身出去了。 云露见司琴绷着一张小脸,故意调笑:“你的架子越发大了,司棋不过说了两句玩笑话,你就摆脸子给我看。” 司琴叹了一口气:“小姐还有心思说笑,你没看见冯嬷嬷要死要活的模样,恐怕下午难缠着。这些个婆子,仗着夫人不在家就作威作福来了,连小姐的院子都敢闯。”其实她最怕的是这事关系到姨夫人,如果小姐处理不好惹恼了老夫人,那就不妙了。 云露见她气得不轻,劝道:“也不怪冯嬷嬷着急,真算起账来,那玻璃炕屏不要数千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如今折在她手里,她岂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司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让冯嬷嬷太难看,不过训斥了两句,“那依小姐看,这事儿如何辩解呢?” “你先别急,等会司棋进来了,拿几吊钱给她再往她兜里装点点心干果,让她……” 吃罢午饭,云露小憩片刻便去了主厅。房嬷嬷满脸严肃地在主位边站着,冯嬷嬷在堂下候着,蒋嬷嬷也来了。至于方姨娘,意料之中的没有来。 “冯嬷嬷,”司琴问道,“你可跟方姨娘说了?” 冯嬷嬷行礼道:“老奴已经遣人去跟方姨娘院子里的翠珍传了话。” 那就是故意端架子了,云露端起楠木茶几上的热茶,吹了吹上面飘着的热气,“司琴,给两位嬷嬷上茶,估计方姨娘有事耽搁了。” 冯嬷嬷和蒋嬷嬷都是府中管事的婆子,身份本就比一般丫鬟体面些;而且她们资历老,就是云露平时见了也得给两分面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姨娘才姗姗来迟,穿了一件石榴红的对襟金菊纹棉质褙子,下面系了一条同色撒花百褶裙,摇着绢丝美人扇,扭着水蛇腰,灵蛇髻上的翡翠红宝石流苏钗一晃一晃的。她一进门,就呵呵笑道:“妾婢午觉忘了时辰来晚了,还请大小姐见谅。” 云露微微一笑,道:“既然姨娘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冯嬷嬷,你先说。” 冯嬷嬷立刻上前,把借玻璃炕屏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还带来库房的记录本,翻出白纸黑字让云露鉴别。 云露看上面的确写明了借用的时间日期和人物,便问道:“方姨娘,你借了库房的七彩孔雀玻璃炕屏?” 方姨娘服了服身子,回道:“是的,大小姐。前几日约了几位夫人一起喝茶,妾婢便把那炕屏借来摆设摆设,以免丢了咱们尤府的面子。妾婢以前被人唬得还以为那贵重的东西借不得呢,后来才听说可以借,也不知哪些小心眼子的人在背后造谣。” 阴阳怪气的语调,饶是司琴也皱了眉头。云露知道上次爹娘去乡下庄子的事儿自己欺骗了方姨娘,方姨娘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刚才一番含沙射影发泄心中的怨气。 但今天的重点在玻璃炕屏,云露懒得和方姨娘计较,问道:“翠珍,那玻璃炕屏是你带人去搬的,为何没有还?” 丫鬟翠珍瞄了方姨娘一眼,低声道:“回大小姐,姨娘用过之后奴婢就让人还回库房了。” “你胡说!”冯嬷嬷怒然喝道,“只要还了的东西我都会做标记,你要是还了,这后面怎么一点印子都没有?” “哎呦,冯嬷嬷真是好大的脾气。”方姨娘娇笑,“那玻璃炕屏翠珍明明还了,您老却贵人多忘事一口咬定她没还。本子在你那,标记也是你说了算,你说她没还她就没还,可大小姐派人去我院子里搜上一搜,看炕屏在不在我那。” 方姨娘这明显在说冯嬷嬷的记录有鬼,气得冯嬷嬷脸皮涨红:“库房那串钥匙在我裤腰带上拴了几十年,老爷夫人又待我不薄,我一把年纪了何苦干这种子亏心事?!” 冯嬷嬷说的也正是云露心中所想。冯嬷嬷是家生娘子,丈夫儿子媳妇都在尤府当值,若她犯了事肯定会连坐惩罚。况且尤府一向待下人宽厚,到了年纪便会打赏一封大红包,足够养老;那玻璃炕屏价值不菲,要查出谁盗窃了去肯定会送官府,冯嬷嬷用不着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毁了一家子人的生活。 好在炕屏是个大物件,藏起来不简单,搬来搬去更不容易。不管谁动手脚,都会留下痕迹的。 云露安抚道:“冯嬷嬷,你先别急,大件物品进出门房那边都有记载。我已经遣司棋去查了,马上就会回来的。” 听到去门房查问,方姨娘面色不改,涂满胭脂的脸上依旧笑盈盈的。站在旁边一直没发话的蒋嬷嬷不禁有些奇怪,她和冯嬷嬷认识十好几年了,虽然偶尔争执几句但一起在尤府做事交情不浅,眼看方姨娘没有一丝心虚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了,难道冯嬷嬷真地禁不住金银的诱惑做了那等子贪得无厌的事? 正说着,司棋就进来了,俯身给云露行了一个礼:“小姐,奴婢已经去门房查过了,没有玻璃炕屏进出的记录。” 方姨娘娇笑:“大小姐,妾婢说得没错吧?既不放在院子里,也没有搬出去,如果妾婢不还去库房,那么大的东西要怎么处置呢?” 云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子里亮晶晶的,宛如小女孩般天真懵懂,“啊,姨娘这样说倒提醒了我,库房没有,也没搬出去,要真是冯嬷嬷做的手脚,那么大的东西她要怎么处置呢?” “她……”方姨娘语塞,没料到在为自己开脱的同时把冯嬷嬷的嫌疑也洗掉了。 冯嬷嬷顿时挺起腰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声音洪亮:“苍天明鉴,要是我老婆子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祸及子孙不得好死。” 誓言是不能随便乱起的,还牵涉到后代,看来冯嬷嬷多半是无辜的,主厅里的人一时间都倾向于冯嬷嬷了。 方姨娘见大家把怀疑的眼神投向她,气急败坏,“反正那玻璃炕屏我已经还了,你找不到是你的事。” 司棋嘻嘻笑道:“姨娘,你先别急啊。”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黄皮本子,向上递给云露,“小姐,这是客院后门的记录,玻璃炕屏是从客院里的夹道移出去的。” 客院里有一条夹道直通外面大街,本是方便下人进出的。虽然较窄,但移出一个玻璃炕屏没问题。云露之前只说大门,是为了让方姨娘放松警惕,这样她现在的惊愕才会加强百倍。 果然,方姨娘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了,但马上就被掩盖下去。云露却看得清楚,心想那玻璃炕屏是方姨娘搞得鬼无误了。 “姨娘,”云露笑道,“这上面可记得清清楚楚,玻璃炕屏是跟着那夫人走的。” “我,我……”方姨娘心急,连自称都顾不得了。她当时塞了一吊钱给那看门婆子当封口费,却不知人的嘴既能为钱而封,也能为钱而开,只看谁给的银子更多而已。她也没料到,云露一个小姑娘会想到客院里的夹道。 云露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问:“姨娘,那几位夫人的来历需要我派人去打听吗?” 那几位夫人的身份可不一般,她们中间有一位是方姨娘在外放高-利-贷的“代理”。因前段日子借债人被逼的没法跳河自尽闹出人命惊动了地方官府,所以来和方姨娘商量办法。 方姨娘最初借玻璃炕屏的确是给自己撑面子的,但疏通官府和赔偿人命得花不少钱,她舍不得拿自己的体己银子便临时打起了玻璃炕屏的主意。反正尤家这么有钱,没了就再置一个。当然她也有点小看云露了,没想到一个整天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真会有胆气有办法彻底盘查这件事。 事已清楚,冯嬷嬷昂首挺胸,亲自带人去当铺把炕屏搬了回来。 司棋泡了一杯蜜枣青莲茶,端给云露,“小姐,你让奴婢去拿了本子直接把方姨娘和冯嬷嬷叫来对质就可以了,何苦摆那么大的场子辛苦折腾一回。老爷和夫人过两天就回来了,他们要是看你瘦得这么厉害非骂我们不可。” 云露抿了一口茶,揉了揉太阳穴,司琴见状连忙上前给她按摩,“司棋你最会说实话,你说这两个月夫人不在,我管内府管得如何?那些丫鬟婆子可服我?” 司棋心直口快,最不会拐弯抹角,这点让云露很喜欢。不过要当着主子的面评价主子,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姐管内府很好,但要说到下人服不服的话……要是没有房嬷嬷在,恐怕就另当别论了。” 这也是当初云露为什么让娘亲把房嬷嬷留下来的原因。云露一个未及笄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突然当家做主自然会被底下人看轻。但房嬷嬷是沈氏的乳娘,跟着主子来到尤家,平时也帮忙处理府内的事,年纪资历都没人敢怀疑。 所以云露今日摆这么大的场子是有目的的。 。。。 第27章 风渡秋水水寒似刀(二) 要说云露,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她自幼在酒楼里转悠,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嘴皮子耍得颇为利索,待人处事说好听些是周到,说不好听就是圆滑。而且出身商贾对她的确有很大的影响,她精于算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不过她也不是那般势力小人,她本性纯良,孝顺父母,对朋友真诚,更懂得努力读书增加自身资本。 她今日摆这么大的场子有自己的目的。 一来冯嬷嬷是府中的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今天云露当着众人的面还她清白,她就算不信服至少也充满感激,日后也会记着云露的恩;要说府里的那些下人,除非在主子院子里做事惩罚奖励由主子说了算,其他在洗衣房库房等处的都归蒋嬷嬷管,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恐怕尤项元的命令都没蒋嬷嬷两句话管用。现在云露于蒋嬷嬷有恩,日后做事也方便些。 二来方姨娘趾高气扬早就让云露心生厌烦,只是忍着没发作而已,当场给她一巴掌简直让云露神清气爽。 “不过我最终的目的还得等爹娘回来就能达到。”云露放下手里的官窑白瓷碎花描金边茶盏,“司书,我让你在一边记着,你可记好了?” “小姐,都记好了。”司书把几张写满字的宣纸递给云露,“一言不差。” 云露接过一看,书面整洁、字迹娟秀,不由得赞叹道:“今天才发现你的字挺好看的。” 司画笑了笑,道:“小姐身边花团锦簇,哪怕多分一点目光给奴婢,就会发现奴婢这绿叶衬托得也不差呢。” 云露正在看她对整个事件的记录,没有很在意她的话。司琴却抬了抬眼皮,瞅了她一眼。 爹娘马上就要回来了,云露去倚荷园告诉妹妹这个好消息。司画正在教云裳写字,云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说道:“司画,我以前只当你写字好看,今天发现司书的字也不差。” 司画笑道:“那自然了。” “啊,你见过她的字?”云露问道。司画摇了摇头:“奴婢和她是在牙行认识的,不算很熟,只听牙婆经常夸她读过几年私塾会写字,模样长得也俊俏将来是做大丫鬟的料子。” 哟,云露发笑:“那她在我院子里当二等丫鬟岂不委屈了?” “哪能啊。”司画笑道,给云裳换了一张纸,“我们做奴婢的,最重要就是安分守己、各司其职。不管是几等丫鬟,把主子交代的事做齐全了才算好。” 云露暗自点头,觉得当初自己把司画调到倚荷园的决定没有错。她看了看云裳,提醒道:“妹妹,司画教你写字,你别学她的字迹啊。” 云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姐姐,似乎没听懂。司画笑道:“奴婢跟二小姐说过很多次了,二小姐就是改不了,大概分不清楚学写字和学别人写字的差别。奴婢想着就随二小姐,反正模仿别人的字迹也是一门技术。司书就会,给一张字给她,她能仿得一模一样。” 模仿别人的字迹?云露的心忽地一跳。 …… 出门两月有余,尤项元和沈氏终于回来了。方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尤项元的袖子,哭诉他太狠心把她孤零零地留在府里。 云露一大早就换好衣服站在门前等着,可不是为了看别人演哭戏的。她走过去,假装亲密地拉过方姨娘黏在父亲身上的手,“姨娘你别哭了,把妆都哭花了。爹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应该高兴嘛。你看翠姨娘,脸红齿白的多好看。” 方姨娘迅速瞟了翠姨娘一眼,果见她站在旁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尤项元,眼睛里含着水珠直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欲哭还泪的神情真是我见犹怜。她立刻止住哭声,用帕子点了点眼角,“老爷和夫人一路都累了吧,快进府休息。” 尤项元和沈氏进屋换了衣裳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儿子气色不错,也没多说什么,问了几句家常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云露见父亲容光焕发,母亲面色红润,心里高兴的不行,上课都有劲了。骑射课上张靖阑还问:“你来的路上捡到金元宝了?” 云露嘻嘻笑道:“比捡到金元宝还高兴,我爹娘从乡下庄子回来了!他们都走了两个多月了。” 不光她,这几天云裳也很开心。尤项元不再和以前一样,现在时不时的跟着沈氏去倚荷园,云露昨天下午竟然看见爹帮着妹妹赶兔子,因为小灰吃太多长太胖,要多运动减肥。 唯一让她烦心的就是两个姨娘,借口这两个月尤项元一直陪着沈氏,每天尤项元一回家就在身边缠着。云露虽然生气,但作为女儿也不好插手父母之间的事,只得作罢。 娘亲回家后,云露肩上的担子自然就卸下了。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毛豆那些孩子,于是便趁着书院放假的时间去了一趟郊外。 小红豆跟他们混熟了,比刚来时开朗许多;毛豆又长了个子,司琴便张罗着给孩子们量尺寸做新衣服;魏妈妈和达母变成无话不谈的老姐妹;达林普买了几只小鸡,在墙脚砌了一个鸡圈,已经开始下蛋了。 临走时,达林普递给云露一个小竹篮,篮子里垫了几层稻草,包裹二十只鸡蛋,“魏妈妈说你爱吃蛋羹,这些鸡蛋是我们自己养的鸡下的。” 自从上次红马事件后,两个人之间便生出些许罅隙。达林普怪自己不小心差点让云露受伤,云露则对做手脚之人的身份疑心重重。不过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云露不会妄自揣测,以免伤人害己。她看了司琴一眼,示意接过小竹篮,“谢谢你了。” “不客气。”达林普道,“现在天黑得早,你快些回去吧。” …… 就这样约摸又过了一个月,到十二月中旬书院便放假了。达林普通过考核,顺利进入逐鹿书院;云露则终于学会了骑马,但她只敢催着马小跑,距离策马扬鞭还差很远。 在家闲着无事,云露便琢磨起之前的计划。司棋向她报告说方姨娘已经有八次没去请早安时,她拿出司画早就做好的记录前往泰合院陪母亲用早膳。 “娘,怎么今天早上只看到翠姨娘来给您请安啊,方姨娘呢?”云露小口喝着薏仁红枣粥,故意问道。 沈氏并未在意,给女儿舀了一个花朵形状的清蒸红豆面糕,笑道:“你爹昨晚歇在她那儿,她一大早就派人来说身体不适,我听说如此就把她的请安礼免了。” “我昨天还见她生龙活虎的呢。”云露嘟囔着,“怎么今天就突然身体不适了?娘,您也太宽厚了些吧,晨昏定省虽然繁琐但毕竟是规矩,您作为当家主母带头破坏,以后咱们家还有规矩没有啦?” 沈氏没料到自己随意的一个决定在女儿嘴里就到了上纲上线的程度,一时有些愣住了。她平时对两个姨娘的礼节的确不严格,但家和万事兴,没必要为了点小事置气。 云露见娘亲不发话,知道她没当回事,把手里的调羹“哐当”扔进碗里,吓得司琴眼皮子一跳。 “阿露!”沈氏叫了闺女一声,表情很严肃。在大户人家,餐桌礼仪是很重要的,因为小小的一顿饭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修养。 云露是做足了准备来的,自然不怕母亲发脾气。她瘪着嘴,故作委屈,“您不立规矩,损了自己的威严不说,还带着女儿被欺负,哪有您这样的娘亲啊?!” 沈氏见闺女憋屈的快哭了,看了看房嬷嬷,又看了司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要哭了?” “夫人,您有所不知。”司琴适时地站出来,把方姨娘擅自挪玻璃炕屏、云露审理时她言语神态不逊的经过略略讲了一遍,“当时房嬷嬷也在场,夫人您可以问问房嬷嬷。” 沈氏再次看向房嬷嬷,房嬷嬷微微点头。 云露见状拿出司书记录的那几张纸,哭诉道:“我当时让司书都记着,您自己看看方姨娘是怎么说的。不光这件事。您不在的时候,两个姨娘见了我跟没看见似的,都不与我打招呼更别提给我行礼了。还有那些丫鬟婆子,要不是有房嬷嬷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沈氏把那几张“状纸”大略过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因为多年无所出心有愧疚,希望两个姨娘能为尤家开枝散叶,所以对她们一直宽容大度,除非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轻易拿架子,但那不代表她的闺女可以任由她们轻视。 “阿露,”沈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柔声说道,“在下人面前的威信是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无法一蹴而就,这一点你要明白。” “我知道。”云露乖乖地点头。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自从上次当众处理完方姨娘的事情、强令冯嬷嬷带人去把玻璃炕屏搬回来之后,众丫鬟对她的印象大有改观,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冯嬷嬷和蒋嬷嬷更是大老远见了她就快步过来行礼,这也给下人一种间接的心理暗示:“领-袖”都点头哈腰的,别提他们。 从泰合院出来,司琴小声问道:“小姐,夫人会惩罚方姨娘吗?” 当然会了,云露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娘最宝贝的就是她和妹妹,现在她被欺负,还是被一个姨娘欺负,娘亲怎么可能视若无睹?虽然说方姨娘欺负她有点太过了,但云露就想要这个效果。她要让娘明白,府中的姨娘不是省油的灯,一味的仁慈在她们眼中只会变成懦弱。 上午休息了半天,云露打算去自家酒楼转转,她已经很久没去过锦绣楼了,颇为想念打算盘的感觉。换好男装,她立刻出发了。 锦绣楼倒还是老样子,许多老顾客见到云露都跟她打招呼。云露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便觉得有些无聊,把掌柜的从柜台里赶出来,自己帮客人结账。 掌柜的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念叨“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司琴在另一边发笑,安慰道:“掌柜的你别急,小姐不会抢你饭碗的,等她过完瘾就把位置还给你。” 云露听见他们说话,眼一横:“是公子!” “公子好大的派头。” 一个乌银洋錾自斟壶的酒壶放到柜台上,云露抬头一看,笑道:“是凌夫子啊,你来打酒的吗?” 飒凌点头,司琴连忙接过她的酒壶让伙计装满酒。等待的空档,飒凌问道:“最近云裳姑娘还好吗?” 云露笑道:“小灰长太胖了,最近妹妹忙着给它减肥,整天赶着它到处跑。结果小灰没瘦,她倒瘦了。” 哈……飒凌忍不住笑了,眉梢飞扬,一向凌厉的五官豁然明朗,看得云露一呆。倒不是没见过飒凌的笑容,只是大部分时候她的笑都很程式化,仿佛有人安排她在那个时间笑似的。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大笑,云露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今天要去找玄琅,过两天去贵府看看她。” 云露想起西王世子之前一直没来书院上课,不由得问道:“世子是有事吗,骑射课上了几次就没上了。” 飒凌的脸色蓦地变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总不过是宫里的那些事。” 正说着,小伙计把酒送来了。飒凌接过酒壶,付了银子便走了。 飒凌刚走没多久,尤项元就进了酒楼。云露连忙跑过去,像只小狗一般围着父亲嗅来嗅去。尤项元哈哈笑道:“爹现在可不再喝酒了,宁愿这生意谈不成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哼,这还差不多。云露把爹爹拉到二楼的雅间,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尤项元问道:“什么东西?” “方姨娘的罪证。”云露回答。 要说尤项元,也的确是个好相公。两个姨娘都有娘家人,于是给她们置了铺子田地,一来充盈她们的脂粉钱,喜欢什么首饰可以大方买;二里补贴娘家,让娘家爹娘放心女儿即使是做姨娘,也不会受委屈。 放眼望去,能做到这般的男子,长安城里屈指可数。 可方姨娘偏偏是个不知足的,攥着铺子田地不放,还暗地里放高-利-贷。高-利-贷本就是官府禁止的行为,被发现了要惩罚不说,还好死不死地闹出人命,这下事情就闹大了。 “当时我问姨娘的话,都记在这儿呢。听说最后姨娘拿自己的体己银子打点了官府,又赔偿了那户人家好大一笔款子才罢休的。”云露偷偷地瞄了爹一眼,“她还差点把您从海外运回来的玻璃炕屏一千两贱卖了!” 尤项元捏着那两张纸,面色很凝重。云露继续煽风点火:“爹,姨娘的事情女儿本不应该管。可我想着,方姨娘毕竟是咱们尤家的人,放高-利、害人命,哪一条说出去都能把咱们尤府的脸面抹黑。日后在商场上,要是有人拿这事做您的文章,那……” 云露欲言又止,尤项元何尝不明白。轻则遭人议论,重则捅到官府里告他们尤家草菅人命;就算不被人做文章,那些商友听闻他家中出了如此丢脸面的事,恐怕暗地里早就当做谈资下过好几回酒了。 更何况尤家是做大生意的人,而一般大商贾都非常讲究名声和信誉,尤府里一个不上台面的姨娘就敢如此胆大包天,自然会引起别人对他人品的怀疑,估计在跟他谈生意时还得犹豫几分,弄不好一大单生意都毁了。 哼!尤项元重重地哼了一声。 云露见效果差不多达到了,给爹倒了一杯热茶,忧心忡忡道:“女儿遣刘管事去跟那边地方官疏通了,还有那户人家也送了一大封体恤银两。除此之外,女儿还给那家的儿子谋了一份活计,他们已经答应不再追究。可女儿心里总惴得慌,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知大族人家外人是杀不死的,但要是家里人首先自-杀-自-灭起来,那必定会土崩瓦解、一败涂地!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也是这个道理。” 尤项元本来只是因为方姨娘的做法会损坏自己的名誉、影响尤家生意而生气,如今听云露这么一说,脑门上忽地生出一层冷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啊,向来名门望族的衰落都是从不被重视的一点一滴开始的。他尤家虽不算什么名门高族,但这基业也是祖辈世世代代打拼下来的,决不能毁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我写的女主都不是什么非常完美的人设,云露也一样 她喜欢占小便宜,也比较爱耍小心眼 另外,中间那段话有借鉴《红楼梦》的 。。。 第28章 日头闲淡秋光渐喜 飒凌到尤府看望云裳,提议把云裳带上街走走,一来让她见见热闹,二来另买只小兔子和小灰作伴。云露一向觉得妹妹整天被关在院子里可怜,便做主答应了,带着云裳和飒凌一起出门。 长安街上繁华依旧,摩肩接踵,暮秋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边摆摊的小贩高声吆喝着,买东西的大娘少不了讨价还价,小孩子拿着风车跑前跑后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云裳这看看,那瞧瞧,对漂亮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云露害怕妹妹被撞着,更怕她走丢,心里一阵阵紧张。飒凌在旁边跟着,行动看似随意,目光却紧紧地跟着云裳,一刻也不离开。 在一个老奶奶那里买了一只小白兔,选了一个茶馆喝了两杯茶吃了些点心,云露便拉着妹妹上了马车。偏偏今天遇到乡下人赶集,街上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不然可以带妹妹多逛一会儿。 回到倚荷院,云露正张罗着给小白兔洗澡,紫婵便急急忙忙赶过来:“大小姐不好了,夫人……”猛一见院子里还有外人,不由得地拗住话头。云露知事不妙,对飒凌道:“凌夫子,麻烦你在这里陪陪裳儿,我先出去一会儿。” 飒凌点头。 出了倚荷园,紫婵急道:“夫人被老夫人罚跪,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原来今天早上方姨娘给沈氏请安去得很晚,沈氏便趁机训斥了她一番。沈氏出自书本网,本是嫡女出生,又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大家风范、当家威严早就存在于骨子里。一番连哄带打、软硬兼施,吓得方姨娘半个字都不敢反驳,乖乖地去佛堂跪了半个时辰。 但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把方姨娘叫去荣安堂。方姨娘趁机向老夫人哭诉自己不过侍奉老爷早上起床晚了点夫人就罚她去跪佛堂,可能哭得太真,神情一激动就晕了过去。丫鬟翠珍说这段时间姨娘老觉得恶心,小日子也迟了好几天。老夫人凭借自己的经验,立刻断定方姨娘有了喜。 这下沈氏算撞到了枪口上,被老夫人叫到荣安堂。老夫人二话不说就让她跪下,一直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也没让沈氏起来。 想都不用想,云露就知道方姨娘是怎样添油加醋在祖母面前说道母亲的。当初她竭力撺掇爹娘去乡下,就是想在爹养好身子后让娘尽快怀个小弟弟,不料竟让方姨娘占了先机。方姨娘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若生下儿子那家里可就要翻天了。 浸在水中如白玉般的双手缓缓搓着,幽深的黑眸却似淬了冰一般,晃动的水光反射进那眸子里,看得人心一寒。 司琴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大夫还没把过脉呢,谁知道方姨娘的喜讯是不是真的。” 也对,祖母仅凭个人经验,还得有个可靠的大夫验证才行。云露净了双手,派司棋去倚荷院请飒凌。自己则换了一身衣裳,让司琴提上刚刚买的芙蓉糕,面色沉静地向荣安堂走去。 “你作为主母,不为我们尤家添子添福就算了,还如此善妒,不容你家老爷去别的院子歇息,这是一个正-室该做的事吗?!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让元儿哥休了你不可!” 还没进主厅,云露就听到祖母的责骂声。 老夫人躺在垫了薄褥的罗汉塌上,见云露来了也只在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云露敛衽行礼,微微笑道:“祖母,阿露上午去锦绣楼碰到爹爹,爹爹便让阿露把这盒芙蓉糕带回来。是糕点坊的师傅做的,祖母最爱吃的。” 老夫人斜了一眼,冷言道:“到底还是亲生儿子疼老娘。要是没有你爹三天两头的记挂着,我恐怕早就被折腾死了。” 这是在明里暗里斥责沈氏,云露微微紧了紧双手,忍住想要把娘亲扶起来的冲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动气。祖母最讨厌和自己反着来的人,就算自己做错了也会死撑着面子不承认。 “老夫人。”玄青色的绣福纹的软帘后面,传来方姨娘虚弱的声音。老夫人一骨碌从罗汉塌上爬起来,快步向里面走去:“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快躺下好好休息。” “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方儿的错,是方儿不懂规矩,与夫人无关,您万不可……”方姨娘柳眉紧蹙,杏眼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跟在祖母后面的云露真想替她鼓掌。 “你快别说话了。”老夫人拍了拍方姨娘,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接着她瞪了云露一眼,喝道:“去把你娘叫进来。” 如果云露没有猜错,祖母一定想让母亲当众给方姨娘赔礼道歉。要真如了祖母的意,娘亲的面子往哪儿搁?日后方姨娘恐怕就要凌驾于母亲之上了,绝对不行! 云露回到大厅,和房嬷嬷一起把娘亲扶起来。青石地板上连软垫都没放一个,沈氏的膝盖硬生生在地上跪了快两个时辰,几乎站不起来。 “娘,您假装……”云露扶住娘亲的胳膊,凑到娘亲耳边出主意。她本来准备说“您假装晕倒”,没想到话还没说出来,沈氏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难道娘亲和她想的一样?云露感觉臂上一沉,却见娘亲的脸上无半点血色,嘴唇更是惨白得吓人,心下一阵惶恐:“祖母,我娘晕倒了!” 周围的小丫鬟连忙围过来,合力将沈氏搬到罗汉塌上。司棋正走到大厅外,想问小姐要不要请飒大夫进来,眼见厅里一团乱,拔腿就往外跑。 此时老夫人在方姨娘的陪同下,从里间走了出来。见沈氏躺在罗汉塌上一点生气也没有,老夫人丝毫不起惭愧之心,反而皱着眉头问道:“你娘怎么了?” “可能跪太久,娘亲晕倒了。”云露接过房嬷嬷递来的温水,小心地喂到娘亲口中。 方姨娘的眼泪已经收住了,听云露这样说,面上闪过一丝讥讽,“哟,夫人的身子也真是弱,随便跪了一会儿就晕倒了,怪不得多年怀不上孩子。老夫人,日后夫人可要好生调养身子,不然怎么为我们尤家开枝散叶?” 刻薄的语气,带着尖利的嗓门,让人忍不住厌恶。 云露放下茶盏,抬手一巴掌打在方姨娘的脸上。 “老夫人,她,她居然敢打我!”方姨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云露。自从老夫人判定她怀了身孕后,她就自觉高人一等可以和沈氏平起平坐了,如今被打了一巴掌简直像受了天大的侮辱。 “反了反了!”老夫人的拐杖敲得地板咚咚直响。 云露却不理会,昂首挺胸,眼神坚毅,“祖母,母亲虽然没给您生出孙子,但这么多年操持家务可曾有过懈怠?孝敬祖母何曾有过忤逆?就连您要往父亲身边塞小妾,母亲又可曾拒绝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把话说开了,不然还真以为她们娘俩好欺负,“她不过一个姨娘,却敢以下犯上这么对当家主母说话,孙女出手教训她何错之有?咱们尤府的规矩难道是摆设吗?日后孙女是不是也可以如此放肆,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竟让人无法反驳。 正在这时,气喘吁吁的司棋带着飒凌赶了进来,“大,大夫来,来了。” 飒凌扫了一眼,看见榻上躺着尤家夫人,连忙坐过去把脉。云露冷冷地看着一眼呆若木鸡的方姨娘,回到母亲身边,关切地问道:“飒大夫,我娘亲怎么了?” 片刻之后,飒凌收回手,问道:“你娘为什么会晕倒?” 云露低声道:“我娘一早起来去佛堂上香,为家人祈平安,多跪了一会儿,起来时就晕了。” 老夫人见云露在外人面前没有点破,而是维护了自己家的名声,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这阵势像是跪佛堂?飒凌冷笑:“有两个月的身子了还这么折腾,当初何苦请我来把平安脉?如今有了孩子却不珍惜,视人命如草芥,不是在阎王面前折我的寿吗?” 有了身子?云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老夫人也愣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希望家中能添个孙子,始终没有音讯,没想到今日一来就来了两个。 倒是方姨娘阴阳怪气道:“哪来的山野大夫,会不会把脉?” 飒凌看都不看她,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随手扔到旁边的小茶几上。 长方形的紫檀木令牌,其上刻着方方正正的“御行医”三字,周围环绕着镂空龙纹,其下坠着只有宫廷里才能用的明黄色长穗。 颜色深沉、庄重威严,方姨娘瞬间就噤了声。要知道御行医是皇上御赐的,有官爵在身;真论起来,她见了飒凌还得磕头行礼。 喝了几口热水后,沈氏悠悠地醒来,见满屋子人围着自己,脑中一片眩晕,“阿露,扶我起来。” “你,你别动,好生躺着。”老夫人忙不迭地压着沈氏躺下,自己也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她被喜悦冲昏头了,又暗自庆幸幸好沈氏没事;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非得跪在佛祖面前忏悔不可。毕竟她一直觉得方姨娘肚子怀的儿子只是安慰自己而已,是男是女谁说得准呢?如今有了两个大肚子,生孙子的机率就大了。 沈氏的身子很重,头也很晕,但神志清醒了些,见刚刚还对自己横眉怒目的婆母此时换了脸色,满头雾水。云露欣喜地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娘,飒大夫说您有身孕了。” 有身孕?沈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这段日子她总觉得身子疲乏无力,但她以为是乡下庄子里呆久了所以整个人变得疏懒懈怠起来。仔细想想,好像自己的月事也推迟两三次了。 “大夫,”老夫人道,招手让方姨娘走到前面来,“府上还有个怀了身子的人,烦请你给把把平安脉。” 听祖母这样说,云露便满脸期盼地看着飒凌,她也想确定一下方姨娘的肚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接受到云露的目光,原本不情愿的飒凌漠然地点了点头。 方姨娘傲然地坐上楠木直背交椅,一手摸着腹部,一手放到旁边的高脚茶几上。飒凌略一把脉便收回了手,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怎么可能?方姨娘神色大变,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老夫人也格外惊讶,“可她这几日老犯恶心想吐,小日子也推迟了。” “你们要是不信,尽管请别的大夫。”飒凌道,“我回去开两副药,一副药给尤夫人安胎,另一副给她肚子里的油刮一刮。” 有身孕的没了,没身孕的有了……这剧情太反转,整屋子的人瞠目结舌。 房嬷嬷让人抬来担架,在上面垫了五层棉褥,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沈氏抬回泰合院。 当天晚上,老夫人让厨房接连送了三碗养身汤去泰合院。而尤项元被紧急叫回家中,听说沈氏有了身孕,狂喜不已,下令给府中每人这个月的月钱加一两银子,顿时整座尤府上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当然,还不止如此。尤项元听说方姨娘向老夫人告状,害得沈氏跪了两个时辰最后晕倒,雷霆大怒。不仅收回了方姨娘的铺子田地,还罚她禁足三个月。 司棋向云露报告这个消息时,却见小姐一点也不开心,只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明月。小姐怎么了,方姨娘被罚不是应该高兴吗? 司琴看了她一眼,示意让她下去休息。 等屋子里没人了,司琴给云露泡了一杯安神茶,“小姐还在为夫人担心呢?” 云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看毛豆,无意中听见魏妈妈和达母说的话吗?” 司琴点头,“记得。” 上次去郊外,云露照例送去很多东西。达母特别感激,和魏妈妈聊家常时便赞叹云露是菩萨心肠,当时魏妈妈叹道:“是啊,长安城里也难得再有她这么好心的小姐了。唉,只怕小姐过于算计,最后折在自己手里。” 魏妈妈已过古稀之年,历经世间百态、人间善恶,看人自是没错。这次不就是?要不是她费尽心机算计着方姨娘,娘亲怎么会被祖母惩罚?幸亏娘亲没事,不然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小姐忘记达母回什么了?”司琴笑道,“当时达母说小姐心善慈悲,菩萨自会保佑的。” 多亏菩萨保佑,云露在心里默默念着。要挑个好日子去隐山寺,给家人祈祷平安。云露打了一个哈欠,吩咐道:“明日让司棋去荣安堂转两圈,看看是谁把娘亲罚方姨娘的消息递过去的。” 。。。 第29章 黯然相望立尽斜阳(一) 秋季的早晨总漾着那么一股寒气,绿叶上的露水一层层的,无端让人觉得冷。天边的朝霞淡淡的,似乎被雾气裹着,看不见太阳的苗头。 老夫人一大早就拄着拐杖亲自到泰合院,沈氏听紫婵一路小跑进来通报,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头上的钗子来不及插慌里慌张地出去迎接母亲。尤项元的靴子也没提上去,边跑边蹦迎了出来:“母亲,这么一大早的,您怎么过来了?” 房嬷嬷眼尖,早倒了茶献上。老夫人随手把茶放到茶几上,语气平静:“我来看看儿媳妇,今天头还晕不晕。” “不敢劳母亲挂心,已经不晕了。”沈氏恭敬地回答,心中扑腾扑腾地乱跳。老夫人一大早来慰问关怀,可是她嫁到尤家十几年头一回有的待遇。 跟在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拿出一个蓝漆金边的小圆盒,笑道:“昨晚老夫人一宿没睡好,生怕夫人有哪里不舒服,连夜让老奴去药房找了祛瘀活血的药。这不,一大早就送来了。” 沈氏双手接过药盒,心里丝毫没有松懈,“多谢母亲关心,儿媳腿上的伤没有大碍。”没有大碍是假的,站着的时候隐隐作痛,但她不能说。 老夫人见沈氏谦恭有礼,没有恃宠而骄,心中安定下来,愧疚则多了几分,“昨日是我一时糊涂失了分寸,幸好儿媳妇你没事,不然我也无脸面对列祖列宗了。你们别站着了,快坐下。我这次来主要是告诉意娘,日后在院子里好生养着,晨昏定省就免了……” 沈氏就这样,凭借身孕成为老夫人的心头宝。但如此重视也给她另一方面的压力,如果到时候孩子出生,是个女儿的话…… “娘,您就别多心了。”云露安慰道,“飒大夫说了,您要保持心情愉快,吃好喝好睡好,这样生出来的小弟弟才聪明伶俐。” 有了女儿的安抚,沈氏慢慢地也释然了。腹中胎儿的性别未知,谁也改变不了。既然如此,就好吃好喝的将养着。反正不管男女,都是她手心里的宝贝。 云露回到倚梅阁不久,司棋就乐颠乐颠地进了院子。她拿了几块碎银子,兜里的蜜饯还没送完,消息就打听到了。也是啊,如今夫人成了全府上下的重点看护对象,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怎么会帮方姨娘保守秘密? “是她吗?”云露问。 司棋点头。 云露沉寂半晌,突然把花梨园炕桌上的青瓷茶盏一把扫到地上,“第一天我就说了,进了我的院子就不准再有二心!我是打了她还是骂了她,她竟然背叛我!” 司琴和司棋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吭声。云露早就料到答案,但当真相揭开时还是愤怒不已。 “你们说,我可曾亏待过她?” 平心而论,云露对丫鬟算顶好的。逢年过节都会拿自己的私房银子给她们再包一个红包,有好吃的也会让司琴打发下去;如果不是犯了大过错,她从不轻易罚人。 “小姐,能否容奴婢说两句话。”司棋提了裙子跪倒在地上。云露舒了一口气,冷声道:“你说。” 司棋问道:“小姐,你可记得,奴婢进倚荷院有多久了?” 云露正想着,便听司琴回答:“小姐十岁那年夫人把你买回来的,如今已四年有余。” 司棋点头,又道:“奴婢自进小姐的院子就是二等丫鬟,一直到几个月前,小姐才把奴婢提为一等丫鬟。” 她说到这里,云露隐约有些明白了。 司棋看了司琴一眼,继续说:“奴婢还是二等丫鬟时,常见司琴服侍小姐左右,小姐也只看重司琴一人。那时奴婢特别羡慕司琴,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她一样为小姐分忧,可小姐始终未曾重视过奴婢。要不是今年倚梅阁新进了人,恐怕奴婢现在还是守在门外的二等丫鬟。很多丫鬟是安分守己的,她们唯一的信念就是服侍好主子。但如果注定这辈子就困在这个地方,虽衣食无忧也没其他盼头,难免心生懈怠。况且,另外还有些心气极高的,即使做丫鬟也要做最好的;如果原地不动没有分毫晋升的希望,很可能会为了力争上游而误入歧途。” 一番话下来,让云露陷入沉思。 司琴自上次听司书说“小姐身边花团锦簇,哪怕多分一点目光给奴婢,就会发现奴婢这绿叶衬托得也不差”的话就觉奇怪,不过她只以为司书的性子可能争强好胜了些,没想到她会胳肢窝向外拐,做出背叛小姐的事来。 司棋说的虽有道理,但云露却觉得背叛与否,根本在于心质。如果不被重视就暗生二心,那院子里的丫鬟岂不都要升为一等的?如果这次不给司书一个教训,那以后下面的丫鬟有样学样,她的倚梅阁岂不乱了套? 黄昏时分,枫叶上鲜亮的颜色给瑰丽的晚霞添上一抹浓烈的化不开的色彩,明晃晃地刺得人眼花。一朵朵厚厚的白云盘踞在天空中央,宛如可爱的小白兔。 司琴候在云露身边,问道:“小姐,要把司书叫过来吗?” 经过一下午的思考,云露起伏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也想到其中的蹊跷。若司书在为方姨娘做事,那模仿她的字迹和给小红马撒药的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她叛-变投向的对象到底是方姨娘,还是竹客院的那位叶宁雪? 好多事想不明白,云露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暗中观察。若司书主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及时改正,她还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的。 “小姐,飒大夫来了。”司棋进来通报。 自沈氏查出身孕后,云露就备了厚礼,请求飒凌时常来府中为母亲把平安脉,今天上午已经来过一回。沈氏今年刚过三十属于高龄孕妇,这一胎怀得特别辛苦,早上云露去请安的时候便见娘亲一个劲地干呕,陪娘用早膳,燕窝粥刚吃了两口就全吐了出来。 飒凌说虽然有一些温和的药物调解,但怀孕期间最好不要吃药以免引起胎儿在腹中发育不良。沈氏想到云裳的情况,急急忙忙说不用吃药。 听说飒凌来了,云露便赶忙迎了出去。 “刚刚去西王府,见有进贡的新鲜益母果就拿了几个回来。你让人切成片泡进蜂蜜里,每日取两片合着蜂蜜冲水给你母亲喝,可缓解呕吐。” “多谢飒大夫了。”云露接过益母果,吩咐司棋赶快送去泰合院。 飒凌道:“不用客气,所谓‘药补不如食补’,多注意你母亲的饮食就可以了。你也劝你母亲放宽心。” 云露点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她想起飒凌每次过来都会去看妹妹,便问道:“飒大夫,你要不要去倚荷园?自从把小白买回来后,妹妹她每天可高兴了。” 飒凌笑了笑,跟着云露去倚荷园了。 云裳现在有两只小兔子,每天忙得不行,给它们洗澡、喂它们吃的、陪它们玩耍……不亦乐乎。两人到时,她正蹲在地上给小兔子喂胡萝卜,开心地直挥手:“姐姐,凌姐姐,你们来啦!” “裳儿知道你娘怀孕了吗?”飒凌问。云露笑道:“她知道,我跟她说娘亲肚子里有个小弟弟,她别提多兴奋了,嚷着要把小灰送给弟弟呢。” 飒凌陪着云裳玩了一会儿,突然侧过头,眼神凌厉地射向远处。云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棵枫树的树梢,“飒大夫,怎么了?” “没什么。”飒凌摇头。 夜色渐拢,云露竭力挽留飒凌在府中吃晚饭但没有成功,飒凌还是走了。 出了锦绣山庄没多久,飒凌的脚步逐渐慢下来。瞅见地上有颗指甲盖大的石子,侧踢一脚,石子打到叶子已经落了一半的枫树上,发出极小的声响。 “你要么光明正大的进去,偷偷摸摸躲在树上算什么?”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晦暗的光线中,飒凌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正是李璟风。 “世子叫你去,可是为了三皇子?” 飒凌答道:“三皇子如今被圣上冷落,世子自然想尽早找到北日国的公主,助他重获圣宠。我认识的江湖朋友多,所以召我去想想办法。李家眼线遍布天下,估计明天就叫到你了。” 和着微凉的夜风,李璟风如玉般的面容无端生出一股萧瑟的寒意,“你告诉云露了吗?” 飒凌冷笑:“我告诉她干什么?皇家纷争,何苦殃及无辜?” 皇家是非,如同一个急速运转的漩涡,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去,面目全非、不得好死。可毕竟是三皇子的事情,云露她会想知道吗? …… 长安城最热闹的繁华地带有一个名为“水舞间”乐坊,是达官贵人最喜欢逛的休闲娱乐场地。在那水舞间里,有一座精妙绝伦的的水上舞池;舞池内部设有重重机关,让能水花跟着音乐起舞;伴着特制的灯光和身姿妙曼的舞娘,整个舞池美轮美奂,震撼人心,给人无与伦比的视觉及听觉享受。 除此之外,水舞间里还有十二个姑娘。这十二个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嗓声如莺,唱时余音绕梁,笑时如银铃轻响,而且每个姑娘都有一门拿手技艺。 水舞间的头牌姑娘名唤天音,每月只表演一次。她表演的那一天,正是水舞间最热闹的时候,楼上座无虚席,楼下肩摩袂接,连门口外的街道上都人山人海。 据说这天音姑娘从不轻易见客,平日就待在水舞间专门为她建造的迎花楼里,抚琴读书,修身养性。若有她待见的公子哥,或老板实在无法推掉的客人,便由她在二楼的迎花阁接待。 因入秋了,迎花阁四面挂上珍珠撒帘,外罩一层薄薄的细纱。晚风吹过,那细纱便随风飞扬,在这寂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灵动;红线上串着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朦胧的轻纱内,一只纤纤玉手提起一只纯色白玉壶,向小巧的玉杯里斟了半杯酒,“李公子好久没来我迎花阁了,今日来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声音略显冷漠,却不急不缓自有一番无穷的韵味;出现在这歌舞烟花之地,乍让人觉得清尘脱俗。 李璟风端起酒杯仰头喝干,把空酒杯捏在指尖把玩,“心里烦得很,便找来你这清静地消磨时间。” 在寒冷的夜间,天音姑娘却还穿着雪白色的掐腰轻纱裙,香肩微露,显出白皙的皮肤和好看的锁骨。这衣服若穿在一般女子身上定让人觉得轻浮,可穿在她身上,配上绝美的容颜和空灵的嗓音,让人感到一种不可亵渎的冰清玉洁之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音笑道,“李公子可在为此烦忧?” 李璟风把酒杯扔到大理石桌面上,凌厉的剑眉横挑出一股轻蔑的架势:“凭我李家的财势,还有什么利益能够吸引我?” 天音又斟了一杯酒,饱满红艳的双唇见忽添了一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不为利,那就是为情了。” 李璟风神色一凝,冷哼了一声。 天音走到扶栏旁,掀开珠帘轻纱,露出深秋时节清冷的夜空。圆月挂在天上,照得周围的天空一片通透,隐隐衬出丝丝片片的云来;可它的旁边一个星星也没有,显得孤零零的。 “人人都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却不知对一个不爱你的人而言,你想给的和他想要的,完全是两回事。你觉得自己用情至深,他还觉得自己无辜委屈呢。有时候,深情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甚至不值一提。那样对大家都好。” 。。。 第30章 黯然相望立尽斜阳(二) 沈氏自怀了身子后,云露便又跟着房嬷嬷学习掌管家务,让母亲好生休息。有沈氏坐镇,加上上次云露初现威严,府中的下人们再也不敢看轻云露了。 “小姐,飒大夫来了。”司棋进来通报。 云露正忙过一阵刚把茶端在手里,闻此连忙把杯子放下,“快请。” 李璟风跟飒凌一起来的,说是有事情告诉云露,云露便让司棋带飒凌去泰合院给母亲把平安脉,自己在客厅接待李璟风。 天气已经很冷了,云露穿了一件朱红色镂金百蝶穿花云锦小袄,下面系了一条同色棉质宽摆裙;挽了一个娇俏的云朵髻,插了一只玫瑰花形点翠镂空珠钗;脖子上挂着吉祥如意六福赤金平安锁,耳朵上戴着蜜桃红色水晶耳坠。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云露这身穿着独添了几分明媚,仿若雍容牡丹丛中的一枝绿蕊,让人在重重烦腻中忽见到一抹赏心悦目的风光。 云露让丫鬟倒了茶,问道:“李公子有何事要与我说?” 李璟风犹豫片刻,苦笑,“三皇子被闲置了。” 三皇子?那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人物,与她有甚关系?云露纳闷,可忽然间又似乎明白了,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西王世子和那个白色的背影。 李璟风见她神色有异,再次苦笑:“当日你在沈府追出去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宇文玄戚。” “三皇子手下出了奸细,在他献给皇上的礼物中做了手脚,引得龙颜大怒。皇上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前派他和西王世子一起寻找北日国公主的下落。” “三皇子为先皇后所出,先皇后殡天后,皇上册立珍贵妃为后,生下五皇子。两人在宫中各有拥护,是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 “朝堂之上,任何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都是冷宫。” 早料到他身份特殊,却不想这么特殊。云露欣喜,她终于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可欣喜过后,心头卷过一阵巨大的无奈的悲哀感,没由来地让人想哭。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云露低声道,长长地睫毛垂下,挡住了黯淡无光的眼眸。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她一个平民女子,有心无力。 李璟风默默地看着她,眼底的苦涩一闪而过,“北日国公主失踪的地方在海外,西王今日召我,希望借助李家海外的力量寻找公主的踪迹。我会尽力的,你放心。” 他一向不屑于参与皇家纷争,在西王府时也只是说先考虑考虑,但此时看到云露哀婉的容颜,胸腔里闷闷的,一阵一阵抽得疼。他不想帮助云露接近三皇子,但为了让云露开心,他愿意做任何事。 飒凌为沈氏把好平安脉,再次来到倚梅阁,见云露眉宇间淡淡的哀愁便知李璟风把整件事情都说了。 云露送两人出门时,对李璟风道:“李公子,你可有北日国公主的画像?我无事的时候也可以留意留意。” 李璟风在西王府并没有立刻答应宇文玄琅,所以没拿画像,但飒凌有。飒凌笑道:“我那里有,回去后派人送来。” 那时的云露,想的是自家也有商船渔队,可以托他们帮忙找找。她没料到,画像上的人和毛豆捡回来的流浪儿--小红豆有七八分相似。 “真的,真的很像。”云露十分肯定,“几个月前毛豆在长安街上捡到的。你之前也去过那个地方的,郊外山下的几座房子,还记得吗?” 李璟风点头,看着云露过于激动的神情,安抚道:“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先回去。我去王府找世子,让他连夜进宫。明天一早你到王府门口等着,我们一起去看看。” 一夜难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露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外面守夜的小丫鬟还睡着,司琴听到动静快步走进来:“小姐再睡会吧,这会子还早呢。” 云露也不理会,看了看水银镜里自己略显憔悴的面色,不禁有点泄气,“把薛家小胭脂拿出来。” 李璟风送给的薛家小胭脂,因为太过珍贵,她一直留着没舍得用。今天要和三皇子会面,必须精心打扮一番才行。 本来云露的肤色就偏白,打上薛家小胭脂,肌肤瞬间光彩万分。凝脂如玉中透出淡淡的红色光泽,好似能掐出水来,仿若熟透了的石榴子,晶莹剔透;又好似粉嫩嫩的婴儿脸蛋,柔和细腻,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哇!”司棋感叹,“这薛家小胭脂果然名不虚传。” 司琴笑道:“那也得咱们家小姐底子好,你让街头的乞丐擦了试试看有没有这个效果。” 那倒也是,司棋收好白玉盒,打开衣柜,从里面挑了一件大红色亮缎滚金边束腰斜襟长袄,刚准备拿出来就听云露道:“换那件天蓝色的广袖流仙裙。” “小姐,这么冷的天,穿件保暖的吧。”司琴担忧道。 十二月的长安,已经可以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打早上说话嘴里都冒白气。老夫人因为畏寒早就抱上暖炉了,沈氏院子里的内壁中也烧起熊熊炭火。 可云露很固执:“不,我就穿那个。” 青丝绾成近香髻,插了一只黑檀木点翠簪子,其余地方任何首饰都没戴。司琴看了看,问道:“小姐,太素净了些吧?” 云露摇了摇头。虽然她从不以自己出生商贾而自贬身份,但面对有好感的异性,她害怕打扮得过于艳丽而引起对方反感,觉得她是满身铜臭的女子。这般小心谨慎、敏感多心,却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用过早膳之后,云露出门准备前往西王府。刚跨过门槛,便看见飒凌骑着一匹马走来,“他们已经先过去了,李璟风让我来接你。” 听说三皇子先走了,云露居然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到了胸腔里。 太阳公公露出大笑脸,扫走了清晨的雾气,空气中的温度也开始缓慢回升。司琴摸了摸云露冰凉的手指,担心地问道:“小姐,奴婢带了披风,要不要穿上。” 云露摇头。马车已经驶出长安城,马上就要达到目的地了,她的心又蓦地紧张起来。 “坏人,他们是坏人!” 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声,云露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头看去。只见达林普正在和三皇子等人说话,魏妈妈和达母护着一群孩子。毛豆抿着嘴,紧紧地把红豆的小手攥在手心里,那“坏人”的哭喊声正是从红豆嘴里发出来的。 见云露来了,孩子们都跑过来,“云露姐姐,他们要把小红豆带走!” 三皇子他们肯定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不然这些孩子不会这么惶恐。云露摸了摸他们的头,安抚道:“不怕不怕,姐姐在这儿呢。” 魏妈妈也走过来,颤声道:“他们一大早就来了,还有很多官兵,说红豆是什么北日国的公主要把她带走,如果不把红豆交出去就把我们抓进官府,幸好李公子拦住了,不然……” 三皇子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色华服,领口和袖口都着绣紫色蟠龙纹。西王世子和李璟风站在他身边,周围围了一圈带刀侍卫。 第一次,云露对三皇子心生愤怒,“他们不过是孩子,你们为什么不好生说话,吓着他们怎么办?” 三皇子走到云露跟前,拱手行礼:“在下心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他那般高贵的身份,做到如此已是极致了。云露心中一团乱,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你们先在一边等着,我来跟孩子们说。” 云露安抚好那些孩子,把红豆单独带到另一间屋子里,柔声道:“小红豆,你不要怕,姐姐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红豆哽咽着点头,云露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你告诉姐姐,当初是怎么到长安的,家中有哪些人?如果不知道这些,姐姐没办法把那些人赶走的。” 红豆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云露是否值得信任;她穿着魏妈妈做的粗布小褂,但通体却又一股华贵的气派。她动了动嘴唇,不同于农家孩子的光滑的脸蛋上一片惨白,“太傅带着我坐船出逃,中途被……” 原来政变发生前夕,北日国的二皇子(也就是现任国王)就有所警觉,派信得过得太傅带着一双儿女乘流南下,不料中途遭到大皇子手下伏击。混乱中公主遗失,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长安。现在二皇子已坐稳王位,自然要找回失踪的女儿。 “他们是坏人,我不要跟他们走!”可能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红豆对陌生人产生一种深深的抗拒。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长时间,她才肯跟毛豆他们做朋友。 云露把孩子们叫进来陪红豆,自己出去和三皇子交涉:“红豆也许真是北日国公主,但她不相信你们。北日国使者中可有跟红豆熟悉的?让他来见见红豆可能有效果。” 北日国国王没料到自己的女儿会流落到长安,因此长安并不是重点寻找区域,到长安的使者也是朝中新官,连公主的面都没见过,别说熟悉了。 如果现在通知北日国,那边的人赶到长安最快也要五天。这样的话,变数就太多了…… 李璟风也想到这一点,他看着三皇子眼眸中闪烁不定的光芒,笑道:“三皇子尽管派人去北日国报信吧,李某在这里帮你守着。” 三皇子有些迟疑,下意识向宇文玄琅看去。宇文玄琅默默地点头,对于李璟风的人品,他还是有信心的。 三皇子走到一边,对着侍卫兵头模样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云露隐约听到“如果老五的人来了,就……”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让云露的心猛地一跳。 三皇子以“保护孩子”的名义将那些侍卫兵留下,然后和宇文玄琅驱马回朝。 事态超出预料,云露为红豆担心,让司琴回家告诉娘亲自己在这里住几天。司琴把之前给孩子们做的新衣服交给魏妈妈,然后回了一趟锦绣山庄,向沈氏说明情况同时带来一些云露的生活用具。飒凌则怕此事牵连到尤家,这里有李璟风守着,自己就回到长安城暗中保护尤家人的安危。 司琴回来时已近黄昏,云露披着李璟风的披风,呆呆地看着树梢间隐约可见的落日。斜阳落尽,仍然散发着刺眼的余光。 “五皇子的人来了!”寂静地山林中,一个士兵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么快就来了?!李璟风准备走向云露身边的脚步微微一顿。看来五皇子这次是狠了心要把三皇子踢出争夺太子之位的阵营! 不过有他在,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李璟风有内力,目光所及之处虽不见马匹的影子,但嘈杂的马蹄声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五皇子的人,果然快来了。 “全体戒备!”侍卫兵领头大喊。 才放下心的魏妈妈不由得有心慌起来,连忙和达母一起把孩子带进屋内。 “梁侍卫,你且先带着士兵隐藏起来,李某自有办法应付五皇子。达林普,你带云露进屋,保护她和那些孩子。”李璟风沉声道,黝黑深邃的眼眸望向辽阔无边的天际,一向嬉笑的脸上却显露出无比认真的神色。 “你一个人吗?”云露急道,“我和你一起!” 云露终究还是担心他的,李璟风的嘴角漾开一个显而易见的大笑容,在夕阳无限的余晖中灿烂夺目,“你放心,五皇子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五皇子的确不敢把李璟风怎么样,但李璟风真的会帮三皇子吗?梁侍卫沉思,下令的动作也有些迟疑。凭借在大殷朝的地位,以及他背后滔滔财力,李家是每个皇子都相拉拢的对象,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倾向于那一派。如今忽然向三皇子倒戈,不得不防。 “梁侍卫,时间不多了。”李璟风淡淡地说了一句。 也罢,既然西王世子也相信他,那不如搏一搏。梁侍卫一挥手,下令道:“撤!” 不过片刻,五皇子的人马就到了。马蹄踏过,卷起大片灰尘;嘶声高昂,气势磅礴,给人一种万马奔腾的错觉。云露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心里忽上忽下的,忍不住偷偷从门缝中看去,只见马背上的士兵各个穿盔带甲,拿着大刀长矛,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过只看到李璟风一个人悠闲地站在空地上,一边摇折扇一边晒太阳时,最前面带头的人愣住了。不是说三皇子的人也在这吗,难道线报错了?五皇子可没说如果李璟风在这他们要怎么做啊? 。。。 第31章 黯然相望立尽斜阳(三) “王大人,好久不见啊,最近又升官了吧?”李璟风呵呵笑道,又恢复到往日风流子弟的作风。 王大人翻身下马,寒暄道:“李公子,托您吉言。” “王大人今日来有什么事,莫非也为了北日国公主而来?” 王大人没想到李璟风会如此开门见山,神色讪讪的,“听李公子所言,之前也有人来过?” “三皇子之前也来过了,被我赶跑了。” 李璟风潇洒地合上折扇剑眉上挑,眼眸中嘴唇的线条弯成好看的弧度,如雪地荆棘丛中盛开的蓝色妖姬,又魅惑又邪恶。 王大人看的眼一花,不由得在心里喊“见鬼”,难怪世人都说李家大公子风流多情,长成这般蛊惑人的模样,不多情才怪。 “王大人若想来拿北日国的公主,还请回吧。”不等王大人再说,李璟风就下了逐客令。 王大人涎着脸笑道:“李公子也想找到北日国的公主,在陛下面前请功?” “当然,李某累死累活地找遍整个长安城,总不能到最后把功劳都给你们抢了去。”李璟风漫不经心地说道,折扇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王大人此次奉五皇子之命前来,“一定要带回北日国公主”。他早料到三皇子不会答应,所以带了大批人马过来,但为何守在这的人是李璟风?难道他和三皇子暗中结盟了?不会啊,如此重大的敌情,五皇子应该知道才对。如果二人没有结盟,那真如李璟风所言,他自己要去圣上面前抢风头?可也没听说他是好大喜功之人啊? 一番思考下来,王大人心中依然没拿定主意,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意味深长地笑道:“李公子,你看我浩浩荡荡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总不好让我白跑一趟吧?你放心,若皇上有什么奖励,五皇子一定少不了你的。” 门缝后的云露,手突然捏紧了。王大人恩威并行,一方面承诺会给李璟风好处,一方面又暗示自己身后有大批人马。如果李璟风不把公主交出去,那他准备动手吗? 李璟风睨了王大人一眼,手掌轻旋,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就飘起来了。王大人吓一跳,眨了眨眼睛正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就看见那树叶忽地射到自己面前。 “啊!”他骇然后退,被后面人接住了。 李璟风长袖一挥,宽大的白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如水般流畅的曲线,落下时手中的水墨山水折扇再次徐徐打开。而那片落叶,则在王大人眼前轰然粉碎,化成碎末散到地上。 “王大人,你当真以为这里只有我李某一人?” 周围半人高的枯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不少人。 有埋伏?!王大人心中一惊,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左右在这里的不是三皇子,李璟风他一个白身,和太子之位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领了功有如何? 如此想来,王大人就释然了,拱手道:“既然李公子找到了北日国公主,那公主肯定安让无恙,五皇子也就放心了。” “公主在我这,自然可以放心。”李璟风淡淡地说了一句,踱步走到一边,似乎不准备再说话。 “走!”王大人厚着脸皮笑了笑,翻身上马。 等马蹄声一点也听不见了,云露才心惊胆战地从屋子里出来。梁侍卫也从草丛里钻出来,饱含深意地看着李璟风。 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三皇子带着从北日国赶来到新任太子,风尘仆仆地赶到小木屋前。红豆看着那人,突然愣住了,继而飞奔到到那人怀中哇哇地大哭起来。 西王世子告诉云露,来人是红豆的亲哥哥哲成,红豆的本名叫灵雨,同姓挛鞮氏。 红豆走的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隐隐似乎有雪要落下来。魏妈妈和达母站在门前,挥着手对红豆喊“再见”。惟有毛豆,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红豆穿着云露带来的新衣服,簇新的红色小袄衬成为晦暗的天地间最明亮的一抹色彩。云露一直觉得红豆穿红色很好看,所以就选了一匹大红色的布料。 队伍缓慢地移动起来,坐在哥哥身前的红豆突然回过头。稚嫩的脸蛋上,那双眸子异常坚定,像明亮的星子一般闪烁,仿佛在看着谁。 …… 年关将近,到处都忙了起来。办年货、准备祭祀、各家宴会……云露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沈氏过了最难受的阶段,每日不再吐得那么频繁但身子依然懒懒的,她看着云露日渐消瘦的小脸,心疼不已,在飒凌来把平安脉时便问:“飒大夫,可有办法治治我这乏症?” 飒凌笑道:“身子疲乏是正常现象,夫人大可慢慢调理,不用心急。” 沈氏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这府里的事物都是阿露在打理,虽有房嬷嬷帮衬着,但也瘦了一圈,我看着着急啊。” 孕妇最忌心气不平,飒凌安慰道:“云露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如今抓着机会历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夫人现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不然云露姑娘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担心你,肩上的负担可不更重了。” 飒凌性子清冷,脸上的神色总是淡淡的。沈氏一直觉得她不太好相处,如今听到这一通熨帖的暖心话,竟有些意外,“这段日子劳烦飒大夫了。” “哪里。”飒凌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医者应当。” 这边厢飒凌帮沈氏把脉,那边厢当然是李璟风又趁此机会看望云露了。他是外男,并不能随便进内院,每次都是跟在飒凌身后蒙混进来的。 “飒凌说玛瑙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消除紧张,有利于睡眠,还能美容养颜。这个玛瑙枕中心还含着一块玉石,很养人的。” 云露两眼发光地看着那个通体红色的玛瑙枕,色泽明亮却纯正,给人一种柔和的协调感;而且十分通透,能清楚地看见如“云彩”一般流畅自然的水线和中间静静躺着的玉石。手摸上去暖暖的,一点凉意都没有。 这个李公子,有事没事来给小姐送礼物,还都价值不菲,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司琴看着自家小姐那般财迷的模样,暗自摇头,重重地咳了两声。 云露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跟着咳了两声,“那个,李公子,你这个玛瑙枕送给我,我当然很喜欢。可是,我也不能白收你的东西。”毕竟之前已经收过那么多了,再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璟风笑了笑,“无妨,反正这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它发挥己用。” 李家果然财大气粗啊,云露在心里感叹。既然人家都说了,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她就收下,这么宝贝的东西闲着也不好嘛。 云露把玛瑙枕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司琴,“收起来。” “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李璟风道。云露下意识问:“什么事?” “三皇子,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李璟风沉声道。 飒凌已经告诉云露了,三皇子把红豆带回去后皇上很高兴,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真用心办了这事。” 三皇子当即表明衷心:“父皇吩咐的事,儿臣不敢怠慢。”至于礼物的事,他没有再提。皇上已经判过,再翻出来可就是打皇上的脸了。 偏向三皇子的大臣也纷纷说着赞美的话,皇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示,但对三皇子的态度明显缓和。那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不久之后,三皇子就会重获圣宠。 其实这段时间,云露也想明白了。先且不说她和三皇子身份的云泥之别,光是无意中看见两个皇子之间一场明争暗斗,就让她担心得好几天没睡好觉。若真到了皇宫那龙潭虎穴的地方,她恐怕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搞不好还会连累家人。 她对三皇子,只有有一些朦胧的好感。前面万丈悬崖,幸好她才踏出一只脚,并不是收不回来。不过少女初次萌动的心思被外人撞破,云露有点尴尬:“我和三皇子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也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为了转开话题,她说完后就立刻就对司琴发话:“李公子的披风呢,不是已经洗干净了吗,快拿出来。” 上次去郊外,回来时落了雨,李璟风就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当做雨伞遮雨,云露一直没找着机会还给他。 李璟风接过披风,耸了耸鼻子:“幸好这次你没再让你表妹送。” 这个……云露愈发有些尴尬了。 “小姐,罗管事来了。” 司棋走进来通报。 李璟风适时地站起来,拱手行礼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后天就是农历腊月二十八,尤家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祭祀,因此这两天全府上下都很忙。罗管事是府内的总管家,现在过来正是和云露在核对一遍后天祭祀的流程。 云露说完事,听见司琴和司棋两人在帘子外面嘀嘀咕咕的,便让她们进来说话:“你们两个在外面咬耳朵,说我坏话?” 司琴笑道:“小姐惯会取笑奴婢,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取笑小姐啊。” 原来自上次司书事件发生后,司琴就让司棋平时多留心,发现院子里那些小丫鬟的优点。虽说不升级,但偶尔表扬两次也让她们多点干劲。 “奴婢整日跟着小姐,院子里的事只能劳烦司棋多双眼睛了。”司琴道,“刚刚司棋跟我说,有个叫绿绣的小丫头,女红做得很好。奴婢想着,日后夫人再要检查小姐的女红,就让她来做。” “是你自己想偷懒吧。”云露发笑。平时娘亲要检查她的女红,她总把司琴做的拿出去充数。现在司琴找了个替手,她自然要打趣一番。但她也知道司琴是真心为她好,不愿这倚梅阁再出现司书那样的意外。 司琴也没否认,笑呵呵地回道:“可不是吗,有了绿绣,奴婢就不用赶早赶晚的给小姐绣帕子了。” 司棋看了司琴一眼,没有说话。那日她在云露面前剖心,说到自己以前的委屈,事后特意向司琴道歉。哪知司琴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在司琴之前,倚梅阁还有个叫平儿的大丫鬟,比小姐大三岁,是和小姐一起长大的玩伴。小姐待她十分之好,除了主仆情谊,更多了一种少女之间的友情。谁知小姐十岁那年,平儿再也不愿跟着小姐了。因为从那一年起,对做生意十分感兴趣的小姐开始在自家酒楼里转悠。平儿不愿意跟着小姐出去抛头露面,自请离开锦绣山庄。 平儿的离开让小姐很伤心,小姐问院子里的那些下人谁愿意跟着她出门。司琴毫不犹豫地举手,自那以后小姐就把司琴带在身边。那时司琴还是个二等丫鬟,夫人觉得小姐整天带着一个二等丫鬟有失身份便想把司琴升为一等的大丫鬟,但被小姐阻止了。直到一年后,小姐自己做主把司琴升为大丫鬟。 所谓日久见人心,小姐需要的不是很多很多的丫鬟,而是忠于她的丫鬟,在精不在多。司琴说:“小姐性子慢热,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接受谁的。而小姐又是个很执拗的人,看准了就一条道走下去。她知道我的忠心所以才如此看重我。当初升你为大丫鬟时她也是考察了很久的,如今你做大丫鬟才半年,只要用心为小姐着想,小姐自不会亏待你的。” 联想到司琴之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司棋总算明白为什么小姐那么仰仗司琴了。既然她决定全心全意为小姐服务,那也要为小姐多着想,就像司琴在司书事件发生后就立刻让她关注院子里的小丫鬟一样。司琴不怕谁入了小姐的眼进而抢了自己的位置,她只怕再有人像司书那样,坏了小姐的事还伤了小姐的心。 “小姐,奴婢也看了,那绿绣的女红的确不错。”司棋笑道,“再说,小姐你偶尔赞赏奴婢们一两句,奴婢也有了奔头,总比每天浑浑噩噩的强。” 云露听出司棋话里的关切之意,目光不禁动了动。 长久以来,虽然有司琴在身边提点,但司棋对云露始终抱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尤家每月发给她月例,她负责服侍云露,这种较为理性的对等关系是云露不敢把她当成心腹的最重要的原因。 做人需要理性,但同时也需要感性;因为在紧急关头,感情总跑在理性之前。 。。。 第32章 新年芳华暗藏祸心(一) 农历腊月二十八,尤家一年一度的祭祀之日。云露起了一大早,沐浴更衣。之后前往泰合院给父母请安,又跟着父母一起去荣安堂给祖母请安。随后尤项元带领一家人到祠堂,烧香祭拜。 尤家祠堂是跟着锦绣山庄一起传下来的,用青石砌成,坐北朝南。廊檐耸翘,宛若游龙;门庭开阔,庄严大气。“尤氏宗祠”的牌匾以行草写成,疏密得体、浓淡相融,端正平稳又不乏豪放飘逸;历经年代的沧桑沉淀在牌匾上,让其略成黄色,显示出经过岁月风霜洗礼的沉重感。门前四根巨大的圆柱上雕刻着尤氏祖训,虽经岁月洗礼却历久弥新。 祠堂内部已布置妥当,银錾金字甲骨文青铜三脚鼎内散发着舒缓的檀香气息,高台上供奉着祖宗的灵位,台下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猪头肉和新鲜瓜果。 尤项元站在最前面,将三炷黄香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威严,“列祖列宗在上,请保佑我尤家人事平安、世代兴盛!” 拜了三拜,他率先将高香插入铜香炉中,其后依次是老夫人、沈氏、云露、云裳。 云裳省掉去给祖母请安这一道,直接等在祠堂外和大家一起进来的。插完香下来,老夫人才看见她,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因老夫人感染风寒未愈,身体较为虚弱,所以王嬷嬷一直在旁边躬身候着。听到老夫人如此问,便小声回答:“这是二小姐呢。” 老夫人这才想起来,沈氏还生过一个女儿,因为头脑痴呆一直关在院子里,只有过年才见上一面。 祠堂外左右各站一排小厮,皆垂首挺腰、束肩敛息。此时连忙搬出一张光亮的紫檀案几,其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把金制兽角酒壶和五个金瓯永固杯。酒杯外形呈鼎式,通体錾刻缠枝花卉,其上镶嵌数十颗硕大珍珠;杯两侧为双立夔耳,夔龙头各嵌珍珠一颗;底部是三象首为足。 酒壶中盛着屠苏酒,有养身保健、驱邪避瘴之效;而金瓯永固杯则象征家业稳固、繁荣昌盛。尤项元率领家人喝完屠苏酒,便老夫人道:“母亲,您风寒刚愈,先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在王嬷嬷的搀扶下回了荣安堂。 祭祀最主要的仪式已经完成,老夫人也离开了,气氛相对轻松下来。沈氏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腹部明显凸起,尤项元让人搬上早就准备好的玫瑰圈椅给她坐下。 祭拜完祖先之后就是当家人写福字,尤项元拿起万年青毛笔,蘸满墨,在洁白的宣纸上一连写下三个福字,字形大气、遒劲有力。尤家是商家,自然还要写财字。这些字都要裱装好,正月初一贴在大门上。 云露围着父亲笑道:“爹今年写了三个,我拿一个,妹妹拿一个。” 拜了祖先,拜大神。祠堂旁边还有一间大屋子,叫敬神阁,供奉着家神、财神等一众神仙。屋内放着三口大砂锅,锅内煮着祚肉,油水沸腾。 祭拜完各路大神,每人吃了一块祚肉。云露见母亲面色疲倦,便道:“爹,您带娘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处理。”爹爹最近忙着各家商铺年终对账,很累也有近半月没有陪娘亲了,云露此举既让抽空让父母休息,又给他们创造了相处的机会,两得也。 大户人家拜神,总要煮三大锅祚肉。所谓“心到神知,上供人吃”,剔三块下来供奉神仙外,其他的就分给诸人吃了。尤家每年都会留下一口锅里的肉,分给府中的下人吃。剩下两口锅里的,运到北大街的城隍庙。 相传尤家先祖见自家祚肉浪费,又怜流浪乞丐无处可食,便将祚肉运到城隍庙外,分发给附近的流浪人。几百年下来已成习俗,并且带动其他家族如此行善,很多穷苦人家在那一天也会去领祚肉。 城隍庙外已接连搭好无数棚子,都是要发祚肉的人家提前就搭好的。因为规模大、人数多,官府每年在这一天都会派一批士兵守着,以免发生意外。也有不搭棚子的,拖着祚肉来吆喝几声,赶紧发完了赶紧了事。 因为尤家自觉得是带头人,所以每年都格外重视。除了分发祚肉外,还让锦绣楼蒸了五百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往年为了博取好名声,很多家族会派人子孙到现场监管。但长安城前几日落了雪,地上结了厚厚的冰,走一步滑三步,冷风刮得恨不得让人把自己的耳朵卸下来,所以今日大族子弟就少了,只有棚子前挂着“王府”“齐伯侯府”“纪府”等彰显各家身份的牌子。 云露穿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麾,脚蹬掐金挖云红香小羊皮靴,整个人宛若冰天雪地里凌寒独开的红梅,傲然挺立的不屈品格包裹着娇小的身躯,清逸幽雅、别具□□。 别家的师傅切一块肉递给人完事,但尤家的不同。云露特别叮嘱了,让切肉师傅眼睛放灵光点,若是穿着破烂的恐人家是流浪乞讨人,没刀没筷子,要把那一块肉切成一片片的方便食用。这样尤家发放祚肉的速度就偏慢了,但排队的人静静地等着,丝毫没有烦躁的模样。 来领肉的不是流浪汉就是穷苦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云露的用心,暗叹一个富家千金居然如此为他们着想,怎么还会因为速度慢而抱怨呢?况且他们手中还拿着尤家热乎乎的肉包子。每家棚子外面都排着队伍,但若细细看去,尤家棚外的队伍是最长的。 云露吃过那白白的祚肉,味道并不怎么样,所以切肉师傅身边还有个拎着酱油壶的小师傅,见肉快切好了立马淋两行酱油上去,以增加口感。 发放祚肉能做到如此心细程度的,放眼望去不过尤家而已。 “表姐。”穿着暗纹织锦羽缎披风的叶宁雪身姿窈窕地走了过来。 话说叶宁雪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作怪了,主要因为沈氏怀孕后就成了祖母的心头宝,沈二娘那么会看脸色的人自然不会往刀口上撞,所以母女两个老老实实地待在竹客院。偶尔沈二娘还会去泰合院看望沈氏,陪她说话解闷。 之前沈二娘在祖母面前诋毁娘亲,云露本来卯足了劲儿想揭发她的真面目。但沈氏重视姐妹情谊,云露也不想惹母亲不快,所以就压下性子和沈二娘周旋。也幸好这段时间沈二娘没耍什么小手段,不然凭云露的性子,一定会以牙还牙的。 云露见不惯叶宁雪,但大过年的又不好弄坏了家里的气氛,只得笑道:“表妹怎么来了?” 叶宁雪皮肤白皙,脸蛋因吹了冷风显出两团淡红,整个身子裹在大披风里,宛如一片小雪花,马上就要被风吹跑了,“我听姨妈说你在这儿,所以就过来。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出了事就不好了。” 尤府每年如此,分发流程已成惯例,能出什么事?太不会说话了。云露淡淡地一笑,“表妹多虑了。” 云裳的衣兜里装了很多糖块,正和一些穿粗布袄子的孩子们玩耍,“你一块,我一块,他一块。”此时她领着一个小女孩走到云露面前,笑嘻嘻说:“你不是要见我姐姐吗,她就是。” 那小女孩扎了两个羊角辫,脸蛋上的皮肤皲裂得厉害。她仰起头,问:“你是尤家大小姐?” 云露点头,蹲下身子和她同高,笑道:“我就是。”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个泥人,递到云露面前,“我娘说幸亏有尤家,我和弟弟过年才有肉吃。这个泥人是我自己捏的,送给你。” 云露小心翼翼地接过泥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谢谢你。” “好啦,我们去玩吧。”云裳拉过小女孩的手,蹦蹦跳跳跑到一边玩去了。 叶宁雪在来的路上就听到不少人夸赞尤家大小姐不禁长得漂亮,心肠还特别好,她很不服气,一个商人之女,不过仗着家里有点银子拿钱收买人心。眼底一道暗光闪过,却在下一个瞬间又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辉,“李公子。” 云露侧过头一看,李璟风来了,穿着上次她还给他的玄色披风。 “云露姑娘,叶姑娘。”李璟风拱手行礼。云露两人还了礼,就听叶宁雪笑道:“没想到李公子也来了。” “李家也有设棚,我顺道过来看看。”李璟风回答,彬彬有礼。其实是他先派人来查看了一番,听说云露来了他才来的,“待会飒凌也要来的。”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云露说的。 云露点了点头。 叶宁雪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李璟风和云露没说什么熟络的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可让人觉得他们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哎呦哎呦!”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叫唤声,“大家都别吃了,尤家的祚肉有问题。” 此话一出,震惊四方,正在排队的人立刻炸开了锅。云露见状,扒开人群,看见一个穿灰色袄子的大汉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直叫唤。 如果祚肉有问题,那就不是小问题了。损害了尤家的名声不说,闹出人命麻烦就大了。可敬神的肉,怎么会有问题呢? 云露一边让司琴去请大夫,一边走到大汉旁边,关切地问道:“这位大叔,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哎呦呦。”灰袄大汉叫唤道,“我今天一早就排队,只吃了你们尤府的祚肉,一定是你们的肉有问题。” “啊!”叶宁雪低呼一声,“表姐,他吃了尤家的祚肉才肚子痛,这可如何是好?你已经发放很多了。” 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在这里大呼小叫,还直指尤家,这个叶宁雪到底是何居心?! 云露回头看了她一眼,懒得说话。倒是李璟风道:“前因后果还未查明,叶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是我太冒失了。”叶宁雪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害怕别人看见眼底浓郁的恨意。 人群中有人喊:“云露姑娘,你们家的祚肉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我们一家人都吃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 “大家请放心,”云露伸手打断他的话,声音平和沉稳,“这祚肉是我们家敬神的,我也吃过,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他怎么肚子疼得那么厉害?” “等大夫来了就知道了。”云露让下人倒了一碗热水,喂给那大汉喝。谁知那灰袄大汉一巴掌把碗打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我不喝,谁知道这水里有没有毒。” 见他这样,排队的人又议论起来:“看他那么痛,不会这肉真的有问题吧?”“哎呀,我家丫头刚吃了一块,可怎么办哟?” 发放祚肉年年都有,出现状况今年还是头一遭,大家心中不免惶惶不安。没领到的庆幸自己还没吃,吃过的恨不得立刻吐出来。 “你这个黑心鬼,居然放毒害我相公!” 人群中忽地又冲出一人,却是一个黄面妇人。她冲到装肉的大砂锅面前,舀了一瓢水就向云露泼去。 。。。 第33章 新年芳华暗藏祸心(二) 事出突然,大家都没有预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啊呀!” 那么烫的水,尤家小姐漂亮的脸蛋肯定要毁了! 云露也没有料到会有人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正想避开时那水波就已到了面前。四处飞溅的水珠无限放大,还能看见携裹着它的腾腾热气。 云露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却多出另外一种颜色,下一个瞬间就被人护进怀中。热气扑面而来,但不是水波的热气,而是带着体温的热气,暖暖的很心安。 玄色的披风,李璟风帮她挡住了。 “李公子!”叶宁雪惊叫。 “李璟风!”云露抬起头,正巧对上他如夜空般幽黑深邃的眼眸,“快,把披风脱了!”她来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地把领口处的绳结打开,又把最外面一层棉衣扒了下来。 被热水浇过的颈部已经一片通红,云露抓了几把雪敷在伤患处,颤声问道:“你怎么样?” “还好。”李璟风道,“你把雪扔了,免得冻手。”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她冻手不冻手?叶宁雪捏紧帕子,白皙的皮肤上爆出根根青筋。 在外面守着的官兵终于听到动静,闻声赶了过来。与此同时,司琴请的大夫也来了。 “她用热水泼人!”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剩下的人也接连呼应:“对啊,她用热水泼人!太可怕了!” “走走走,闹-事-份-子!”官兵提着那妇人,似乎准备把她丢出去。 “慢着!”云露泠然开口。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想闹出什么名堂,“既然大夫来了,那就请大夫帮这位大叔看看。刚好官爷在这,顺便检查一下我尤家的祚肉,到底有没有问题。” 大夫给那肚痛的大汉把脉,又用银针扎了扎锅里的祚肉,仔细检查过后道:“祚肉没有问题,这位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那我怎么会肚子痛?”大汉喊道,依然一脸痛苦。 大夫详细地询问了一番他早上的饮食,猜测道:“可能是早上吃了肉包子又喝了凉水,造成肠胃不适,所以才会腹痛不止。” 那黄面妇人听他这样说,顿时呼天抢地大哭大叫:“我们庄稼人,怎么会喝杯凉水就肚子痛。你这黑心大夫,一定是和尤家串通好了。老天爷啊,草菅人命啊,你怎么不打雷劈死这群坏人那!” 其实大夫诊断过后,围观者都相信尤家的祚肉没有问题。但此时那妇人哭天抢地,一时间议论纷纷。 “你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也觉得,如果是假的,怎么会哭得那么厉害。” …… 云露冷笑,换了一把雪敷在李璟风的脖子上,“既然如此,那请大夫先开两幅药治治那人的腹痛。烦请官兵大人跟我的丫鬟前去,再多请几位大夫来。我尤家不过一介商户,总不会有能耐到把全长安城的大夫都收买了吧。” 听她这样一说,围观人顿时又犹豫了。那妇人口口声声说有人害她的相公,悲惨神情不似作伪。但尤家小姐正气凛然,丝毫不怕大夫官爷的查看,可见那祚肉一点问题都没有。 孰是孰非,众人摇摆不定。 在乱糟糟的议论声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不用再请大夫了。” 两边人“哗”让开一条道,一身淡紫色狐领披风的飒凌缓步走来。她拿出那块“御行医”的令牌,往桌子上一甩。 “啪嗒”一声,四周安静下来。 “借您银针一用。”飒凌从那大夫的药箱里抽出两根银针。一根扎祚肉,一根扎那大汉的人中,两根银针都没有变色。 “这肉没有问题,这人也没有中毒。”飒凌扫了一圈,“就算把全长安城的大夫请来,都是这个结果。” 那黄面妇人停止哭泣,眼神不自觉地望向人群中,似乎在寻找什么。那大汉也不再“哎呦哎呦”直叫唤了。 司琴适时地站出来,柔声道:“这位大叔,冬日天寒,凉水是喝不得的。不如让大夫给您开些养胃的药,您回家多调理调理。” 那大汉和妇人面面相觑,跟着大夫去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尤家在长安城里的风评一直不错,再加上飒凌“御行医”招牌,众人也不会怀疑尤家的祚肉有问题。 “飒大夫。”云露道,“你来了正好,快给李公子看看,他刚刚被热水给泼了。” 幸好那水在雪地里放了一个时辰,温度已下降两成;冬天里穿的衣服厚,脱得又及时,所以伤口不是很严重。 飒凌做了简单地处理,叮嘱道:“一会儿去我那,给你上点药。” 云露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司画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小姐,二小姐不见了!” 什么?!云露忽地脚下一软,要不是司琴扶着恐怕就站不住了。 “刚刚奴婢见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就围过来看了一眼。”司画接着说,一脸焦急,“没想到就那么一会二小姐就不见了,到处都没找到。” “快,”云露吩咐周围的下人,“都出去找!” “不用找了。” 又一个声音传来,云露听着有些耳熟,还没分辨出是谁,面前就摔下几个人来。 “哎呦呦”,那几人一阵叫唤,看样子是地痞流氓。 宇文玄琅扶着云裳,从一旁走了过来。云裳看见云露,扑过去就哭:“姐姐。”云露连忙把妹妹抱进怀里。 云裳出门时穿了披风,但此时却披着一件玄色云锦貂裘,连帽子都盖得严严实实,想必是宇文玄琅的。 云露一边安慰妹妹,一边查看她有没有伤着。云裳发髻凌乱,领口也被扯乱了。再看看那群滚在地上,明显已经被教训了一顿的流氓,云露瞬间明白了。 “这些人,”宇文玄琅对着周围的官兵道,顺便拿出西王府的令牌,“告诉府尹大人,是本世子要办的,让他仔细审度。” “是是是。”官兵抓起那些人,老老实实地提溜回衙门。乖乖,西王世子要办的人,那还有活路吗? 云露吩咐司琴留下来照看祚肉发放情况,自己带着妹妹先行回去府中。飒凌因为担心云裳,也跟着。宇文玄琅和李璟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跟在后面。 回到倚荷园,飒凌给云裳把了一回脉,除了受了惊吓外,并无其他不妥,于是便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云露让下人烧了热水给妹妹沐浴,又拿出几块糖果哄了好一阵子才把云裳哄睡着。刚出卧室走到大厅,就见紫婵急急忙忙跑进来:“不好了大小姐!” 云露就感觉自己刚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怎么了?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紫婵点头,看见飒凌在一旁,一阵惊喜:“飒大夫,我家夫人动了胎气,烦请您去看看。” 飒凌连忙跟着去了,云露也提着裙摆一阵小跑。宇文玄琅和李璟风大眼瞪小眼,最后决定出府,在大门口等消息。 趁飒凌给沈氏把脉的期间,云露把紫婵拉到一边,小声问:“出了什么事情,我娘怎么会动了胎气?” 紫婵道:“都是那些下人乱嚼舌根,说二小姐被人欺负,碰巧给夫人听见了。夫人一急,正要往倚荷院去,肚子就疼了。” 沈氏怀孕已有三月,正是胎象不稳的日子。就是因为害怕惊动娘亲,所以回来时云露再三嘱咐那些下人,要把牢嘴巴不准乱说话,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沈夫人无碍。”飒凌说了一句,示意云露放心,“幸亏平时将养的好,休息几日就行了。” 云露点头,长舒一口气。 “阿露。”沈氏虚弱地喊了一声。云露连忙坐到床边,拉住娘亲的手:“娘,阿露在这儿呢。” “裳丫头呢?”沈氏显然很担心云裳,“娘怎么听说……” “娘,”云露打断娘亲的话,“您别听小丫头胡说。裳儿没事,她不过和几个小孩子玩游戏,因为分糖果的事情闹了一些别扭,我已经把她带回家了。这不,刚哄睡着呢。” “没事就好。”沈氏闭了闭眼,安下心来。 云露帮娘亲掖了掖被角,安慰道:“娘,您好好休息,妹妹有我照顾呢,您不要担心。待会爹回来要是知道您动了胎气,非吓死不可的。” 除了爹还有祖母,幸好紫婵机灵,听说飒凌在府中直接就去找,同时要丫鬟守好院门,万不可惊动老夫人。 服侍娘亲睡下,云露才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 飒凌跟着忙了一路,云露挽留她吃晚饭。但她表示还要给李璟风上药耽误不得,所以先行告辞,明天再来给云裳和沈氏复诊。 送走飒凌,云露回到自己的倚梅阁。 司琴也已经回来了,正和司棋准备热茶糕点。云露一坐下,她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小姐,先喝杯茶吧。” 云露端着白瓷茶盏,任热气袅袅浮起,掠过她的脸庞。 司琴和司棋两人分站两旁,相互对视一眼。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怪小姐表情这么沉重。 愣了良久,云露抿了一口热茶,“绿绣呢?” “在外面候着呢。”司琴回答,“小姐要叫她进来。” 云露点头。 绿绣是倚梅阁的小丫鬟,女红特别好。云露观察了一阵,发现那丫头除了女红外,脑子也特别机灵,所以云露就交给她一个特别的差事:每个月绣两块帕子或者荷包放在柜子里,沈氏要检查自己的女红时就拿出来,其他时间就在院子里多转悠转悠。 至于转悠什么,这个云露没有明说,但绿绣很聪明地领会。 前两天,在发现司书鬼鬼祟祟去了两趟竹客院后,绿绣就把这个异常情况透露给了司琴。于是司琴派人暗中盯着司书和竹客院,接着就发现了叶宁雪买通了祭祀那天煮祚肉的厨子,还有司书偷偷摸摸出府串通今日腹痛的那个大汉和妇人演戏。 幸好这诡计被撞破,在厨子刚进厨房的那一刻就被两个小厮用麻袋捂住,换了另外一个放心的厨子。 不过云露没想到的是,叶宁雪除了让人在发放祚肉时搅局外,还安排人趁乱绑架云裳。如果不是宇文玄琅在来城隍庙视察民情的途中发现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岂有此理! 云露面沉似水,连跪在堂下的绿绣都感觉到自家小姐眼神中的怒意。 “小姐。”绿绣缓缓跪下,“二小姐被欺负的消息,在您进门前就传去泰合院了。奴婢本来想阻止的,但没来得及,请小姐降罪。” “是司书吗?”云露将茶盏放下。 绿绣点头。 虽然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但看到绿绣点头的那一刻,司琴还是大吃一惊。她看了司棋一眼,示意司棋留下来陪小姐,自己则掀开帘子出去了。 。。。 第34章 怒发红颜知心少年(一) 司书的背叛,上次有司棋提醒,云露觉得自己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所以没有立刻责罚于她。但云露是个有心眼的人,她不责罚不代表放任不管,所以一直让人暗中观察司书的一举一动。本来云露想着,如果司书能够改邪归正,就把她继续留在院子里。但没想到司书居然变本加厉,这次差点害得尤家名誉受损、云裳被欺负,还让母亲动了胎气,简直罪无可恕。 过了片刻,司琴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婆子,押着已经被绑起来的司书。为首的婆子朝她膝盖弯里踢了一脚,押着她跪下。 司书还在挣扎,口中不停地喊着:“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绑我?” “几位嬷嬷,”司琴笑道,“劳烦你们了,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且下去休息吧。” 婆子们应声退下了。 司书抬起头,问:“小姐,凭什么绑我?” 司琴神色一凛,抬起手扇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教导你做丫头的规矩!” 司琴下手不轻,司书半边脸立刻就红了。 云露看着她,冷笑:“你第一天进倚梅阁,我就说过,不准有二心。你如今做了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 司书眼神暗了暗,语气强硬:“奴婢不懂小姐在说什么?” “不懂?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要不要我叫人来说道说道?”云露想,大概院子里的丫鬟都不怎么了解她,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怎么会让婆子拿人? “奴婢自进倚梅阁,一直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小姐既说奴婢有二心,可有什么证据?” 司书眼神闪烁,似乎在盘算怎么应付目前的状况。 证据?云露忽地拿起茶盏,对着司书就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茶盏砸到司书的额头又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司棋吓地一哆嗦,下意识地向云露看去。自她进倚梅阁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 热茶泼了司书一声,面颊上被溅到的地方瞬间就红了。 “你觉得本小姐要动你还在乎有没有证据?!”云露面如寒冰,双眼直视司书,“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聪明别人都是傻瓜?!” 司书抬起头,耳边的发丝上还残留着水滴。 “你跟我锦绣山庄签的是活契,我自然不能把你发卖了出去。”云露接过司琴递过来的司书的做工契约,“可你知道被退回牙行的丫鬟的下场是怎样的吧?” 牙行是专门给大户人家培养丫鬟的地方,被送出去的丫鬟,只有特别不会做事的或者犯了重大错误的才会被主子退回去。而被退的,别家不管什么原因首先就不纳入考虑行列。如果哪家牙婆推荐被退契的丫鬟,那那家牙婆以后就不用做生意了。 等于说,如果签了活契的丫鬟在契约规定时间内被退回牙行,那除非她自己翻身做主子,不然以后没人会雇佣她的。而且顺带那家牙行,可能也要惹上类似于“训练能力有问题”之类的闲话。如果再被竞争对手嚷嚷利用,那结果就严重了。 所以说,退契是一件轻易不会发生并且连带作用非常巨大的事情。 司书看着云露冰冷的眼神,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惧,忍不住瑟瑟发抖。终于,她低下头,声音颤抖:“奴婢一时糊涂,请小姐恕罪。”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苦心经营向上爬也没有问题。但如果不受重用就生出二心,那么这个人的人品肯定有问题。 云露看着司书,手里捏着的那张契约纸随意一扔,飘然落到她面前。 司书顿时面如死灰。 云露看见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起身向外走:“司琴,我们去竹客院瞧瞧。司棋,帮她收拾东西,贬作粗使丫鬟。” 临到头,云露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若真地退了司书的契约,就等于断了司书的活路。人生在世,都不容易。 一路走到竹客院,云露径直坐到最上首的红木镶玉太师椅上,一屋子的丫鬟面面相觑。 “都没长眼睛吗?!”司琴喝道,“大小姐来了还不倒茶!” 几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走了,有去倒茶的,有去叫沈二娘的…… 沈二娘带着叶宁雪踏进主厅的门槛,就看见云露正端着茶渣,慢悠悠地挥着热气。 “姨母才回来呢。”云露笑道,放下手中的茶盏,“去逛街了,还是和姨娘们一起打马吊?” 沈二娘和叶宁雪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云露打的什么主意。 说实话,虽然自进了锦绣山庄,沈二娘就觉得和自己的侄女不对付。但她毕竟是长辈,又有老夫人坐镇,所以至少在表面上,云露待她一直是恭恭敬敬的。 但此时……沈二娘干咳一声,顺手坐到乌木直背交椅上,“咳咳,我和你表姐刚从荣安堂回来。” 云露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去看祖母了,二姨母真有心。” “哪里。”沈二娘低下头,用手捂住嘴巴又咳了几声以缓解尴尬。 按理说,她是云露的长辈,不应该害怕的。可今日不知怎的,那小姑娘虽然笑眯眯的,但无端散发出一种戾气,让人心中惶恐。 “二姨母,”云露身心疲惫,也懒得再绕圈子,“你远来是客,我锦绣山庄未曾怠慢。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不是因为喜欢你,也不是因为敬重你。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一旦揭开你的真面目,我娘会很伤心。你做的,你女儿做的,我都记着呢。所以……”云露停下话头,看着沈二娘微微一笑,“二姨母,以后请您谨言慎行。” 沈二娘倒吸一口凉气,愣住了。叶宁雪低下头,紧紧地捏着衣角。 云露这番举动,不仅直截了当地点明了她才是主的事实,更加□□裸地揭露了她们母女前来投靠的难堪命运。 看着沈二娘和叶宁雪愤怒难堪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云露提了提裙摆,轻快地站起身,“不打扰二姨母休息了。” …… 在竹客院折腾了一番,云露才觉得解了一口恶气。哼,一定要想办法把那母女二人赶出锦绣山庄。 “小姐,”司琴端了一碗燕窝莲子羹,“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和老爷一起去大祠堂祭祖。” 大祠堂是沈姓一族的宗祠,每年祭祀由族长亲自带领,沈姓子孙一个都不能少,马虎不得。云露打起精神,喝了两口热粥。 司棋挑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小姐,奴婢去泰合院问过了,夫人已无大碍,老爷也回来了。” 云露“嗯”了一声,手里莹亮剔透的白瓷勺子一下一下地搅着燕窝。窗边黑底绿缠枝莲纹梅瓶中插的一只红梅,似是刚刚换过水,鲜艳的花瓣上还带着两滴水珠。 司棋撩起眼皮看了司琴一眼,见她暗暗点头,才道:“小姐,奴婢问了司书为什么要为表小姐做事。” “她怎么说?”云露问道。 “司书说表小姐给她承诺,日后嫁去李家一定问夫人要了她去。”司棋回答,“说是去做管事的大丫鬟。” 呵,云露觉得好笑,“嫁去李家?” 司棋点头,“奴婢想着,未必是表小姐自己说的。李家公子把姨夫人撞伤的那段日子经常拜访竹客院,底下的丫鬟口口相传估计越传越离谱,所以司书才会被蛊惑。” 就凭叶宁雪那身份,还想嫁去李家呢?云露嗤笑。 司琴看了云露一眼,笑道:“若真是这样,司书那丫头倒也没什么坏心,就是急功近利了些。” “她要是敢有坏心,我绝对绕不了她。”想起娘亲和妹妹,云露就恼怒至极,恨不得现在就在叶宁雪赶出去。 “小姐,”司棋又道,“奴婢去安排司书的时候,把绿绣也带着了。” 云露点头,明显很赞同此做法。 司棋近日受了司琴的点拨,做事也多了些分寸。做奴婢的不光要服侍主子,还要为主子分忧。就像之前司琴打了司书一巴掌,显然是为云露打的。云露是什么身份,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自贬身价去跟一个下人动手,但不打又不解气,这时候心腹丫头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同样,云露让她安排司书去洗衣房,并没有多余的指示。但司棋心里琢磨着,惩罚司书的时候,小姐扬言不在乎有没有证据,这话反其道而行之,为的就是让司书觉得云露已经掌握了她的全部罪行。这样虽然体现了云露的大小姐气势,但其中细节始终不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棋便做主问了司书原因,再回来告诉云露。她还把绿绣带在了身边,这招也很高妙,一来司棋在云露面前宣誓了自己的忠诚,司琴早已是云露的心腹肯定不会乱说话,她间接向云露表明自己也绝对不会外传;二来就是帮小姐测试绿绣的忠心,今日之事司书自己断不会提起,若传了出去肯定是绿绣搞的鬼。 绿绣这丫头很机灵,平时山水不显但实则颇有心思,若能为小姐所用那自然最好不过。这点司棋也是受了司琴的熏陶,司琴私下没少□□她,从来不曾想说阻挡其他丫鬟上-位以保证自己在云露心中的位置。司棋觉得自己应该向司琴看齐,从人品、操守等等各方面。 当然,司棋的这番良苦用心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云露眼中闪现出赞赏的神色,笑道:“明日家族的大祭祀,司琴陪我去,院子里的事你可要照看好啊。” “哎。”司棋欢天喜地地应着,这说明小姐有意让她管理倚梅阁了。 。。。 第35章 怒发红颜知心少年(二) 家族祭祀不同于一般祭祀,场合更大、礼节也更为繁琐。 一大早云露就爬起来,穿了一件绛色银错金双燕织锦长裙,外面套着同色的竖领绣梅花小短袄,脚蹬隔雪的灰色鹿皮靴子。全身的衣裳、头饰、环配之物都是暗色系打扮,端庄大气。 给祖母和父母亲请了安,一家人便赶往家族大祠堂。为显庄重,一家子人都穿着较为深沉颜色,老气横秋的。 尤家家族庞大,也不都是经商的,各行各业都有。比较出息的,尤项元绝对能算一个。因此刚下马车就有人围过来,跟着道恭喜说祝福,好不热闹。 在族长的带领下,众人相继磕头拜祖宗点高香。 云露站在小辈中间,时不时地向前面女眷方向看去。娘亲昨日才动了胎气,今日又起了大早,如今又折腾了这大半天,不知道要不要紧。祭祀时间,下人都要等在外面的,但孕妇有优待,身边能跟一个丫鬟。此时守在沈氏身边的正是紫婵,有人在一边,云露也稍微放心了一些。 祭拜完毕,便是一起吃团年饭,热热闹闹地摆了好几大桌子。直到傍晚时分,众人才相继散去。大祭祀正式结束,马上就要过年了。 云露见娘亲脸色发白,连忙让人请飒凌以防万一。马车刚到锦绣山庄,飒凌也到了。把过脉象,飒凌道不要紧。 这么晚还叨扰,云露十分抱歉,沏了热茶在一边候着,飒凌净完手便递了过去。 “飒大夫,李家公子的伤没有大碍吧?”云露之所以请飒凌来,最重要肯定是为了娘亲,但其实也想打听一下李璟风的情况。她和李家没有往来,也不好贸然递帖子拜访。 李璟风为了保护云露而被开水烫伤,没有大碍,有飒凌在疤都不会留下一个。但他叮嘱过了,只要云露问起,一定要赶严重的说。 于是,飒凌清咳一声,“这个……”不太好说。 她那么一犹豫,云露就想岔了。李璟风一个贵家公子,细皮嫩肉的,该不会烫坏了吧。如果平时,她还能在飒凌家里偶遇,等着李璟风感谢一下问候一下。可现下年节,干什么都不太方便。 见云露面有愧色,飒凌也不好帮着李璟风继续说谎,“他没事,你不用挂在心上。” 云露以为飒凌在安慰她,心下始终不安。虽说她不怎么待见李璟风,但毕竟他是因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虽然知道李府肯定什么药都有,但云露还是从柜子里找出两瓶上好的药膏,委托飒凌交给李璟风。 话说李璟风借着受伤的名头,这两天一直懒洋洋地窝在家里。 城隍庙那日闹剧结束后,他派人跟踪了叶宁雪和那对夫妇。结果不跟不知道,一跟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对夫妇是被叶宁雪收买了,专门去挑事的。与此同时,衙门那边传来消息,绑架云裳的那群人也是受人指使的,不过雇佣他们的人蒙着面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李璟风想,这前后的一切显然是有人想加害云露,难道都是叶宁雪? 他又想起,那次陪云露下乡时,云露在屋顶上跟他说过的话。现在仔细想来,云露言语中似乎是想让他送一所宅子给叶宁雪。 叶宁雪看上去那么较弱的一个姑娘,性子却有些偏激啊,李璟风感叹。他一直觉得姑娘家都是娇娇的香香的花朵,果然还是有毒的。 如果说叶宁雪带毒,那云露……嗯,云露是带刺儿的。李璟风自顾自地点头,为自己给云露安了一个可爱的形象而开心。 看来云露早就发现叶宁雪不对劲了,但是亲戚又不能赶人家出去,所以才想着借他的力量摆脱叶宁雪。既然这样,李璟风觉得很有必要帮一下忙。 李家家财万贯,别说送一座宅子,两座三座都是小意思。 不过还是那句话,李璟风是个风雅的公子哥,对姑娘家有种天然的偏爱。虽然知道叶宁雪心有不轨,但他还是打起精神,颇费心思地挑了一所宅子还有两间铺子。 至于为什么还要送两间铺子,当然是为了让叶宁雪过得好一点了。这两个铺子的收益足够叶宁雪和她母亲生活,而且还可以生活的很富余。 …… 除夕夜,落了厚厚的雪。万家灯火,炮竹声声、喜气洋洋。 云露换了新衣裳,便拉着妹妹向爹娘讨红包。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下吃年夜饭,连两个姨娘都有位子。老夫人的伤寒好了些,精神头儿也足了。开始见云裳不在,还问王嬷嬷:“裳丫头呢,前个儿祭祀不是还看见她了,要开饭了怎么还没来?” 沈氏愣了半晌,连忙让紫婵去叫云裳。 往年年夜饭没有云裳的位置,都是饭后沈氏带着云露再去陪她吃。今年似乎有了好兆头,云裳和尤项元之间的父女关系有所改善,如今老夫人也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孙女儿了。 其实除却头脑有点呆以外,云裳实在没有什么缺点。她容貌美丽、温柔善良,更天真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 老夫人心情很好,好几次让李嬷嬷给云裳加菜。云露可开心,不过装作吃醋的样子耍脾气:“祖母偏心,阿露不干。”惹得老夫人开怀大笑。 今年的年夜饭格外热闹,也格外让人惊喜。 饭后,老夫人本来是让沈氏早些去休息的。不过沈氏感觉尚可,便说陪母亲略坐一会儿。一家人转到暖房,火炉烧得旺旺的。 老夫人半躺在垫了软垫的躺椅上,云露和妹妹坐在两边;尤项元陪着沈氏坐在一旁。大家都陪着老夫人聊天、吃点心,其乐融融。 过了中夜,云露拉着妹妹给祖母还有爹娘磕头,收了三个超大的红包。 …… 正月,因为沈氏怀有身孕,亲戚间的走动便少了。只有几家比较重要的亲戚,由尤项元陪着沈氏同去。 毛豆一群孩子在达林普的带领下,到锦绣山庄给沈氏拜年。达林普说孩子们都很有进步,尤其是毛豆,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而且毛豆对中医很感兴趣,很多草药都认得,识字后便抱着《本草纲目》自学。 此外,达林普还带来另外一个消息:他们住的那块地本是荒地,无人管理,但去年年底被官府征用了。官府发了文书,要求他们在一个月之内搬走。 于是,整个正月除了管理家务外,云露还四处搜罗有没有合适的店铺。 毛豆已有十四岁,可以进私塾念书了,将来说不定能考上逐鹿书院。那群孩子也不好老住在山下,干脆就在长安城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做些小本生意。 至于做什么生意,云露思量了一阵儿有了主意。爹爹还从未涉及过药材生意,既然毛豆对中医感兴趣,那不如开家药房。 想着想着,云露就决定在城里找一家店面开药房,给那些孩子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可想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找一家合适的店铺多不容易,云露跑了小半个月,都急上火了。 “小姐,你别着急啊。”司棋快手快脚地泡了一杯大麦茶,“这找铺子的事,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 大麦茶的清香,让云露急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还有半个月官府就要赶人了,总得找个地方给毛豆他们落脚吧。达林普那边有消息没?” 达林普带着那群孩子,也在城内四处转悠。之前约好了,有消息就通知云露。司棋一直留在院子里,没听说达林普来了,便答道:“还没呢。”说着,她又笑了,“不过有件事,小姐知道了肯定会开心的。” “什么事?”云露问。 司棋笑道:“奴婢听说,姨夫人和表小姐要搬走了。” “什么?”云露惊地差点摔了茶碗。 “绿绣那丫头说的。”司棋说着,示意旁边的丫鬟叫绿绣进来。在倚梅阁里,司棋基本上没安排绿绣干活,就让她每天四处转悠,打听消息。 不一会儿,绿绣就跑进来了。司棋道:“绿绣,姨夫人要搬走的事,你跟小姐仔细说说。” 绿绣给云露行了礼,说道:“奴婢听竹客院的丫鬟说,李家大公子送了一间宅子还有两间铺子给表小姐。姨夫人准备搬进新宅子,已经去泰合院找夫人说去了。” 呵,李璟风还真大方。云露沉思片刻,问道:“司琴,我昨天穿的那件披风是不是拿去洗了?” “是的,小姐。”司琴点头,“绿绣,你去洗衣房看看。小姐最喜欢那件披风了,让洗衣裳的丫头小心点。” “哎。”绿绣一溜烟跑出去了。 云露换了件衣裳,带着司琴去泰合院看娘亲。 沈二娘也在,正说着搬出去的事;见着云露,脸上抑制不住得意。云露不动声色,让她痛痛快快地显摆,尽挑些恭喜恭维的好听话说。 沈氏自然不舍,但见沈二娘言辞坚决,也不好强意挽留。念着姐妹情谊,让沈二娘带了好些东西和丫鬟走。 终于送走了叶宁雪母女两个瘟神,云露的心情稍微好了点。沈二娘走后,她略安慰了母亲几句,聊了些家常便回了倚梅阁。 绿绣也回来了,说已经叮嘱了洗衣服的丫鬟。还说叶宁雪向夫人要了司书,司书正在收拾东西,过几天就随着搬走。丫鬟们围着她告别,似乎都很羡慕。 “哼!”司棋不满,“司书那丫头,真是心术不正。小姐饶了她,她居然不记恩情,跟着表小姐跑了。” “人各有志。”云露看着她愤愤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再说,如果每个人都知错悔改,那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浪子回头也不用金换了。” 叶宁雪要搬走的消息,让云露沮丧的心情好转了一些。她打起精神,决定明天再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出去玩了,所以第一卷拖到今天才完结 。。。 贰 女贼来了 第36章 柳暗花明飞天女贼 长安城内,锦绣山庄算是大户人家。云露作为嫡长女,吃穿用度都是有讲究的。比如说衣服,规定一个月内款式不能重样,两个月内不能重复五款,三个月内不能重复十款……所以倚梅阁的衣柜间里挂着各种款式的衣服。 以前每次出门看生意时,云露都穿男装。不过那样的机会不多,一个月不过十次,所以柜子里的男装有限。这段时间她经常出门,男装就不够穿了。所以司琴拿了云露的尺寸去成衣铺子买了几套男装,谁知衣服拿回来一试,腰宽了,袖子短了。 司棋还拍着心口喘气,要是夫人发现小姐瘦了,非骂死她们不可。 云露也很无奈,这段时间太操心了,吃不好睡不好居然清瘦了些。不过好在刚开春,气温很低,里面多加一件保暖的小褂就可以把衣服撑起来。 不过司琴还是拉着云露去布坊选布,重新量了尺寸,男装女装做了很多套。云露到底是女孩子,爱美之心是有的。而且她长高了些,去年的衣服差不多都要换了。 这天云露照例去看铺子,顺道去布坊先把做好的衣服拿一部分回来。 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云露便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好像很热闹似的?” 司琴笑道:“小姐忙得连日子都记不得了,今天二月二龙抬头,大家都赶集来了。” 原来到二月二了,云露恍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又意识到再过几天毛豆他们就要无家可归了,不由得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今天能找到合适的铺子。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停。云露身子前倾,差点没撞着。 “哎小姐。”司琴赶紧扶了一把,自己也差点歪了,“马叔,怎么回事?”她掀开帘子的一角,不满地问道。 “司琴姑娘,前面围了一大圈人,不知道在干啥。”驾车的马叔回答,“小姐没撞到吧?” 司琴给云露检查了一下,见她没碰着才放下心来,“小姐没事,你把车停到路边,看看前面能不能走,不能走咱们就换条路。” 马叔驾车到路边停下,然后去前面问了问,回来后便道:“司琴姑娘,前面就是些看热闹的,一会就疏通了。” “发生什么事了?”云露问。 “小姐,”马叔呵呵笑道,“说是张家小姐抓偷儿,那偷儿逃跑时踢坏了水舞间的窗户。没想到齐家少爷和舞姬正在那屋子里喝茶,刚好被路过的李家小姐的丫头看见了,结果李家小姐就来了。张小姐和小偷打得难分难解,李小姐和齐少爷吵得声嘶力竭,大家都围着看热闹呢。” 云露略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主角都散了,只剩下看热闹的百姓。张家总管正配合衙役赔偿水舞间的损失呢。”马叔正说着,外面的人就陆陆续续散开了,“小姐,走了。” 车内,司琴纳闷:“小姐,张家小姐怎么跟小偷儿打起来了?” “谁知道呢?”云露发笑,“待会儿见着面可得问问她。” 今天云露出门也是和张靖阑约好了的。 “小姐,我还捡到一块玉佩呢。”马叔把捡到的玉佩递进车帘子里。 玉是顶好的玉,两面都是菩萨雕像,用一根红绳子挂着。 “我在周围问了一圈人,没听说有掉玉佩的。”马叔道,“小姐你给瞧瞧,是不是好东西?” 云露仔细瞧了瞧,有些拿不准,“玉是上好的,雕刻工艺也属上乘,看着像是传家宝。可要是传家宝,一定会很小心才对,怎么会掉呢?” 马叔呵呵笑道:“我也怕是贵重东西,所以跟那些街坊说了,要是有人来找这玉,直接上我们锦绣山庄要去。小姐你收着吧,我大粗人怕给弄丢了。” “嗯。”云露点头,让司琴把玉佩收进荷包里。 车轮骨碌碌转着,不一会儿停在一条小巷子前面。巷内太窄,马车进不去,云露便下车步行。马叔和随行小厮搬下一个大箱子,跟在云露身后。 这巷子两边都住着平凡人家,门口放着簸箕扫帚或挂着衣服,收拾得很整齐,几个小孩在玩弹珠。走了一小会儿,到了一家屋舍前。 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搬板凳,见着云露连忙迎了出来:“小姐你来了。” 云露点头,示意马叔把箱子搬进去,“王大娘,又要麻烦你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王大娘擦了擦手,让马叔把箱子靠里放些,“张小姐刚到。小姐快请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过了前屋就是个小庭院,张靖阑正坐着呢,愁眉苦脸的。 云露坐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你今天可出了名,我一路走来净听你的名字了。” “你还幸灾乐祸。”张靖阑叹了口气,“我回去后肯定要被我娘关禁闭的。” 王大娘端上热茶,笑道:“两位小姐留在吃午饭吧,我当家的昨天打了好些鱼,在池子里养着,可新鲜了。” 张靖阑巴不得在外面躲一会儿,没等云露反应就点头:“好的好的。” “那两位小姐聊着,我去把你们送来的衣服收拾收拾。”王大娘说完,就出去忙活了。 马叔刚刚搬进来的箱子里正装着衣服,之前张靖阑也送来了一箱。 云露这个年纪的姑娘,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去年的衣服今年是绝对穿不了的;加上父母又疼爱她,经常给做新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衣柜里就要淘汰好多衣服。那些衣服不过稍微有些旧,布料却是极好的,扔掉总觉得太可惜。 这位王大娘以前在尤家的布坊工作,儿子成家后就辞工了。云露小时候就认得她,知道她的女红相当厉害,所以委托她把那些衣服改成小孩子可以穿的样式。改好的衣服,一部分给毛豆他们,一部分送给善堂。如果王大娘碰到喜欢的料子,也可以给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做几件。当然,云露也不会让王大娘白给她做这么多事,每年过年尤家都会送几大袋柴米油盐过来,平时她在尤家的铺子买东西也会有优惠。 在书院的时候云露跟几个关系还可以的同窗提过这个事情,提议她们把自己的旧衣服送到这里来。不过那些小姐都不怎么感兴趣,有些还觉得丢脸面,只有张靖阑满口答应还夸云露好主意。 今天她们就是约着一起来送衣服,顺便讨论一下书院开学的事情,没想到张靖阑半途中遇到了麻烦。 “到底怎么回事?”云露好奇地问道,“你跟我说说。” 张靖阑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云露讲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在来的路上张靖阑碰到一个老大爷丢了钱袋,她热心啊所以帮忙找。那个所谓的“小偷”戴着一张银制的狐狸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张靖阑见她鬼鬼祟祟的,便上去问了两句。没想到那小偷嚣张得厉害,三句话没说完就动手了。 如果是其他姑娘,一看要打架肯定马上吓跑了。可碰到的偏偏是张靖阑,大将军的孙女、武状元的女儿,打架她怕谁啊?! “那女贼功夫倒是一般,不过轻功极好。”张靖阑似乎有点不服去,“飘来飘去的,会飞一样,我都抓不住她。都怪我哥不教我轻功,回去跟他没完。” “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应付你爹娘吧。”云露摇头,“我来的时候你家大总管正在赔人家损失呢,你爹娘肯定知道了。要真的关你禁闭,你受得了?” 受得了才怪呢?张靖阑苦着脸趴在桌子上。 云露看着她,不由得笑了。其实刚认识张靖阑的时候,云露觉得她不怎么招人待见,女孩家讨论的胭脂水粉她不热衷,琴棋书画也兴致缺缺,唯独喜欢骑马射箭,平常聊天说两句就冷场了。后来一起上骑射课,慢慢地熟悉了,云露发现她像个假小子,大概是因为武将世家出身吧,特别讲义气,还没什么心眼,和她交朋友永远不必提防她耍小心思。 “这样,”云露给她出主意,“你回家后先去见你爹,向他说明前因后果,然后拉着你爹和你哥哥一起去见你娘。” 张靖阑愣愣的,“这样能行吗?” “你爹和你哥哥那么疼你,你娘要是真罚你,他们肯定会帮你求情的。”云露很自信,“再说了,你是为了抓小偷,情有可原。” 虽然那个人是不是小偷还尚待确定,但为了让张靖阑放心,云露也只能说那人是小偷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张靖阑打起精神,和云露讨论书院报名的事。 白鹿书院三月开学,云露和张靖阑肯定要去的。不过听说李璟蓉今年不再继续读书了,她早就和齐阳有了婚约,婚期就定在五月中旬。也难怪李璟蓉听说齐阳和舞姬喝酒后会那么生气,都要成亲了嘛。 两人正聊着,马叔带着达林普走了进来。 达林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小姐,店、店铺有着落了。” 什么?云露忽地站起来,“找到合适的了,在哪呢?” “南大街上。”达林普接过王大娘递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街头那家早餐店,老板说要转让。” 达林普本是去书院帮忙清理马厩的,听说那家店铺挂出了转让的告示,价格也很合理,连忙想着告诉云露。到了锦绣山庄才知道云露来了这,他骑着马一路狂奔过来的。 云露也顾不上吃中午饭了,拉着张靖阑就到了南大街。 张靖阑最近也在帮云露留意店铺的事情,她知道不过要找到一家位置优越、价格又合理的店面是非常不简单的,所以听到达林普这样说也很兴奋。 。。。 第37章 暗藏用心难知其意 长安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城市,城中最繁华,长安街最热闹;东面空旷,建造了几处皇家或官府举办仪式的专用场所,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西面异域风情最浓,西大街上很多外族人开的店铺,夜晚的西市尤其热闹;北面适合老年人消遣,北大街上多卖虫鱼鸟兽,喝茶的唱戏的说书的较多;南面则最富文雅气息,南大街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家书斋,白鹿书院也在南大街。 若能够把药房开在南大街,不光方便达林普去书院上课,还能让毛豆他们受到书墨香气的熏陶,而且她上书院的时候也可以顾着生意,一举三得。 云露三人赶到那家早点铺,来不及让人通报就一头钻了进去。 老板正带着人出来,云露心说不是别人抢先了吧。再仔细一看,来人有些面熟,似乎是……三皇子宇文玄戚。 云露脚步一顿,张靖阑没有防备,差点撞到她的背上。 “宇文公子真是爽快。”老板笑眯眯的,显然谈得极好,“我和内人已经准备回老家了,过两天这铺子就能空出来。” 宇文玄戚一袭长衫,风度翩翩。 张靖阑跟父亲进宫见过宇文玄戚的,不过见他便服出行显然是微服出宫所以没有行礼。达林普则很懊恼。 老板见三人愣愣地站在门口,便问道:“几位有事?” 呃……云露语塞,“老板,你这铺子已经卖出去了?” “卖了卖了。”老板笑开了花,“就是这位公子,已经谈好了。姑娘若是要看铺子的,就晚了。” 云露和达林普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气。 老板说着,便送宇文玄戚到了门外,说着欢喜话告别了。云露等人正准备离开,就听宇文玄戚喊道:“张姑娘,也是来看铺子的?” 张靖阑点头:“见过三皇子。” 云露和达林普也连忙行礼。 宇文玄戚合拢手中的折扇,笑道:“张姑娘要这铺子所为何事?” 张靖阑看了看云露,心里想着三皇子会不会把这铺子让出来,“其实是云露要看的,她是我在书院结识的朋友。”说着,她把云露推倒三皇子面前,“她想找件铺子开药房,让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个安身之所。” 宇文玄戚看了云露一眼,微微颔首。云露赶忙回礼。 “我本打算用这间铺子开家粥铺,帮助那些流浪的孤儿。”宇文玄戚道,“既然如此,那就让给这位云露姑娘。” 啊……云露怔住,继而有些慌乱:“这个,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都是做善事。”宇文玄戚笑道,示意身后的小厮把房契拿出来,递给云露。 银线绞云纹的袖口,骨骼分明的手指,云露怔怔地站着,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张靖阑推了推她,示意她接过房契。祖父和父亲对三皇子的评价很好,说他品行纯良、心怀苍生,具备一个皇子应该有的气概和风范。 “那,谢谢三皇子殿下。”云露接过房契,行礼道谢。 宇文玄戚笑了笑,转身离去。 “哇!”张靖阑围过来,很是感叹,“难怪我爹经常夸三皇子了,他人果然不错。” 达林普也面露喜色,毛豆那些孩子终于有地方住了。唯有云露,手里捏着那一纸房契,愣愣的。 店铺是三进的院子,前面做门面铺子;中间的院子做库房,存放药材;后院居住。还有个偏院,正好可以给孩子们当讲舍。 在南大街上买下这么一间宅子,还是需要一些银两的。不知为何,云露有些惴惴不安。 …… 不远处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李璟风坐在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玩着一只白玉酒杯,视线却落在即将消失在门后的云露身上。 精致的菜肴静静地摆放在桌上,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可李璟风似乎并没有胃口,只是喝着酒。 须臾,一抹黑色的身影随风飘进窗内。不知何时,屋里已多出一人。 “查到了吗?”李璟风问。 黑衣人点头,答道:“年前皇帝微服出巡,路过城中那家锦绣楼。” 城中那家锦绣楼归尤家所有,在长安街最繁华热闹的地段。那家酒楼有一个规矩:每日日落时分,就会在后门卖包子。 那包子是楼里的大厨做的,皮薄馅多,味道相当不错,但价格极其便宜,一文钱可以买三个。而且还不是随便卖的,只卖给生活贫苦的人。 皇帝微服出巡长安城,想看看天子脚下的老百姓生活如何。他随意走走逛逛,碰巧发现街角几个围在一起边啃包子边夸锦绣楼的小乞儿。 一番询问过后,皇帝便有些好奇,专门绕到酒楼后门去看人家卖包子,果然一文钱可以买三个。他便让人乔装打扮成外地流浪汉,打听打听这酒楼的包子为何卖的这么便宜。 原来这锦绣楼每日的生意极好,顾客源源不断,尤其多达官贵人。那些人谈事情,一般会点很多酒菜,每次饭局结束后好些菜动都没动。于是酒楼的老板就想了个主意,把那些没动过的菜切陷儿做成包子,半卖半送,就当做善事了。 皇帝回宫后对锦绣楼的行为赞叹不绝,但除了赞叹之外也有一些烦恼。本朝一向提倡节俭,那些官员却不加节制,生活奢靡。如果惩办那些官员,必然会产生警戒作用,但锦绣楼的便宜包子也没了,那就意味着那些依靠包子果腹的穷人要挨饿。 正在皇帝苦恼之际,三皇子宇文玄戚直言:节俭清明乃本朝朝纲,不可动摇,官员之间的奢侈享乐之风必须禁止;至于那些穷苦百姓,他愿意带领朝中有善心的官员共同给与帮助。 皇帝龙颜大悦,将此事全权交于三皇子负责。 所以,宇文玄戚才会把房契交给云露。李璟风缓缓地放下酒杯,感叹三皇子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去见飒凌。”李璟风促狭地眨眼,“你去吗?” 黑衣人愣了一下,继而摇头,“帮我转告飒凌,陆闯好像回长安了。” …… 云露等人前前后后转了两圈,越来越觉得这宅子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张靖阑主意正,说这里摆放什么那里怎么安排。云露本来因为三皇子的事情有些担心,后来被她亢奋的心情感染了,也积极地规划着自己的第一家店铺。 司琴从酒楼买来饭菜,三人简单吃了一餐。最后约定,达林普回去后和孩子们一起收拾行李,三天后云露带人去帮忙搬家。 下午刚到家,云露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泰合院。 “哈哈哈……”院子里传出尤项元爽朗的笑声。 今日天气好,沈氏想在院中晒晒太阳,尤项元中午回家后便在一旁陪着。 云露笑嘻嘻地跑过去,亲昵地挽住沈氏,“娘,爹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氏笑道:“你爹有个好朋友,给他来信了。” 尤项元摸了摸云露的头,开怀大笑:“爹年轻的时候在西域跑商,结识过一个十分有趣的朋友。他来信说这段时间会到长安,还有个小徒弟,估计跟你差不多大。” 云露也为爹爹高兴。 “阿露,”沈氏仔细瞧了瞧自己的闺女,“娘怎么看着你好像瘦了。” 司琴和司棋对视一眼,心里都忽地一蹦。 “才没有呢。”云露笑着说,“娘,这年节大鱼大肉的,女儿都长胖了。”她说着把头贴近娘亲的肚子,扯开话题,“娘,小弟弟在你肚子里乖不乖啊?” 沈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和你小时候一样调皮。” 沈氏已近三十,算是高龄产妇,这一胎怀的十分艰难。好在有飒凌每日来府中把平安脉,给她调理膳食。 “娘,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云露道。沈氏便问:“什么好消息?” 之前开药房的事情,云露只跟娘亲透露过。因为要买店铺的花销实在太大了,所以她问娘亲要了自己小时候的压岁钱。云露十二岁以前的压岁钱都是沈氏帮忙保管的,加在一起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今铺面有了着落,云露便把自己的计划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爹娘。 “女儿主要是想毛豆他们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顺便历练一下。”云露道,“反正也是小本生意,就算赔了爹也不会怪女儿的,哦?” “现在就这么有生意头脑,果然是我的女儿。” 尤项元哈哈大笑,“你尽管去做,赚了是你的,赔了是爹的。” “噢太好了!”云露欢呼。 沈氏忍俊不禁,拉住一蹦三尺高的闺女,“你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快回院子沐浴换身衣裳。司琴。” “哎。”司琴和司棋连忙过来,陪着云露回倚梅阁。 尤项元继续陪着沈氏晒太阳,想起闺女的小本生意,叹道:“阿露再长两年,就可以给我搭把手了。” 沈氏笑了笑,眼眸中的神色不知为何淡了几分。 “怎么了?”尤项元察觉出不对,关切地问道。 沈氏摇头,笑道:“你夸阿露呢,我这个当娘的,还不得得意得意。” 尤项元发笑:“意娘,咱们夫妻十多年可不是白做的。” 其实尤项元早就发现,沈氏自怀孕后就经常无缘无故地发呆,有时候明明很高兴但顷刻间情绪就又会低落下去。女人在孕期的确会心绪不稳,但他可以感觉出来,沈氏有心事。 “意娘,”尤项元把沈氏的手放进掌心,“你心里有事,如果我连这都看不出来,岂不是愧对当年一起拜的天地?” 唉,沈氏叹了口气。尤项元关心她,她是开心的。可她心里的事,不是开心或者担心就能够解决的。 “老爷,”沈氏靠在尤项元怀中,似乎有些疲累,“我总想着能给你生个儿子,不管继承家业,还是给阿露和阿裳两丫头帮衬,都是好的。” 她怀这一胎,身边的人总说是儿子。但是男是女谁知道呢,如果到时候是个女儿,那…… 尤项元拍了拍沈氏的手背,低声道:“意娘,你什么都别想,安心养胎。不管闺女儿子,我都喜欢。” “可母亲她……”沈氏最担心的,当然是老夫人那边了。 尤项元又笑了笑,“母亲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执拗的地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百年之后与我共入黄土的不过只有你罢了,不关其他,你且放宽心。” 自怀孕之后,沈氏就心绪难平,对腹中胎儿性别的忧虑几乎代替了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尤项元这番话,虽只有短短几句,但着着实实撞到她心坎上了。 云露和云裳是她的孩子,不管男女她都捧在手心里疼着。老夫人拿子嗣问题为难她时,她如何不气,但她也理亏。因为理亏所以心虚,因为心虚所以害怕。现如今有了尤项元的承诺,沈氏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侯在旁边的房嬷嬷也松了一口气,她家小姐当年没有选错人啊。 。。。 第38章 乡间风光分外多娇 云露回到倚梅阁,沐浴换好衣服,又吃了一碟点心。想到毛豆他们有了着落,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 “小姐,瞧你乐的。”司棋打趣。司琴也忍俊不禁,她家小姐的眉眼都弯成一条线了。 “我当然乐了。”云露笑嘻嘻,“铺子找好了,我得找药材供应商,不知道爹有没有认得做药材生意的商人。” “小姐,你先歇两天吧。”司琴劝道,“这段时间你跑来跑去的都瘦了,刚刚夫人问的时候,我和司棋差点吓死了。” “对啊。”司棋附和,“要是夫人知道你瘦了,我们就完蛋了。” 好吧,云露点头。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倚荷园看望妹妹。这段时间忙着自己的事,都没跟云裳说上话。 此时的云裳正在院子里背书,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周围站着几个小丫鬟,司画侯在一边。飒凌也在,正看着云裳背书。 云露进去院子,正听到云裳喊:“呀,大雁!大雁回来咯,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云裳到底心智不齐,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看见大雁就不背了,又看到云露来了便把书本一丢,高兴地直拍手:“姐姐!” 云露拉着妹妹坐下,和飒凌打招呼:“凌夫子,你也在啊?” 飒凌点头。 云露早听司画说了,每日飒凌给母亲把完平安脉都会来倚荷园坐坐,陪云裳说话、游戏。飒凌性子冷淡,但和云裳却极其投缘。她平时少言寡语,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慑人感,但对云裳却极温柔。 “姐姐,”云裳拉着云露的袖子,接过司画捡起来的书,“我会背好多好多书哦。” “裳儿真聪明。”云露摸了摸妹妹的头,夸赞道。 以前张嬷嬷带云裳,不过整日看着不让她闯祸、不准她出门、叮嘱她按时吃饭之类。云裳每日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的。现在司画来了,把云裳起居饮食安排得妥妥贴贴。她年轻,动作麻利,事情一下就办好了,因而空出许多时间。这些时间,司画就教云裳写字画画。 “二小姐会背《三字经》了,连大雁都认得了。”司画奉了茶,又命小丫鬟添些新鲜的水果点心。 “多亏你教得好。”云露笑道,拿起帕子帮云裳擦了擦手,让她喝口水。 小丫鬟端上一盘刚洗过的水蜜桃,个儿大颜色也好看,白里透红的,还沾着水珠。 云露纳闷:“还没到三月呢,怎么就有桃子吃了?” “是飒大夫今日送来的。”司画笑道,“奴婢还说等会儿子送些去小姐和夫人的院子。”见云裳要拿桃子,连忙阻拦道:“二小姐,你已经吃了两个了,再吃要闹肚子的。” 云裳却不听,笑嘻嘻地抱着桃子啃。飒凌擦了擦她嘴角的水渍,笑道:“多吃一个倒无妨,不过吃完这个就不能再吃了。” 云裳点头。云露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奇妙。 “听夫人说你要开药房?”飒凌一看着云裳,一边问云露。 “嗯。”云露点头,“铺子已经找好了,现下准备找个靠谱的药材供应商。” 药材供应商?总算知道里李璟风为什么要她帮忙了,飒凌道:“若是这个事情,你倒可以和李璟风商议商议。” 李璟风? 见云露疑惑不解的模样,飒凌又道:“长安城的西郊外有一个药村,是李家的草药种植基地,专门供应自家开的那些药房,我平时炮制中药用的药材也是从那里采的。” 飒凌是御行医,她都觉得不错那药材的质量肯定是过关的。但云露有些迟疑:“那他们家的药材会不会卖很贵啊,我这是小本生意的。” 飒凌发笑:“你既有生意头脑,那就应该知道,价钱这东西,都是谈出来的。” 和李璟风谈生意?云露表示严重怀疑,那个整日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的公子哥,不就只有个好看的皮囊,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 本来飒凌受李璟风所托,只在云露面前提一嘴就可以了。她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但想到李璟风似乎对云露格外用心,她又叹了口气:“云露,有些东西不能只看表面的。你觉得李璟风他不务正业,不过是因为他只愿意把不务正业这一面展现出来罢了。” …… 二月末梢,大地已有了春暖花开的迹象。小道两旁的野花含着刚冒尖的花骨朵,叶子嫩绿嫩绿的。鸟儿在枝头蹦蹦跳跳,草丛间时不时地还会蹦出一两只小虫子。山上的早茶茶场里,戴头巾的茶女唱着山歌;山下的农田里,汉子们扛着锄头挥汗如雨。 在这清幽乡间小道上,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显得缓慢而悠长。 “云露姑娘,离药村已经不远了。”骑在马背上的李璟风微微俯下头,隔着车窗帘子说话,“前面有个茶棚,我们暂且先休息一会儿吧。” “嗯。” 马车里传出云露清脆软糯的小女儿声,和着清新的山风,让人更觉心旷神怡。 那日飒凌颇有深意的一句话让云露想了良久,李璟风是李家的嫡长子,如果真的不务正业,那李老爷也不会让他帮忙管理李家的生意吧。 虽然她对李璟的印象不大好,但李璟风对她似乎没有恶意,甚至还帮过她的忙。 却说云露这个小丫头,或许真是出身商贾之家的缘故,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占小便宜。如此那样想,她便盘算着:如果找李家做药材供应商,价格会不会便宜一点? 刚好第二日她就碰巧遇到李璟风,于是便向他询问药材一事。 李璟风暗中去找飒凌,让她借机会向云露透露李家中草药基地一事,打的就是让云露去找他的小算盘。如今云露提起,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所以两人约着今日去李家的中草药种植基地--药村看看。 “两位客官,赶路辛苦了!”茶棚的小伙计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坐下歇歇脚吧。刚出的春茶,又香又甜,要不要尝尝?” “来一壶。”李璟风道。 “好嘞!”小伙计欢欢喜喜地去了。 李璟风用袖子把凳子擦了擦,才让云露坐下。 茶棚伙计已经快手快脚地上了茶,李璟风给云露倒了一碗,笑道:“这乡间的粗茶自然比不上家里的,但胜在茶香淳朴,云露姑娘喝喝看。” 云露喝了一口,果然同李璟风所说,天然茶味唇齿留香。想不到这乡间粗茶这般可口,云露暗自点头,说道:“熟识的朋友都叫我云露,你以后也这般叫我吧。” 李璟风欣喜地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一个穿蓝色布衫的少年跑进茶棚,擦了一把汗,喊道:“上壶茶。” 看着有些眼熟,李璟风仔细地瞧了两眼,恍然大悟。云露见他似乎认识那人,便问道:“你朋友吗?” “哈哈。”李璟风发笑,恶作剧般地眨了眨眼,“介绍你认识。”说完,他便朝那少年喊了一声:“陆闯。” 那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皮肤黝黑。一身短打扮,精神头十足。抬头看见李璟风,十分意外:“李大哥,这么巧?!” “过来。”李璟风对他招手,顺便跟云露介绍:“他是飒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陆闯,愣头青。” 几人相互认识过后,李璟风问道:“纪川说你回长安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回来了。” “哇!”陆闯跳脚,“他没告诉我姐吧?” 李璟风摇头。 那就好,陆闯放下心来,准备喝口水喘喘气。 “我告诉你姐了。” “噗--”陆闯一口茶喷出来。 云露“扑哧”一声笑了,李璟风真会捉弄人。 “你既然回长安了,怎么不回家?”李璟风问。 陆闯边咳嗽边回答:“那盒子丢了,我不找回来怎么有脸回去啊?李大哥,你真告诉我姐我回来了?” 他似乎不死心,还抱着一线希望,可惜李璟风很肯定地点头:“对啊,而且你姐已经猜到你把盒子弄丢了。” “哎呀,完了完了。”陆闯苦着脸叫唤。 云露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的,什么盒子?难不成是传家宝之类的? 李璟风见云露呆呆的模样,甚是可爱,恍然间有些心动。他自恃见过的女子无数,或清纯可人,或妩媚摄魂……在他眼中,女儿就像娇嫩的花儿,每一朵都值得去疼惜爱护。 可云露,似乎格外不同。 “什么盒子呀?”虽然八卦别人家的事情不太好,但云露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很重要吗?” 李璟风回过神,笑着跟云露解释。 陆闯出生后不久娘亲就因病去世,他几乎是姐姐飒凌一手带大的。陆闯从小就立志开一家武馆,但飒凌不同意啊。所谓长姐如母,飒凌不同意,陆闯也没办法,只能每天跟她磨。后来飒凌被磨烦了,就交给陆闯一个盒子,让他带着盒子外出闯荡,一年之后回来如果盒子完好无损就答应让他开武馆。 “那盒子很容易仿制的,”李璟风给他出主意,“盒子里装的那颗珠子就是你姐在路边买的小玩意,随便就可以再买一颗。” “那怎么行?我才不骗我姐!”陆闯重新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愤愤地把茶碗放到桌上,“哼,我非把那个偷东西的女贼抓住不可!” 女贼?李璟风问:“你知道偷盒子的人是谁?” 陆闯点头:“是一个西域女贼,武功一般,但轻功很厉害,所以一直没抓住。” 那个盒子和珠子都很普通,连十两银子都不值,偷了有什么用?李璟风纳闷。陆闯也想不明白:“等我把她抓到了,一定要问个明白。对了李大哥,你一路走来有没有看见可疑人物?” 李璟风摇头。 “我跟着她到这里的,结果一个没留心又让她溜了。”陆闯又喝了一大碗茶水,看来真是追女贼追急了。 这里虽是乡下,但遍布农田茶场,农人和茶女来来往往,绝对算不上一处好的藏身之地,那女贼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璟风下意识地四周扫了一圈。 陆闯喝下第三碗茶,起身要走,“李大哥,我得去找那女贼的下落,先告辞了。” 李璟风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喂,你姐要是知道我碰到你还把你放走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你乖乖坐下,跟我一起去药村,然后回长安。” “不行啊李大哥,”陆闯道,“那盒子找不到,我绝对不回去见我姐。” 李璟风无奈地摇头,“你都说那女贼轻功了得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抓到的?那盒子一文不值,她偷了有什么用?我让纪川去查一查,这其中估计有古怪。你先跟我回去,别中了圈套。” 陆闯迟疑,似乎被说动了。李璟风继续说道:“再说了,你姐都知道你回长安了。你还躲,不怕哪天不留神被她撞个正着?” “哎呀我的妈呀!”陆闯不寒而栗,果断地下决定,“李大哥,我跟你回去!” 李璟风向云露眨眼。 。。。 第39章 芳华微醉风波骤起(一) 中医,除了医术,最重要的当然是药材,长安城内有名的大夫都是自己炮制中药的。而炮制中药最重要的,自然是药材的质量。 如果药材的质量不好,一个普通的伤风病吃三副药都好不了的。所以对于一家药房来说,药材的价格倒在其次,药材的质量首先必须过关。 有了李家的中草药种植基地做保障,云露的药房就可以风风火火地办起来了。不过当务之急,是把毛豆那群孩子搬到城内来。 云露让管家安排了五辆装货的大马车,达母和魏妈妈也早把东西收拾好了。赶车的大叔一声吆喝,车轮动了起来。 每辆货车上都坐着一个人,最前面的是李璟风,其后依次是飒凌、宇文玄琅和陆闯。陆闯那辆车上坐着毛豆那群孩子,热热闹闹地不知在笑什么。 云露听到那欢声笑语,不由得掀开帘子往后看。一个长安首富李家的嫡长子,一个手持令牌的御行医,还有堂堂的西王府世子,这搬家的队伍也是顶级的了。 陆闯回家后,飒凌没骂他,倒是很同意他把那个女贼找出来。他性格耿直,如李璟风所说是个愣头青,特别喜欢小孩,刚和毛豆那群孩子认识就打成了一片。 至于宇文玄琅,则是和飒凌一起来的。云露觉得是因为云裳的面子比较大。因为云裳闹着要出来玩,沈氏不放心,飒凌便说她可以跟着一起照顾云裳。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沈氏非常认可飒凌的为人。平时云露要带妹妹出来还得说半天,飒凌一句话就行了。 “姐姐,我有点渴。”吃完点心的云裳拉了拉姐姐的袖子。云露连忙倒了一杯茶,喂着妹妹喝下。 刘管家领着一群小厮早就在店铺门口守着了,准备帮忙。陆闯带着孩子在一边玩,闹哄哄的以免被磕着碰着。 中午李璟风让人在附近的酒楼打包回饭菜,众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云露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大家都来给她帮忙,她应该好生款待才是。于是晚上她打算预备一桌酒席,不过宇文玄琅邀请大家去城外的军营吃野味火锅。 二月末的夜晚寒意依旧沁心,吃火锅正好暖胃。 西王府有一支独立的“镇西军”,大部分都驻扎在西北的苍云城,镇守大殷边疆。只有少数五千人马留在长安供西王调遣,平时驻扎在长安城西郊。 星空下的帐篷一望无际,巡逻的士兵看见宇文玄琅纷纷行礼:“见过世子。” 宇文玄琅和他们打过招呼,便把众人带到一座帐中。火已经生起来了,中间支着一口大锅,红辣椒随着浓汤上下沸腾,让人食欲大开。 “本来准备露天吃的,”宇文玄琅招呼众人坐下,“但夜晚郊外温度太低,怕女儿家受不住,所以就在帐篷里吃了。” 军营的伙夫送来一盘盘蔬菜和肉类,那盘子比云露早上洗脸的盆都大! “啊!”云裳大叫,“好多好吃的!” 毛豆那群孩子都没有跟来,折腾了一天,云露让他们早点休息。本来云裳也是要送回去的,但她不肯硬要跟着,云露没办法只得带她来了。 “慢点慢点。”云露拦着要伸筷子的云裳,“你拿着碗,姐姐给你弄。” 比纸片还薄的牛肉,红白相间一片一片的,往汤里一滚就可以吃了。云露烫了两片给妹妹,自己差点被那香味勾出了口水。 “外面支了烤肉架,在烤野味。”宇文玄琅给云裳舀了两个肉丸子,“有两只新鲜的野兔子,刚打的。” 兔子,云裳拿着筷子停住了,一说兔子她自然想到小灰,伸手拍了宇文玄琅一巴掌:“坏人,不准吃小灰!” 云露吓个半死,我的天,云裳打的可是西王府的世子啊。她连忙把妹妹拉过来,安慰道:“不是小灰,裳儿听错了,小灰在家里呢。” 飒凌白了宇文玄琅一眼,在云裳身边坐下,“裳儿,不要光吃肉,吃几片蔬菜。” 众人正吃着,门帘被掀开,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纪川。”李璟风喊道,“来得正好,吃火锅。” 纪川搬了一只凳子,在李璟风身边坐下,顺便从怀里掏出一卷地图,“你让我查的那个女贼有消息了。” “高效率。”李璟风塞了一个大碗给他。 陆闯听说也坐了过来。 纪川没有吃火锅,倒是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她从西域一路来长安,感觉没有特别明显的目的。但我把她到长安后的行踪和你们几个人的行踪做了对比,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云露对那女贼好奇,也微微侧过头去看,地图是长安城内的,上面做着各种不同的标记。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了发现,“好几个地方我也去过。” 李璟风和纪川对视一眼。 那女贼的行踪和云露的行踪重合了,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陆闯也看出不对,“难怪那天我追着她最后碰到了你们,难道她在跟踪云露?” 跟踪我?云露摸不着头脑,“与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她最近也没丢东西啊。 “还有其他发现吗?”飒凌问。纪川看了她一眼,回答:“还有就是,似乎有一群人,在追杀那女贼。” 追杀?云露的嘴巴变成了噢型,那更与她无关了吧。刀光剑影的,离她远一点。 李璟风合上地图,笑道:“也是只是巧合,我们继续吃吧。” 云露觉得有些不妥,便想着把那地图拿着再看一眼。她正准备问李璟风要,就听见云裳的哭声:“好疼啊,唔……” 云露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 大家都忙着打听女贼的事,宇文玄琅却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琢磨着挽救刚刚因为“小灰”而对云裳造成的误解,所以让人端了一盘烤鸡翅进来。 云裳挺喜欢吃鸡翅的,不过从小被别人伺候惯了的宇文玄琅丝毫没有帮她挑骨头的意识,所以云裳被鸡骨头卡住了。 云裳疼得哇哇大哭,但一哭更扯得嗓子痛。云露急得团团转,平时她们都是挑了好几遍确定没骨头没刺了才敢给云裳吃的。 飒凌瞪了宇文玄琅一眼,没好气地把他推到一边:“去,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李璟风陪宇文玄琅一起,两人施展轻功,很快就拿来了飒凌的药箱。 飒凌点燃一盏灯,罩了一个绿色的罩子,那灯光瞬间变亮了很多倍。接着她拿出一个长长的镊子,慢慢地向云裳的嗓子里面伸去。 云露抱住云裳的胳膊以防她乱动,自己大气都不敢出。 慢慢地,飒凌的镊子夹出一块小骨头,带着一些血迹。她皱眉道:“骨头把肠胃刮破了,要休养几天。” 回去的路上,飒凌和云裳一辆马车方便照顾她,宇文玄琅因为愧疚也要守着云裳,云露只得和李璟风坐一起。 云露因为贪杯喝了些酒,头微微有点晕,便靠在软枕上小寐。李璟风拿了件披风,轻轻地给她盖上。 到了锦绣山庄,飒凌陪云露二人进去,李璟风和宇文玄琅等在外面。 夜空繁星满布,大地因为皎洁的月光而一片明亮。李璟风坐在马背上,脸色如同夜色一般,深沉而忧虑。 “纪川,”李璟风淡淡地开口,“安排几个人,在锦绣山庄附近保护云露姐妹。” “好。”纪川驱马离开。 宇文玄琅看了看李璟风,话语中似乎带着些安慰:“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唉,李璟风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两人等了一会儿,飒凌就出来了。 飒凌明白李璟风的顾虑,她自己也担心云露的安危,所以一上马就道:“放心吧,我每日都会来给尤夫人把脉,会看着她们姐妹俩的。”说完,她扫了黑漆漆的夜幕一眼,明亮的眼睛透出一股冷意,“我们都在这,我不信她敢动手。” …… 达林普带着孩子们收拾了几天了,李家的部分药材也送来了。飒凌特地列了一张药材相冲的单子贴在墙上,以免别人买错药惹出麻烦。 毛豆上了私塾,其他孩子便在铺子里帮忙。魏妈妈年级大了,在后院负责做饭;达母则在前面当掌柜的。 云露因为药铺的事情有了着落,松了一大口气,收拾心情准备几天后的书院报道。 心情好了,云露的胃口就好了。司琴琢磨着好吃好喝给云露喂几天,把之前瘦下的都补回来,“小姐,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做。” 云露正试新做的衣裳,拉了拉袖口道:“你让厨房中午把饭菜都摆到夫人院子里,我陪爹娘一起吃。” “哎。”司琴让小丫鬟去通知厨房,自己拿了一件毛领的对襟小褂给云露穿上,“这天气还是很冷的,小姐多加一件,免得伤风。” 云露穿好衣服,去倚荷园看了妹妹,然后才折去泰合院。还没过垂花门,就碰到往外走的尤项元。 “爹,您去哪啊?”云露问。尤项元笑道:“正好,阿露你跟我一起去,上次爹跟你说的那个朋友还有他的小徒弟来了。” “我要去看娘呢。”云露嘀咕。尤项元拉着闺女向外走,“你娘正瞌睡,你现在去吵着她了,跟爹见完客人再去。” 云露倒是知道娘亲自怀孕后就多眠,于是便和爹爹到客厅见客。 那位朋友并没有来,只来了个小徒弟,叫银巧儿;大眼睛,身材略瘦,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劲装,干净利落。 尤项元和她客套寒暄了一番,对那位朋友没来而很遗憾。毕竟两人多年未见,他又盼了这么多天。 “尤叔叔,”银巧儿笑道,“我师父经常提起您呢。不过您也知道,他老人家一向闲云野鹤惯了,走到哪是哪,没准儿过两天你们就碰上了。” “说得对。”尤项元哈哈大笑,“你赶了几天的路想必累坏了,我早已让人把客房收拾好了,让云露带你去休息。她跟你差不多大,你们二人也好做个玩伴。” 云露带着银巧儿去客房,一路上银巧儿左看右看,一会儿跳上假山一会儿再水池里捞鱼,性子格外活泼。 “哎,长安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银巧儿问,手里甩着不知从哪折来了一根柳条。 云露笑道:“好玩的地方有很多的,待会我让人拿张地图给你。这几天得闲,我也可以带你出去玩,给你做向导。” “嗯。”银巧儿点头,“那敢情好。” 两人聊着,兰客院就到了。丫鬟们站成两排,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 “哇!”银巧儿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呃……云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兰客院是沈氏安排的,大概觉得是尤项元多年未见的好友怕怠慢了去,所以格外慎重。 “你要是觉得多了,可以挑几个喜欢的。”云露道。 银巧儿随便点了几个,挥挥手示意够了,“其他人就散了,院子里那么多人,搞的我被监视了一样了。” 让司棋把剩下的丫鬟带下去,云露陪着银巧儿在兰客院了转了一圈,带她熟悉环境。 “还不错嘛。”银巧儿点头,“对了,你跟你爹说,不用太招呼我。我从小独来独往惯了,自己会找乐子的。” 云露点头,笑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就让丫鬟去倚梅阁叫我。” 出了竹客院,司琴小声道:“小姐,巧儿姑娘看着挺随和的。” 云露沉思不语。这银巧儿举手投足间有几分江湖人的潇洒,刚刚看她随便一跳就跃到了假山上,功夫似乎不错。 太阳渐渐升高了,春风拂过带起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层层叠叠的绿叶随风摇摆,鹅黄色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银巧儿坐在大树上,拨开眼前的小枝丫,视线紧紧跟着远处的云露。 “倚梅阁……嗯。” 。。。 第40章 芳华微醉风波骤起(二) 银巧儿自进了锦绣山庄,每日便不见踪影。云露想带她四处游玩,去竹客院总找不着人,丫鬟说银巧儿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云露想着,可能她惯得一个人自由自在,所以不再管她,一心准备明日去书院报道的事情。谁知第二日一大早,银巧儿就来了,说要和云露一起去参观白鹿书院,还说要去外面吃早点。 云露无法,带着她出门了。 大户人家都很少在外面吃早点,云露也不例外。她对长安城内的早点铺子都不熟悉,只得随便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馄饨铺子。 司琴拿帕子擦了擦凳子才让云露坐下,司棋也准备帮着擦凳子的,可她帕子还没拿出来呢,银巧儿就坐下了,袖子一挥:“老板,来三碗馄饨。” 三碗?云露纳闷。银巧儿特爷们地翘起一只腿踩在凳子上,“馄饨那么小个,当然吃两碗才管饱。哎,你那两个丫头吃不吃,要吃就一起叫了。” 司琴两人连忙说不用。 老板的馄饨都是做好了现下的,所以速度快,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两碗。司琴正问老板要热水烫筷子呢,银巧儿抽了筷子就开吃了。 云露好奇地看着,她第一次碰到银巧儿这样如此不拘小节的姑娘,所以感觉格外新奇。 吃着馄饨,云露觉着盐放重了便倒了碗茶。刚要喝,身旁的银巧儿忽地站起来:“你大爷的,敢偷姑奶奶的银子,小心老娘-阉-了你个兔-崽-子!” “噗--”云露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一滴不剩。 她放下碗,一边咳嗽一边看着趴在自己脚边被银巧儿踩得脸都埋进地里的乞丐。 云露等人刚来时那乞丐就在,四十多岁,拿着一只破碗,乞求吃早点的客人赏几个铜板吃饭。她还想着等那乞丐走过来了,让司琴给些碎银子,没想到是个偷儿! “姑娘饶命啊!”那乞丐大哭大喊,啃了一嘴的泥,“我也是饿极了没办法,饶命啊!” “放屁!”银巧儿脚下使力,乞丐便大叫起来,“你碗里的铜板够买几个包子了。今儿姑奶奶高兴就饶了你个狗-崽-子,下次再碰着可小心你一双鸡爪子,老娘剁了喂猪!” 云露目瞪口呆,这十二生肖里的几位可是得罪了银巧儿? 再看看其他人,同样瞠目结舌乖乖,这姑娘,这身手,这嘴厉害得…… “滚!”银巧儿一脚把他踢开,拍了拍手大模大样地坐下重新吃馄饨。见云露看她,还不解:“吃啊,看我干啥?” 云露赶紧摇头。之前还想着银巧儿会和张靖阑成为好朋友……要是张靖阑学会这满口粗话,她爹娘肯定会打死她吧? 两人吃完馄饨,刚好在学院门口碰到张靖阑。云露给二人介绍一番后便问张靖阑今年选哪些课程。张靖阑和云露聊天,却时不时地瞟一眼走在前面的银巧儿。 “怎么了?”云露奇怪,低声问道。张靖阑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回答:“你记得之前我没抓住的那个小贼吧?” 云露点头。 “她的身形和银巧儿很像。”张靖阑似乎又有点不确定,“从背影看很像。不过那女贼有面具蒙脸,所以没看清她的长相。” “应该只是有些相似而已。”云露解释,怕引起什么误会,“她刚到长安的。” “可能吧。”张靖阑耸肩,不再纠结这件事,询问云露药铺的生意如何。 药铺才刚开张,生意自然很冷清。不过药材的价格很公道,这几天都有顾客。云露心想着,生意总是从小本做起的,因此也并不着急。 “选个好日子正式开张呗。”张靖阑道,“我也好找个机会出来溜达溜达。”自从上次在街上抓贼闹得鸡飞狗跳之后,她就被禁足了,出门必须向娘亲报备,娘亲要是不答应她不就不能出门。 云露有些犹豫,“就一个小药坊,没必要专门挑个日子开张吧。而且,官府的批准文书还没下来呢。” 大殷朝开店做生意都是有规定的,要先向官府申请,然后官府会派人下来调查相关情况,包括店铺陈设、员工配备、货源渠道等等,检查合格后会下放正式的批准文书。 “没关系,”张靖阑继续撺掇,“图个吉利呗。也不是要你大操大办,就几个熟悉的朋友去庆祝庆祝。” 她这样一说,云露有些心动。开这个药坊很多人都帮了忙,她也想找个机会答谢一下大家。 “好吧。”云露点头,“待会报完名我就去药坊,和达林普他们商量一下。” “达林普也在?”张靖阑问。 云露答道:“他和毛豆那些孩子都住在后院,今天报完名后应该会回去的。” 哦~张靖阑点头,决定待会和云露一起去药铺。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多逛几圈再回去。 如云露所料,达林普报了名之后就回到药铺。 毛豆那群孩子已经记住了所有的药材位置和对应的药名,达林普不在的时候,他们就和达母一起照看店铺的生意。 云露和达林普说了开张的事儿,达母在一边也很赞同张靖阑的主意,觉得应该挑一个好日子开张大吉,图个好彩头。 几人正商量着,外面就涌进来几个官兵:“官府的文书还没下来,谁让你们店铺开门的,关掉关掉!” “官爷官爷,”达林普连忙上前,“我们只是把门打开透透气,这些药材刚运回来,怕捂坏了。” “哼!”官兵大声嚷嚷,“我们接到举报,你们已经开张几天了。官府的文书没下来,谁准你们开张的?关门关门!” 其实在官府的正式批准文书下来之前,很多店铺会开门营业的。因为官府已经检查通过,就相当于是默认了,开张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而已。 云露正要理论几句,张靖阑一把拉住她,暗自摇头。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关门。”达林普虽然觉得那些官兵故意针对,但也无法可施,只得满脸堆笑。 他说着,便要去关门。 那些官兵见他那样也没辙了,嘀嘀咕咕地向外走。有两个推了旁边的架子一把,上面摞着的几包药全撒到地上。 正好两个客人要进门买药,看到官爷便愣住了。为首的官兵嚷道:“这里不是正规药铺,去别的地方买。” 官兵的声音很大,附近的人都听到了。买药的那两人转身就走,周围一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呀,原来这家药铺不是正规的。” “不知道卖的药有没有问题啊?” “哎呦造孽哦,连病人的钱都赚。” …… “不是的。”云露急忙辩解,“我们药铺已经通过官府的审核了,卖的药没有有问题。” “管你通过没通过!”官兵大手一挥,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文书没下来你就是不合格的。快点关门,不然我们要抓人了!” 云露还想理论,张靖阑连忙拦住她。达林普关了门,毛豆把地上的药捡起来摆好。 “你干嘛拉着我呀?”云露一脸不忿。 张靖阑无奈:“人家有理有据的,你说不过也打不过,等过几天官府的文书下来了再开门也是一样的。” “现在已经不是开不开门的问题了!”云露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他们那样一嚷嚷,别人会怀疑我们的铺子有问题。刚刚那些街坊邻居说的你也听见了,就算到时候官府的文书下来了,恐怕我们也要关门了。” “小姐,你先别急。”魏妈妈到底年纪大些,沉得住气,“回家问问老爷,他肯定有主意。” 唉,云露无法,让达林普带着孩子们把店铺收拾好,自己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 倚梅阁里的丫头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云露喝了口茶缓了缓神,问道:“怎么了?” 跟着进来的司棋回答:“小姐,咱们院子进贼了。” “什么?!”云露手里的茶碗差点掉了,“进贼了?” 司棋点头。司琴连忙问:“可少了什么东西?” 司棋又摇头:“我正让她们清点呢,暂时还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就是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小姐回来之前一团乱,这会儿快收拾好了。” 唉!云露把白瓷粉彩莲瓣纹盖碗重重地放到桌上,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小姐,”司琴安抚道,“你也别烦心了,药铺开张不过晚点罢了。至于这贼,待会丫鬟们清点完了之后就让司棋报上来,我们直接去报官。” 云露又叹了口气,起身去泰合院看娘亲。 尤项元也刚回家,云露和母亲说了几句贴心话,便向父亲打听银巧儿的情况。等过几天去书院了就向张靖阑说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尤项元寻思了一会儿,笑道:“爹还真不清楚那姑娘的具体来历,只知道她是我那个好友的徒弟。不过爹那个好友是个行侠仗义的游侠,乐善好施人品正直,想必他的徒弟也不会差到哪去。” 云露点头。 尤项元见闺女闷闷不乐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了,小脸苦巴巴的。” 云露撅嘴,把药铺被官兵封了的事情给爹爹讲了一遍。 尤项元听后笑而不语,只摸了摸云露的头。 云露见爹爹高深的样子,便觉得事情有转机,撒娇道:“爹,女儿的小本生意还没开张就快折了,您也不给想想办法。” 尤项元笑道:“阿露,长安城中在官府文书下来之前开张经营的铺子不在少数,你可知那些官兵为何只来查你?” “他们说了,是因为有人举报。”云露想着就来气,谁那么多事?! “这只是其中之一。”尤项元道,“当初官府派人来铺子审查,你可打点了?” 打点?云露似乎有些明白了,“爹是说给红包吗?官府不是明令禁止衙役受贿吗?” 尤项元摇头,“明面上是一回事,私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人家辛辛苦苦跑一趟,你总得表示一下感谢吧?再说,官府每天那么多事,你不打点打点,谁会把你的文书记在心上?这也是为何你的文书迟迟下不来的原因。” 经爹爹这么一提点,云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爹,那现在女儿要怎么办?去官府吗?” “爹跟官府的人熟,明天去帮你看看。”尤项元笑道,“先把文书拿下要紧。” 云露点头,表示赞同,但有点担心:“可是爹,今天官兵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看见了,他们都说我们铺子里的药有问题。女儿恐怕就算拿到了文书,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傻瓜!哪有生意会做不下去的。”尤项元哈哈大笑,“官府那边爹帮你谋划,剩下的就该你自己想办法了。你记住,只要给顾客需要的,生意就肯定能做起来。” 给顾客需要的……云露脑中灵光一闪,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司琴快跟着。”沈氏忙道,“小心小姐摔着了。” “好了好了,”尤项元扶住沈氏,“你别操心了,你丫头精着呢。” 唉,沈氏睨了尤项元一眼,“你也是的,做生意这些门门道道怎么不早点提醒阿露。她为了这个铺子,都瘦了好几圈了。” 沈氏已怀孕四月有余,有飒凌精心调理,身体好了很多,脸也圆润了些。尤项元扶着她坐下,感叹道:“阿露初学做生意,栽些跟头是好的。现在长记性了,省的以后吃亏” “以后?”沈氏不解。 尤项元笑道:“既然阿露对做生意感兴趣,我寻思着以后就多教教她。要是她愿意,咱们尤家的生意也是可以交给她的。” 沈氏吓了一跳:“老爷,这……” 尤项元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道:“我谈生意的时候也碰到过女商人的,她们可不比男人差啊。” 。。。 第41章 忙中有情-事中有疑 云露兴冲冲地往院子里跑,半路撞到刚从外面回来的银巧儿,“你去哪里了?我今天在书院找了半天,后来听守门的人说才知道你走了。” 银巧儿甩着手里的钱袋子,满脸笑意,“书院无聊死了,我去赌坊了。今儿手气好赢了不少,走,我请你喝酒去。” 喝酒?!司琴一把拽住自家小姐的胳膊。 云露愣了一下,笑道:“我现在有事,改天吧。” 听爹爹说银巧儿的师父是个江湖游侠,所以云露就把银巧儿定位为一个江湖侠女。侠女嘛,当然作风比较潇洒。云露倒是很好奇的,想着找一天去体会一下侠女的生活,不过最近肯定不行。 “那行。”银巧儿耸肩,“你忙吧,我走了。” 云露回到倚梅阁,就开始写写画画。 司棋站在一边,小声问:“天都黑了,小姐肚子还没饿啊?晚饭都没吃呢。” 司琴哭笑不得地摇头。看小姐这模样,连院子里遭贼的事都忘了,恐怕要废寝忘食了。不过司棋说已经带人清点过了,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没丢。 月亮挂在天边,静悄悄的。因是月初,只弯弯细细的一片。夜风拂过倚梅阁那座两层小楼,带着女子清脆的悦耳的笑声。 “小姐,你终于写完了?” “嗯。哎呀,肚子好饿。” “司棋,快摆饭。” 围墙外的一颗大树上,层层枝叶后露出李璟风干净的白袍。看着云露大口喝汤的模样,他不由得笑了。 “看见了吧。”站在地面上的纪言朝纪川努嘴,“少爷可不就是着了魔吗。” 咳咳,李璟风干咳两声,落到地上,问纪川:“你们守在外面,可有什么发现?” 纪川奉命来保护云露的安危,但只能在锦绣山庄外围守着,所以着实没什么实质性的发现,“今天白天倚梅阁好像闹贼了。” “大白天的闹贼?”李璟风反问。 纪川点头:“如果有贼进去,我肯定能发现,但今天一天锦绣山庄都没有异样。所以,我怀疑是内部人。” 内部人,李璟风思忖。最近锦绣山庄里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那个多出来的银巧儿了…… 晚风习习,长安城内灯火辉煌。大殷没有宵禁,如今天气又逐渐暖和,所以夜市也就格外热闹。 水舞间内,听小曲儿、喝茶的……人来人往。 李璟风一进门,几个相熟的姑娘就立马围拢过来:“李公子来啦!” “天音在吗?”李璟风笑道。几个姑娘一边点头,一边嗔笑:“就找天音一个?你也不怕姐妹们吃醋?” “哪儿能呢。”李璟风合上手中的折扇,接过纪言递上来的一个长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支鲜花,“鲜花配美人,西域运过来的品种。” “还是李公子最懂得疼人了。”为首的姑娘笑眯眯地接过盒子,示意小厮把李璟风带上楼去。 李璟风来水舞间是因为他从地图上发现,就是在这里,那个女贼的落脚点开始和云露的踪迹重合。 或许这天音阁,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最近?”一席粉色纱裙的天音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最近没什么特别情况。就是前几天张家小姐踹坏了我们的门板,已经修好了。” “张家小姐?”李璟风问,“张靖阑?” 天音点头,笑道:“张家小姐抓贼呢。大户人家的就是不一样,专门派人来道歉,修缮房屋的银两也是他们赔的。” 李璟风倒想起来了,自己的妹妹李璟蓉就是那天遇到齐阳在水舞间喝茶而大吵大闹。 其实水舞间是个很雅致的场所,里面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进来的人要么喝茶要么看节目,比青-楼-妓-院高几个档次。 不过李璟蓉的性格比较刁蛮,所以硬拽着齐阳不放。两人的婚期本来早就定好了,不过因为那件事,这段时间两个人闹别扭谁都不理谁。 “张家小姐抓什么贼?”李璟风继续问,“抓到了吗?” “抓谁我倒是不清楚。”天音回答,“不过听说是个女贼,最后没抓着。” 陆闯追女贼,一路追到长安;张靖阑又在长安碰到一个女贼,这女贼还暗中跟踪云露……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天音看着李璟风难得皱起来的眉头,不由得发笑,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李公子要是为此事烦心,我就让楼里的姐妹多注意。我们这里人多口杂,打听消息也方便些。” “怎么还麻烦你们。”李璟风笑道。 “拿人手软啊。”天音斜了李璟风一眼,“你一进门就送姐妹们礼物,她们也不能白拿是不是?” “吃醋啦?”李璟风笑着,一伸手,从天音耳后变出一支玫瑰,“最美的那支花儿在这里呢。” 娇艳欲滴的花朵,天音又惊又喜,不由得嗔道:“就你花样多,会哄人。” …… 报完名后三天就要去书院上课了,所以在这三天里一定要把药房的事情解决好。不能还没开张,招牌就砸了。 云露忙活了一晚上,总结出来就是一下两点:第一,尽快拿到官府的批准文书,这件事情爹爹已经答应帮忙解决了;第二,消除那天官兵给药铺的负面影响。 至于怎么消除,就要用到尤项元所说的:给顾客所需要的。人家来药店,最直接的需求药材,但更深层次的需求其实是健康。 第二天一大早,云露就给派人给李璟风递了帖子,两人约在锦绣楼见面。 因为之前筹建药铺,云露的资金不够。第一批药材的进货需要不少银子,她一时拿不出来,李璟风看出她的难处,主动提出免费向她供货,就当他入股药铺,日后按比例分成。 如今药铺刚开起来就遇到一个小挫折,她觉得有必要向李璟风解释一下。 但其实李璟风早就知道了,他也正在想办法帮云露,所以在尤项元亲自去府衙,还没开口府尹大人就已经把文书准备好了。 云露拿出那一大张纸,详细地向李璟风讲了一下自己挽救药铺声誉的办法。她写的很详细,哪一天干什么事,由哪些人负责,事物处理、人员配置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云露的办法,具体说有三点:第一,拿出官府批准的文书,让顾客知道药铺是正规的合法的;第二,请飒凌坐镇,免费为大家看病;第三,准备靛青根,免费发放。 主意不错,但李璟风听说要请飒凌,笑道:“飒凌可不喜欢这类事,你确定能请动她?” “有裳儿在,没问题的。我……”云露倒不担心飒凌,她担心的是要怎么开口向李璟风要靛青根的事。 本来第一批药材李璟风都是免费提供的,这还好,毕竟算他入本以后会分红利的;但药铺还没开张,自己就给搞砸了。现在时间这么急,靛青根的数量有要很多,这…… 李璟风看云露欲言又止,就知道她还有话说,不由得笑道:“靛青根免费发放,来领的人估计不少,要准备多一些才行。” 云露一个劲地点头。 “药村里有些库存。”李璟风思量着,“如果全部调出来,应该是够的。” 太好了,云露大喜过望,“我已经把马车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药村吧。争取今天把靛青根运回来,明天扎捆,后天发放。” 运货的马车,是云露向爹爹借的。为了这个药铺,她可是把所有能用的资源全利用上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达药村。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云露也没闲着,跑前跑后地帮忙。 司琴见自家小姐耳边的头发都汗湿了,于是便到马车拿备用的干净衣服,打算待会儿找个地方烧水给小姐洗澡。 掀开车帘子,司琴被里面晃动的人影吓了一跳:“巧儿小姐,你怎么在这?” “哦,我找帕子。”银巧儿拍了拍手,从车上蹦下来,“刚刚搬药材满头大汗,准备找条帕子擦一擦的。” “帕子在这。”司琴打开马车中央小茶几下的格子,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 “哦,谢啦。”银巧儿接过帕子,大手大脚地离开了。 司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 傍晚时分,云露决定打道回府。其实药材早就装好了,但李璟风怕明天那群孩子手脚来不及,所以让工人帮忙扎捆,见天色晚了才决定回城。 “哎哎。”银巧儿一把拉住跟在云露身后的司琴,“咱俩坐后面那辆马车。” “为什么?”司琴不解。银巧儿嘿嘿笑道:“那李璟风明显对云露有意,你跟着干什么?当照明灯啊?” “李公子对我家小姐?!”司琴惊呼。 “你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连这都不懂?”银巧儿摇头,“本姑娘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李璟风那点小心思,本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走走走,我们去后面。” “喂喂!”司琴还想着跟小姐说一声呢,哪知银巧儿力大无穷,她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 云露疲惫极了,靠着缎面团花软枕打哈欠。微微歇了一会儿,她问道:“司琴呢?” 李璟风掀开车窗帘子往后看了一眼,笑道:“被巧儿姑娘拉去后面车上了,估计是想两个人作伴吧。” 云露点头,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她感觉有谁给她搭被子。睁开眼来,见是李璟风。 李璟风手里拿着毛毯,正往她身上盖,见云露醒了便笑道:“盖条毯子,免得受凉了。” 云露“哦”了一声,睡意走了大半,呆呆地看着毛毯上的暗绣花纹。 已近亥时,马车才在锦绣山庄门口停下。李璟风扶着云露下车,并约定后天去药铺帮忙。银巧儿跟着云露一起进门。 夜色已深,石子路旁的八角琉璃灯投下一片光影。寂静的夜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小虫子来了兴致便叫两声。 银巧儿甩着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柳枝,嘀咕着:“房间里没有,马车上也没有,到底在哪呢?” 。。。 第42章 药铺开张热闹多多(一) 这一天,云露的小药铺里忙极了。 药铺门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张桌子,门边靛青根也一摞摞码着……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绿绣嘴皮子利索,正敲着锣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免费发药材了。还有御行医坐诊,免费看病,快来看一看啊!” 隔着大老远,飒凌就听见打锣的声音,“干什么呢?这么夸张!” 她身边跟着的人是宇文玄琅,对打锣的事情丝毫不在意,问道:“云裳今天来吧?” 飒凌看了他一眼,扯开话题,“听说三皇子最近向皇上建议,建造一个官-方的善堂,皇上同意了?”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宇文玄琅点头,“皇上对三皇子的奏折很满意。” 这三皇子,真是心思巧妙,飒凌感叹。筹建善堂,远离政治中心,一方面打消了皇帝对他的疑虑,另一方面巩固了自己的力量。工程款项和土地划拨,要和户部商讨;土木建造和工人招揽,要和工部沟通;善堂建造后的管理事宜,还可以安排自己的亲信。一举多得。 “西王一脉向来是保-皇-派,就算立了太子,只要太子不登基,西王就只忠于皇帝。”飒凌看着宇文玄琅,“你可不要参与党-争,连累了西王府。” 宇文玄琅笑道:“我和三皇子从小就认识,帮助他纯粹因为兄弟情义,你放心好了。再说,我只是个世子,代表西王府的人是我父王。” 两人已经走近,敲锣声就在耳边。飒凌往前看了一眼,不禁有种扶额的冲动。 只见药铺门前放了两个支架,一个架子上挂着官府的批准文书,另外一个架上则挂着她那块御行医的金牌。太阳一照,明晃晃的,有够夸张的。 “你给云露的?”宇文玄琅忍着笑问。 “裳儿问我要的。”飒凌在心中为自己哀叹,“云露那丫头精明得很,非常懂得如何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源。” 云露一眼看见飒凌,便拽了拽妹妹的袖子。 “凌姐姐。”云裳也看见飒凌了,开心地招手。 飒凌眉宇间的无奈和尴尬一扫而光,微微一笑,喊道:“裳儿。” “飒大夫,您请坐。”云露拉着妹妹给飒凌拍马屁,“今天全靠您了。” 飒凌在桌前坐下,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得出来准备得很用心。 宇文玄琅今天来主要是看云裳的,询问了几句之前云裳被鸡骨头卡住的情况之后,便自告奋勇帮忙看着云裳,人太多以免她受伤。 “还是算了吧。”飒凌让人多搬来一张凳子,拉着云裳在自己身边坐下,“让你这个贵公子照看云裳,还不如让云裳照看你。裳儿,你坐我旁边,给我磨墨备纸。” “嗯。”云裳高兴地点头。 宇文玄琅叹了口气,要了张凳子,也在旁边坐下。 云露把人员配置安排得很妥当,绿绣负责敲锣吆喝,司琪负责口头解惑答疑;毛豆热衷医术,便给飒凌打下手;达林普和张靖阑负责发放靛青根和药汤;银巧儿四处晃悠,负责维护秩序;魏妈妈和达母在店内负责柜台;陆闯带着孩子属于机动组,哪里要帮忙就去哪里。 御行医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围观的群众在绿绣和司棋的组织下,已经排成一条很长很长的队伍,还源源不断有人来。 飒凌准备好后就开始把脉。 “小姑娘,”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问道,“在你们这看病,是不是必须买药啊?” “不是的,阿婆。”绿绣解释,为了让其他人听见特意放大声音,“看病是免费的,药材也是自愿的,您可以拿着方子去别处买的。” “跑来跑去多麻烦啊。”后面大婶的声音比绿绣的还大,“看完病直接在这儿买又方便。” “是啊是啊。”很多人附和。 “你们愿意在这儿买,我们当然欢迎。”云露走过来,“不过我们是小药铺,但凡有药材不齐之处,还请大家多多谅解,移步他处。” 司琴也笑道:“大家看完病还可以去领一些靛青根,煮成水喝,预防伤风感冒。” “真好啊。” “对啊。” 听到这么多的赞扬,云露一直提着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这几天她寝食难安,吃不好睡不好,晚上做梦都在拣草药。 司琴四处看了看,不解地问道:“小姐,李公子不是说来帮忙吗?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谁知道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云露心里也有点疑惑。李璟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他既然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的。 其实在云露的安排计划里,李璟风并没有负责什么事情,来与不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她也不知,自己心里的那股期盼是为何。 “在那儿呢。”司琴指着前面说。 云露抬起头,刚好看见李璟风转弯。正要打招呼,视线里就多出另外一个人--叶宁雪。 她怎么来了?云露皱眉。 叶宁雪穿了一条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宛如春风里最清新的那一叶绿草,温婉而秀美。而云露这段时间为药铺的事情心力交瘁,憔悴不少,加上今天过于繁忙所以穿着很随意以方便行动。 心下暗中比较一番,叶宁雪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她紧走几步,亲手递给云露一个礼盒,“表姐的新店开张也不告诉我一声,时间仓促,备礼不周,还望表姐不要嫌弃。” 云露微微一笑,示意司琴把礼盒接过来,“不过是小本生意罢了,让表妹破费了。” “我刚出门就碰到叶姑娘,听说你的药铺今天开张,她又专门折回家准备礼物的。”李璟风笑着说。他知道之前两个姑娘之间有些不愉快,但在他的意识里,女儿家顶多不过有些古怪罢了哪会有什么坏心思,所以他很希望云露和叶宁雪能和好如初。 云露哪知道李璟风的想法,她听着李璟风为叶宁雪说话,不由得心生气恼,但表面上还是笑道:“表妹有心了。今日人来人往的,不好招呼表妹,表妹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表姐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叶宁雪体贴地说,“我正好想买几味药,让李公子带我进铺子里看看。” 李璟风能在自家门口碰见叶宁雪并不是偶然。自从搬出锦绣山庄后,叶宁雪就发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她再也见不到李璟风了。去年她还能通过找李璟蓉进而见李璟风几面,但今年李璟蓉不再去书院而且因为齐阳的事情被关了禁闭,所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过李璟风了。 虽然李璟风每月会派人和她对接那两家铺子的收益,但她想见到李璟风本人,而不是听别人说“我们大少爷”如何如何。今天她故意在李府附近来回走动,想着或许能够碰巧,没想到真让她遇上了。 李璟风很热情地把叶宁雪带进药铺,向她介绍各种药材。 其实李家也是云露打出的招牌之一,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李家有个专门的中草药种植基地,药材的质量肯定是有保障的。不过李家的药房规模很大,价格也偏贵。现在能在小药铺里用比较便宜的价格买到同样好的药材,他们当然乐意。 司琴一个劲儿地往药铺里看,想起前天晚上银巧儿说李公子对自家小姐有意的话,不禁嘀咕:“李家公子怎么这样啊?明明说了今天来帮忙,结果跑去给表小姐介绍药材。” 殊不知在李璟风心里,他正觉得自己在帮忙呢,帮忙拉生意。 哼,云露没好气地瞪了李璟风一眼,把自己生气的原因归结为看到叶宁雪这个讨厌的人。 张靖阑被那边的动静所吸引,一不留神,手里的糖块被抢了。 “喂!小孩!”张靖阑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衣领,“借着喝药汤来抢糖,胆子倒不小。” “啊啊啊!”那小孩吓得哇哇大叫,“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张靖阑舀了一碗药汤盯着他喝下,然后给了他一块糖,“抢东西是不对的,以后不准再抢了,听到没有?” 小孩连连点头。 达林普乐了:“你这么厉害,难怪要去抓贼了。” 提到抓贼的事,张靖阑不由自主地向银巧儿的方向看去。她总觉得银巧儿的身形和那女贼有些像,但又不十分确定。 同样看向银巧儿的,还有一个人--陆闯。陆闯今天才见到银巧儿,从某些角度看去,她特别像之前抢他盒子的女贼。 巧合吗? 正当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银巧儿一声大吼仿佛晴天霹雳:“丫-的,趁人多想浑水摸鱼,以为老娘是死人吧!手那么长怎么不刨坑把自己埋了?姑奶奶灭了你!” 宇文玄琅正喝水呢,一口全喷了出来。 飒凌笔一歪,字写丑了,身边云裳歪着头问:“凌姐姐,丫-的是什么意思?” 毛豆摇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非礼勿听。” 正距离她不远的那群孩子,齐齐抬起来看着她,张大了嘴巴。 云露扶额。这个银巧儿,平时和她们说话的时候倒还好,怎么一碰到别人就满口脏话。 “看招!” 银巧儿一个过肩摔,那小偷“嘭”地砸到地上,爬起来就跑。他是惯偷,跑得飞快。 想跑,没门!银巧儿吹了声口哨,轻巧地跃上半空,忽地就落到那小偷面前! “呀!”张靖阑叫了一声。 “就是你!”陆闯也激动。 “陆闯,你逼她下来。”张靖阑放下手里的糖块,“林普,你守住前面,我负责后面,上!” 云露虽然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忍不住感叹:张靖阑不愧出身于武将世家,反应迅速并且战略得当。 “娘喂!”银巧儿大叫,“你们三个要干嘛?” 可惜没人回答她。 三人来势汹汹,银巧儿连忙施展轻功逃跑。陆闯也会轻功,负责在空中打压她,张靖阑和达林普攻她下盘。 不过,银巧儿的身法实在太快了。 云露听张靖阑说过,那个女贼的轻功很好,陆闯也是因为那女贼的轻功好而没抓住她。她对于轻功,没有很切身的体会,但现在亲眼见了着实吓了一跳。 银巧儿身形小,又很瘦,飞来飞去的像只鸟儿似的。云露一眨眼,她就飞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小姐,你别光顾着看热闹。”司琴小声提醒,“巧儿小姐是老爷的客人,别闹出什么误会。” 云露从头到脚把自己看了一遍,问:“你觉得我能制止得了吗?” 司琴摇头。 面对三路夹击,银巧儿上窜下跳,虽然有点狼狈,但张靖阑三人一时半会还真抓不住她。 。。。 第43章 药铺开张热闹多多(二) 四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坐在凳子上的飒凌开始让云裳搓纸团,云裳玩得不亦乐乎。 飒凌看了那边一眼,粘起一个纸团,屈指弹了出去。 那纸团轻飘飘的,飞入天空,却准确地拦住了银巧儿即将达到的位置。如此几次,银巧儿就被逼得无路可逃。 “我去,遇到高手了!”银巧儿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到地上。见张靖阑撸起袖子就要开打,她连忙制止:“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嘛。姑娘家,干嘛动手动脚的?” “你是不是那天水舞间门口的女贼?!”张靖阑质问。 陆闯也发出同样的质问:“偷我盒子的女贼,是不是你?!” “一个个来。”银巧儿压了压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水舞间门口的是我,但我不是女贼;偷你东西的也是我,但同样,我不是女贼!你们不要乱扣帽子好不好?” 哼,张靖阑别过脸。的确,那天她只是觉得银巧儿带着个面具很可疑,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是女贼。 但陆闯不同,银巧儿实实在在偷了他的盒子。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盒子?”陆闯脸都气红了。银巧儿却无所谓地摊手:“我一路从西域到长安,那么无聊,找个事情玩玩嘛。” “你……”陆闯到底是个愣头青,说架哪说得过牙尖嘴利的银巧儿。 银巧儿瞟了他一眼,蹦蹦跳跳地到了飒凌面前,“这位美女,功夫不错啊。” “你师父没教你规矩吗?”飒凌也不看她,示意下一位看脉象,“见到师叔也不磕个头?” 云露安排人将小偷送到官府,然后走到飒凌身边听她们说话,一来她有点好奇,二来银巧儿是爹爹的客人,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师父老说他有个聪明绝顶的小师妹,原来就是你啊。”银巧儿跪地,大大方方地磕了一个头。 就这样随便认个师叔也行?云露感叹。不过转念一想,飒凌那么厉害的人物,管她到底是不是,要她她也认。 “我的盒子呢,还给我。”陆闯跑过来要自己的盒子。 银巧儿从地上爬起来,翻白眼:“我还以为那盒子里装着宝贝呢,结果是一颗破珠子。有什么用啊,我早就扔了。” “你……哼!”陆闯气得要死,但面对眼前这个机灵古怪的姑娘,他实在束手无策。找不到盒子,那就意味着他没有完成姐姐的任务,武馆也开不成了。 开武馆是他从小的梦想,现在……陆闯不再理会银巧儿,愤愤地走进药铺。 银巧儿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似乎很失落,小声嘀咕:“不就一个盒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露叹了口气,说道:“那个盒子虽然不值钱,但意义非凡。没有那个盒子,陆闯就开不成武馆了。” “武馆?”银巧儿咧嘴,“他想开武馆啊。” 云露点头。陆闯喜欢小孩,所以他一直想开一家孩童武馆,专门教小孩子练武,一来强身健体,二来让他们拥有自保能力。扁豆就一直嚷着说要跟他学武功。 “武馆?”银巧儿还在嘀咕。 飒凌看了她一眼,对云露道:“让人在队伍后面守着,再有病人排队让他们下午再来,上午时间看完这些就差不多。” “嗯。”云露点头,去给司棋和绿绣两人传话。 周围人多口杂,飒凌给李璟风使了个眼色。李璟风会意,和宇文玄琅一起把银巧儿带到旁边问话。 “巧儿姑娘,张姑娘和陆闯口中的女贼都是你?”李璟风率先提问。 银巧儿一脸的无可奈何,“我都说过了我不是女贼!你们要再说我是贼,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们啊!” 还知道找官府,看来也不是不懂事理之人。宇文玄琅笑道:“那你为何又跟踪云露姑娘?不怕她去官府告你?” “喂喂喂!”银巧儿上下打量宇文玄琅,大眼睛滴溜溜直转,“这位大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师父让我来了长安就去锦绣山庄,我总得先打探打探吧,要不然被骗了怎么办?” 宇文玄琅和李璟风对视一眼。这银巧儿油嘴滑舌,一看就是老江湖,估计从她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 “哎,这位帅哥!”银巧儿围着宇文玄琅打转,“你看着非富即贵,敢问贵姓?咱们交个朋友呗。” 宇文玄琅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随便告知与人。他清咳两声,往飒凌那边走,“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朋友。” 一上午的时间,飒凌坐得背疼。云露早在酒楼订了酒菜,趁热送过来摆了两大桌。魏妈妈和达母带着孩子坐一桌,其他人坐另外一桌。 “司琴,怎么少了一副碗筷?”司棋问,“你去酒楼时是不是把人数说错了?” “不会啊,我点了很多遍的。”司琴又看了一圈,发现叶宁雪居然还在。她压低声音道:“少了表小姐的,你告诉魏妈妈,让她去后院拿平常用的,把她那一副给表小姐。” 司琴说完就走到云露身旁,示意她看叶宁雪的方向。叶宁雪此时正和李璟风说着什么。 “她怎么还在?”云露纳闷。司琴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还以为表小姐早就回去了。” 算了,反正多她一个也不多,大不了坐远一点就是了。 “好了好了。”司棋跑过来,“小姐,可以开饭了。” 云露便招呼大家入座。 云裳坐在飒凌旁边,云露发现只要有飒凌在,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省事多了。宇文玄琅坐云裳另一边,每次想给云裳加菜都要接受飒凌的检查。 陆闯一看见银巧儿就过去旁边桌上坐了,银巧儿翻白眼。张靖阑和达林普很和谐,两人商量着明天去书院先去校场跑几圈。 司琴端了一碗专门让厨子熬的粥,放到云露面前,“小姐,这是绿豆粥,清火用的。下午等飒大夫看完病人,请她给开几味下火的药。” 云露这几天操心药铺的事,急得上火,嘴里打了两个水泡。嚼米饭疼得厉害,所以一直喝粥。 李璟风听到动静,关切地问:“云露,我给你舀碗汤吧?” “我喝粥就可以了。”云露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李璟风非要坐她旁边,直接导致她和叶宁雪距离很近,让她心情很不爽。 李璟风则很莫名其妙,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了? 而叶宁雪,在听到李璟风叫“云露”的那一刻,心底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最多的当然是惊讶,她没想到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李璟风和云露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其次是不甘示弱的嫉妒,李璟风开始喜欢的明明是她,凭什么现在反而让云露抢了先?! “表姐,”叶宁雪甜甜地笑着,“你这药铺里的药卖得很便宜呢,怪不得生意这么好。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张口闭口意思不就是说云露爱钱嘛……果然叶宁雪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喜欢拿自己书本网的出身和她作比较。 云露笑了笑,忽然生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她看了李璟风一眼,说道:“多亏了李公子,药铺里的药材都是从他那里进的,所以成本比较低,不然也没办法卖那么低的价。” 果然,叶宁雪愣了一下,神色颇不自然地扭过头,“原来是这样啊……李公子,这个翡翠汤还不错,你要不要试一试。” 李璟风正试着那些菜比较清淡适合云露吃,也不甚在意,就点了点头,“云露,你吃这个鱼肉丸子,肉很嫩也清淡。”说着,用勺子舀了一个放在云露跟前的碟子里。 云露喝着粥,吃了两个鱼丸。 中午吃完饭大家都找地方小憩,银巧儿把云露拉到一边,小声说:“那天你铺子不是被官兵封了嘛,我正好逛到附近。我看见她和那些官兵说话了,当时我不知道原来你和她认识的。” “她和官兵说什么了?”云露问。银巧儿摊手:“我也是巧好路过,隔得远没听清楚,就看见她给了一袋子好像装着银子的给那些当官的。” 那天官兵说接到举报才来封她的铺子,会不会举报的就是叶宁雪? 想到这里,云露吓出一身冷汗,让司棋下午暗中盯着叶宁雪。药材这东西,出点问题就麻烦了。她那么多心眼,要使个什么绊子,搞不好关门大吉是小,闹出人命就严重了。 下午照例人很多,不过经过一上午大家都熟悉情况了,因而一切井然有序。 天黑得比较早,未时刚过飒凌就让云露派人拦着不要再排队了。云露和司琴正和后来的人解释呢,就看见拐角处一小波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穿了一件暗黄色的华服,看不出身份,但让人感觉很贵气。不过他旁边的那个云露倒是认识--三皇子宇文玄戚。后面还有三个人,看着像随从。 云露明显地感觉到,在那人出现的一刻,周围的气息出现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云露姑娘,”宇文玄戚率先打招呼,显得很谦和,“我今日出来,听说你这边开张所以顺道过来看看。这位是我家的长辈。” 云露俯首一礼,有些发愣。宇文玄戚的长辈,会不会是…… 云露自幼在自家商铺间转悠,尤项元也时常会带她出门,所以和一般深闺女子相比,她的眼界算是较开的。不过到底因为出生的关系,她从没有经历过高层次的正规场合。 “阿戚。”在李璟风眼神的示意下,宇文玄琅走了过来。因为一众人都是便服出行,所以心照不宣地没有揭露身份,“老爷也来了,真巧。” 宇文玄戚笑道:“你怎么在这?” “我本是找飒凌的,”宇文玄琅回答,“跟着她过来帮忙。” “飒行医也在这?”所谓的“老爷”环顾四周,缓慢开口,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小小的一个店铺开张,居然能请来那么多人帮忙。 “飒凌是我请来的。”李璟风走过来,刻意站在云露的前面,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这家药铺是我出资开的,不过借用了云露姑娘的名头,省的我家老头子念叨我抢了他的生意。” 李璟风这话半真半假,语气又戏谑,瞬间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云露抬起头,看着前面李璟风的侧脸,一直砰砰跳的心才缓慢地平复下来,莫名地感到心安。 “听说这家药铺的价格很实惠,难道李兄想做善事?”宇文玄戚笑道。他之前结识云露,自然是因为皇帝对尤家便宜包子的做法评价甚高。可圣意难测,如果今日皇帝对云露心生猜疑,那他之前的努力就妄费了,甚至可能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李璟风听出宇文玄戚转换话题的意味,当然顺意而为,“我和云露是好友,这个主意是她想出来的。药材价格实惠、质量又有保证,可以惠及更多的穷苦百姓。不过她一个姑娘家,有心无力,所以我趁机讨了个好名头。” 。。。 第44章 碧天如水中月自明(一) “老爷,”宇文玄戚看了云露一眼,笑道,“云露姑娘小小年纪却难得好心肠,实乃我大殷之福。这家药铺还没有招牌,不如您题字一封?”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宇文老爷开怀大笑,看着云露问道:“小姑娘,这家药铺的招牌可想好了?” 李璟风等人此时都看着云露,如果有眼前这位老爷亲笔题的招牌,显然百利而无一害。云露之前和他们讨论过招牌的事,但一直无法拿决定。现在,他们都希望云露能够说出一个来,哪怕是随意想的也行。 “就叫小药铺。”清脆的糯软的声音,是云裳说的。她看着云露,甜甜地笑着,“姐姐,你不是经常说‘我那个小药铺’吗。” 云裳模仿姐姐的表情和语调,十分可爱。 宇文老爷的视线扫过云裳,微微一愣。 飒凌拽住云裳的手,暗中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不为云裳的容貌而心动,尤其是眼前这位。 宇文玄琅也变了脸色,上前一步,行礼道:“云裳姑娘有呆症,语言冒犯之处还请老爷见谅。” 呆症?!宇文老爷低声自语,似在惋惜,继而哈哈笑道:“笔墨伺候。” 毛豆就站在飒凌旁边,听众人说到“题字”时就将桌子收拾好了,还轻声提醒旁边围观的百姓让一让。 宇文玄戚摊开宣纸,将笔蘸饱墨汁,恭敬地递上前。宇文老爷面带笑意,挥笔写下“小药铺”三字。行楷字体,笔力遒劲,工整中带着些许飘逸。 “多谢宇文老爷。”云露俯首行礼。 老爷大笑,似乎很高兴,“你小小年纪就懂得体恤民生,这是奖赏你的。” “表姐这家小药铺可造福了多少人呢。”叶宁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云露皱眉。 叶宁雪的父亲是文人,在家乡也是小有名气的,接待过不少达官贵人。她不知宇文玄戚是三皇子,见那老爷派头不小,只以为是某位大官微服巡查了。 在叶宁雪眼中,云露开药铺不过为了赚钱罢了,哪来的“体恤民生”,可偏偏周围这些人都说她心善以为她做了多大的好事。 在嫉妒云露的同时,叶宁雪不得不感叹,云露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前两日药铺没有文书被官兵查封的时候怎么没有大官巡查呢? 看到云露这么得意,她叶宁雪怎么可能会锦上添花,“不过这么多人排队看病,扰了街道秩序,多少回给两旁的居民带来些麻烦,表姐下次注意才是。” 她一开口,云露就暗道不好。李璟风也有些惊讶,他刚刚将药铺之事揽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保护云露,叶宁雪不傻,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什么现在…… 宇文老爷四下看了看,似乎觉得叶宁雪的说法有道理。 其实云露昨天就跟周围的街坊领居打过招呼了,请他们担待一天。而且她今天让银巧儿帮忙,就是为了维持秩序,怕乱了套造成大麻烦。 可现在,云露不能和叶宁雪辩驳。 云露假意看了一圈,惭愧地低下头,“表妹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好在我们大殷一向倡导和善友爱,大家都按序排队、相互礼让,没有出现问题。” 李璟风眼神一亮,果然我家云露也不是省油的灯啊。等等……什么我家云露??!! “咳咳。”李璟风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住了。 谈话被李璟风的咳嗽声打断,宇文玄戚趁机说道:“老爷,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老爷点头,带着人走了。 云露大松一口气。 “表姐,恭喜你啊。”叶宁雪依旧笑得人畜无害,“这字很漂亮呢。” 云露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表妹,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恕不远送。” “我……” 叶宁雪被怼,小脸瞬间就红了。她还想为自己说几句,可云露已经转身走了。李璟风等人也没有理会她。她不知道,若云露因她那句话被那位“老爷”怪罪,不但李璟风等人连宇文玄戚都会受到牵连。所以她以为只是中伤云露的一句话,实际上得罪了很多人。 “明日送去让人裱起来吧。”飒凌一贯的没什么表情,“这个招牌,可不得了。” 云露心里有猜测,而且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见宇文玄琅他们都没有说什么,自己也不好多问。 “哎,我说,” 一直站在门边盯着老爷的银巧儿走过来,“刚才那位,好像来头不小的样子,是不是什么大人物啊?” “咳咳。”李璟风清咳两声,拿过云露手里的宣纸,“我认识一个手艺很好的装裱师,而且书院明天就要开学了,这个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云露看着他说。不光是因为装裱招牌的事情,还因为刚才他对她的维护。 李璟风一愣,继而摸了摸鼻子,“小事而已,不用客气。” 排队的人只剩下不到十个,工作进入收尾阶段。 张靖阑还被家里盯着,大概怕她惹事,所以将军府下午就派人来把她接回去了。达林普带着孩子们把东西都收到后院去,云露就和陆闯一起整理剩余的靛青根。 “娘!” 一听就知道是妹妹的声音,云露抬起头,正好看到沈氏从马车上下来,连忙走过去:“娘,您怎么来了?” 沈氏穿着厚厚的桃红色团如意纹的披风,看着精神不错,“今日你的药铺开张,娘过来看看,正好接你和裳儿回去。” 云露扶着娘亲坐下,不禁有些担心,三月夜晚的寒气还是很重的,母亲要是受了凉就糟糕了。 “没事的。”飒凌看着云露担忧的神色,安慰道,“总是待在家里也不好,出来走走对胎儿有利。” “娘的身子没那么弱,你别总提着心。”沈氏也笑道,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陆闯的身上,“我听飒大夫说她有个弟弟,比你大两岁,在哪儿呢?” “那儿。”云露指给娘亲看。 倒是仪表堂堂,看长相挺实在的一个孩子,沈氏暗暗点头,又笑道:“朋友们帮了你一天的忙,等过几日书院休息的时候把他们都请到家里来坐坐。” “嗯。”云露点头,她正有此意。这次药铺能够顺利开张,多亏了大家帮忙。 虽然有飒凌作保证,但云露还是担心,让妹妹先跟娘亲回家,自己则留下来把事情都弄完后再回去。 直到未时末,一切才整理完毕。众人相继告辞,李璟风自告奋勇送云露回家。 天都黑透了,大概因为有些冷,夜市也不大热闹,只偶尔有两声吆喝。银巧儿照例拉着司琴等人坐后面的马车,让云露和李璟风同乘一辆。 云露一上车就呆呆的,靠在着软枕,也不说话。李璟风的心里就有些打鼓,是不是云露对三皇子余情未了,今日相见勾起了感伤的少女情怀。 越想心里越堵得慌,李璟风便问道:“云露,皇上还没有给三皇子指婚,也没说非要他娶丞相尚书家的千金,你若是……” “什么?”云露醒过神来,被李璟风搅得稀里糊涂的。 她不说话,一是因为很累,这几天一直高度紧张,现在事情了结心里一下放松后边便觉得异常疲倦;二是因为……李璟风,不管那宇文老爷到底是谁,李璟风一心维护的举动让云露有一种巧妙的感觉。 之前她对李璟风,不说怀有敌意,但至少有几分算计在。开始想让他给叶宁雪好处,让叶宁雪搬出锦绣山庄;后来是想用更优惠的价格进到好药材…… “我是说,如果你想嫁给三皇子,我还是有办法帮到你的。”李璟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完的,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扯得疼。 “你别胡说。”云露涨红了脸,她之前对三皇子朦胧的情感只有李璟风知道。这种小女儿的心思,虽然早就淡化了,但被人看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尤其被李璟风看穿,似乎更加尴尬。 “我对三皇子,根本没有其他想法。”云露坐起来,“你以后不要再把我和他扯在一起了,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刚才一直闷着不说话?李璟风有点纳闷,但更多的是高兴。他拿出一个盒子,递到云露跟前,“给。” “什么东西?”云露接过来。 “今日你的药铺开张,这是贺礼。”李璟风回答。 云露打开盒子,就见里面装着一个象牙雕鸣凤在竹图笔筒。笔筒作竹节式,外壁高浮雕凤凰、竹枝、灵芝等纹饰,模仿竹刻的效果,却又充分展现了象牙材质的细腻质感,雕刻精美,层次丰富。 凤与竹都是吉祥图案,李璟风是想借此讨个好彩头。加上书院又要开学了,这个笔筒正好用得着。 …… “小姐,时辰不早了。”司琴提醒,不禁有些奇怪。小姐沐浴后就一直盯着笔筒看,那笔筒上的图案也没那么好看啊。说起来,李公子好像很久没给小姐送过东西了。 “今晚绿绣守夜吧?”云露问,“她今天忙了一天,另外安排一个丫头。” “司琪早就安排好了。”司琴笑道,“小姐别操心了,早些睡吧。明天书院第一天开学,可不能迟到。” 那天晚上,明月悬空,云露梦到了李璟风。 第二天醒来,梦里的情节都忘了。应该是个好梦,因为感觉很好。云露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白鹿书院还是和往常一样,李璟蓉果然没有再来上课,叶宁雪就形单影只了。但不过半日,就见她和某个官员的女儿说说笑笑。 云露照例和张靖阑的关系很好,邀请她过几天去锦绣山庄,“你爹娘给你的禁-闭解除了没有啊?” 张靖阑摇头,不过丝毫不担心,“没关系的,每次我只要说和你一起出去,我娘就立刻答应了。” “为什么?”云露疑惑。 “我听我娘说咱们两家是世交,不过因为现在少走动了些所以生疏了。”张靖阑回答,“而且我祖父说当年他带兵去北边剿贼寇,途中被一个部下出卖,还没找到贼-窝-军-粮和武-器就被卷跑了。那时候你爹还是个毛头小子,碰到我祖父,把商队的干粮和武-器都给了我祖父,我祖父才得以撑到援军到来。” 原来是这样,云露恍然大悟,没想到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那我就放心了,我娘专门派人送了帖子,我还怕你娘不准你出门故意不让你知道。这下好了,你记得到时候来我家玩。” “达林普去不去?”张靖阑问。 云露点头,“他当然去啦。” 。。。 第45章 碧天如水中月自明(二) 知道自己闺女这次药铺开张实属不易,所以沈氏专门准备了拜帖,邀请众人到锦绣山庄一聚。云露向娘亲要了给李璟风的帖子,打算自己送去。 马车停在李府附近的小巷子里,等了两个时辰,司琴才掀开帘子,对坐在里面的云露道:“小姐,李公子的马车回来了。” 云露拿起那张请帖,深呼一口气,快步走到李府门前。 最前面那辆马车下来李璟风和李璟侬,后面还有一辆,跟着下来了李璟蓉。云露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和李璟蓉起冲突。 “云露,”李璟风一眼看见云露,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云露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把手里的请帖递过去,“后天你有没有时间?书院放假,所以我想邀请你去我家,还有飒凌和张靖阑,大家都会去的。” “哦,我有时间的。”李璟风接过请帖,显得很开心。 这时,李璟蓉走了过来,瞟见云露,鼻子里冷哼一声:“哪有下午送拜帖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下午送拜帖的确不合适,沈氏也都是上午派人给另外几家送帖子的。 “因为上午我要在书院上课,”云露解释,“书院放假了再送又怕你时间安排不好,所以才下午来的,请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李璟风连忙说,顺便看了李璟蓉一眼,“蓉蓉,你先进去吧。” 哼!李璟蓉白了云露一眼,趾高气扬地进了大门。 李璟风摸了摸鼻子,按理云露送完拜帖就该告辞了,可他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今天下午约了齐阳游湖,所以晚回了,你等了很久吗?” “还好。”云露笑了笑,“你妹妹和齐阳还没和好?” 唉,李璟风叹了口气,很是头疼,“蓉蓉她自小就被宠坏了,所以娇蛮了些,得理不饶人。今天我也是跟她说了很久,她才愿意去和齐阳见面的。齐阳少爷心性也不肯委曲求全,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吵起来。” 云露也无奈,不过倒是感同身受。如果将来她撞见自己的未婚夫和琴姬一起喝酒赏花,不管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清白,心里多少总会有些不舒坦吧。 “呃……我先回去了。”云露少见的有些尴尬。李璟风忙道:“我送你吧。” “不用了。”云露道,“我的马车就在那边。” “我,我先陪你走一段。”李璟风道,“天快黑了,李府附近还是挺僻静的,我把你送到闹市区那边。” “嗯。”云露点头。 于是,司琴带着马车跟在后面,云露和李璟风不紧不慢地走着。 为了避免沉默的尴尬,李璟风便找了些话题,问云露选了哪些课程、在书院的情况如何等等。云露告诉他,陆闯今年去书院教男生骑射课,女生还是由飒凌教。 “我已经学会骑马了,但飒凌说马上骑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我又没有基础,所以她就教了我一些要领,让我自己琢磨。” “嗯。”李璟风点头,表示赞同,“飒凌说的没错,你五天才上一次骑射课,没有基础的话估计学半年都学不好。” 云露笑道:“所以飒凌说以后每次课的前半个时辰,她教张靖阑骑射,我跟着在一边听,自己琢磨着能练到哪里算哪里。后面她就教我一些简单的武功招式,说是可以对付流-氓。” 两人说着走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 跟在后面的司琴嘀咕,真是第一次见小姐这么好的脚力,走了那么远的路都不累。 路上的人逐渐多了,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走在一起难免会传出闲话。李璟风向后招手,示意车夫把马车赶过来。 “那后天见。”云露道。 李璟风点头,“后天见。” …… 锦绣山庄请客的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 刚过巳时,众人就相继到了。宴席设在后花园,沈氏还专门请了琴姬在一边弹琴唱曲。 男客那边,宇文玄琅和李璟风同坐,达林普和陆闯同坐;女客这边,飒凌和云裳同坐,云露和张靖阑同坐。还有一张桌子,是留给银巧儿的。 “阿露,巧儿怎么还没到?”沈氏问,“你派人去请了没?” “娘,我亲自往客院跑了好几回呢。”云露回答,“但客院里的丫鬟说,巧儿这几天都不在府中,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虽然名义上,银巧儿是尤项元请来的客人;但实际上,尤项元和沈氏难得见到她的人影。 “唉。”沈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姑娘去哪了?一句话都不留,平白让人担心。” 云露安慰道:“娘,巧儿会功夫,人又机灵,您就别担心了。紫婵,娘的养身汤记得让厨房按时送过来。” “哎。”紫婵应了一声。 今日宴会都是一些晚辈,沈氏也不拿身份,任他们自己戏耍玩闹,气氛倒也活络。 张靖阑和达林普商量什么时候去林中狩猎,老在书院的校场里骑射没意思;李璟风正儿八经地和云露商讨药店的生意,事实上是因为云露坐得离沈氏太近,他不敢放肆。 飒凌时刻关注着沈氏的脸色,见她精神状态不错。宇文玄琅来到她这边,引着云裳说话。 云露虽在聊自己的,但耳朵一刻不闲着,怕妹妹闹事。本来她是准备和云裳坐一起的,方便在一旁看着,以免稍不顺心云裳就哭闹起来。 此刻,宇文玄琅正在打听云裳的生日,商量着送什么礼物,云露就听见妹妹说“谁让你送给我的呀”“不喜欢”“我不要这个”“这个最讨厌啦”…… 云露忍不住走了过去,面前的这个可是西王世子啊!虽说宇文玄琅一向没有显露自己的身份,但他毕竟是天之骄子,被这么怼回去会不会恼羞成怒? “裳儿,你在干什么呢?”云露说着,又对宇文玄琅笑了笑,“世子,云裳她一向口无遮拦,请你不要见怪。” “姐姐,我想要个风筝哦。”云裳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娇,“好大好大的风筝。” 云露一边拉着妹妹的手不让她乱动,一边对宇文玄琅道歉:“世子,裳儿她小孩子心性。” “没关系的。”飒凌笑了笑,“人家对他不是勾心斗角,就是猜忌陷害,难得碰到一个坦率可爱的云裳,他才不会生气。” 云露看着飒凌,倒有点糊涂,也不知飒凌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宽慰她。 宇文玄琅爽快地笑道:“云露姑娘放心吧,裳儿天真可爱,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和她在一起最舒坦了。” 说完,他便向云裳承诺,等她过生日的时候送一只顶大的风筝。云裳高兴得拍手。 李璟风把云露拉到一旁,笑着说:“你就别担心了,飒凌和玄琅都很喜欢你妹妹。就算你妹妹犯了什么忌讳,他们也舍不得责怪的。” 云露下意识地点头。 众人正聊着,银巧儿咋咋呼呼地跑来:“哎呀天呐,可赶上了,跑得姑奶……”一见沈氏在,立马改口,“跑得我累死了。” 云露连忙迎上去,吩咐丫鬟倒茶,“巧儿,你去哪里了?我去你院子里找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 银巧儿端着茶杯一饮而尽,长长地出了口气。她也不回答云露,走到陆闯面前,“啪”地扔下一个锦盒:“喏,你的盒子。” 陆闯愣了,捧着那个糊满泥巴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盒子,问:“这是我那个吗,你不会早把那个丢了现在随便找了一个来糊弄我吧?” “哇,你好心当做驴肝肺!”银巧儿跳脚,“我又不是真偷,拿你的盒子不过觉得好玩而已。是那天有人追-杀我,盒子才掉了的。我跑了好几天,爬到崖底才给你找回来,你居然……” “有人追-杀你?”飒凌抓住了重点。 “呃……”银巧儿自知失言,干笑了两声,“是我师父的仇家,已经被我解决了。再说了,我现在跟大人物在一起,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银巧儿腻腻歪歪地靠近宇文玄琅,“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凡人,肯定是个大人物。” 她跑了几天,汗涔涔的,一身臭味。宇文玄琅往旁边挪了挪,但还是保持着很好的教养,微微笑道:“我不过一介平民而已。” 云露有一种错觉:这个银巧儿,似乎总在有意无意间试探宇文玄琅的身份。 “好了,巧儿。”云露把她拉过来,“你先回院子里沐浴,换身干净的衣服,我们都等着你呢。” “好吧。”银巧儿抓了一把花生,回去洗澡换衣服了。 “这丫头,肯定有古怪。”飒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露无端地紧张起来,“真的吗?” 之前大家猜测那女贼在跟踪云露,后来女贼证实是银巧儿,但银巧儿却说她没有跟踪云露,不过因为要住在锦绣山庄,所以先打探打探情况。 “纪川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宇文玄琅问。 李璟风摇头:“之前的确查到似乎有人在追杀银巧儿,但到了长安后,那群人就收敛了,以至于找不到更多的踪迹。飒凌,你不如写信问问你那位师兄?” “我师兄云游四海,谁知道他在哪。”飒凌感叹,“银巧儿到长安后就碰到了我们,对方会不会知道我们的身份,所以才有所收敛?” 李璟风沉思,他和飒凌常年在长安城,查到他们的身份不难。但宇文玄戚是三皇子,要查清楚他的身份,恐怕得要点本事才行。 难道,是宫里的人? 。。。 第46章 人间三月芳菲落尽(一) 银巧儿把盒子找到了,陆闯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八字不合,一遇上准得吵架。陆闯嘴笨,每次都吵不过,气得跳脚。 药铺的事情解决了,云露也能安安心心地上学了。每天去书院都能路过小药铺,时间空余的时候还能进去转转。月末抽一天去看账本,然后和李璟风核对收益。 毛豆因为要上私塾,所以得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云露便撺掇爹爹收毛豆为义子,让毛豆跟着姓尤。尤项元爽快地答应了,办了酒席,给毛豆取名为尤云竞。 顺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天气转暖,百花盛开,一派春意盎然。 这天,书院正好放假,张靖阑约达林普去郊外骑马。云露就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轻松一下,约银巧儿去喝个酒什么的。 司琴听自家小姐嘀咕“喝酒”什么的,心想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她们一院子的丫鬟都得挨罚。于是她连忙把司琪叫来,吩咐小丫鬟去库房搬东西。 “小姐,”司琴笑道,“这段时间李家公子送了好多礼物,你要不要点点?” 要说这李璟风,也真是会投其所好。知道云露喜欢宝贝,隔三差五就派人送礼物来。反正李家财大气粗,他送得起。 比如说这块玛瑙雕花鸟纹插屏,正面运用俏色技法将原料上的白色巧加碾琢,一只绶带鸟栖于梅枝之上,衬以浅棕色背景,别开生面。背面阴刻一首赏花诗,末署“李璟风敬赠”。尤府有好几块玉制的插屏,这样一整块玛瑙材质的,在整个长安也很罕见。 再比如说那把纱面贴绢仙鹤桃树图团扇,扇作八瓣葵形,配乌木雕花柄。扇面以米色直经纱为地,上贴用绢片剪裁成的桃花,用堆绫技法绣出两只仙鹤,显出特别的立体感和层次感,独具诗情画意。 还有那个翡翠雕花鸟纹花插,用翡翠本身的几种颜色巧作为树干形,主干上镂雕新枝及阳文牡丹。高处枝头有一立鹤,最为显眼,另有凤、鸟多只栖于器周枝上。下配以镂空雕花红木座。所用得翠料极为透明,局部绿色加深,让人赏心悦目。 …… 一件件欣赏下来,云露对李璟风的好感倍增。而司琴,则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李家公子这么大排场,肯定对自家小姐有意思。 “小姐,”司琪挑了帘子进来,“门房通报,说是小黄豆和小绿豆来了。” 小黄豆?云露疑惑。这群孩子很少来锦绣山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云露心中一跳,忙道:“快带进来。” 果然,丫鬟带着哭哭啼啼的小黄豆和小绿豆进来了。见着云露,两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司琴忙让丫鬟打水来,司琪则捧来点心水果,哄着他们别哭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云露问。 “有坏人,扔了我们的药,呜呜呜。” 两个孩子也说不清楚,云露换了衣裳,坐着马车急急忙忙赶到小药铺。 达母带着孩子正在整理药材,魏妈妈则在给毛豆上药。药铺里一片杂乱,算盘还被扔在地上,珠子撒了一地。 云露慌了,快跑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魏妈妈叹了口气,向云露说明事情原委。 原来几天前就有人到药铺来,让他们提高药材价格,他们以理据争,没有妥协。没想到今天那些人居然跑到铺子里来闹事,二话没话就掀了药柜。偏巧达林普今日又不在,孩子们拦着,竟然还被打伤了。 真是岂有此理,云露暗中捏紧了拳头。 “我一定要学武功!”小扁豆哽咽着。 云露摸了摸他的头,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慰。 云露一直是安分守己的良民,顶多不过在酒楼遇到过撒泼赖账的客人。这种暴力事件,她碰到的机会很少。怪不得在书院,飒凌一直教她防身术。 有的时候,暴-力的确是制止暴-力的唯一办法。 飒凌同住在南大街,听到风声赶来,同行的还有李璟风。 “都是小问题,多擦几天药膏就好了。”飒凌给孩子们检查一番,看着云露阴沉沉的面色,低声安慰。 “多谢飒大夫。”云露道。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飒凌说着,看了李璟风一眼。此时的云露脸色异常难看,着实有些让人担心。 尤项元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也带着人来了。 尤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他尤项元在商场混迹多年,多少也有几分薄面。这次那些人却在自己闺女开的药房里捣乱,岂不是打他的脸吗?! 尤项元安慰了云露一番,又留下两个身材高大、身手了得的人照看药铺,接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云露知道爹爹肯定要去查探事情原委,不由得有些担心。 尤家在长安颇有名声,再加上这间铺子挂有李家的招牌,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些闹事的肯定是受人指使,要么对方有权有势不怕一下得罪尤李两家,要么对方没有轻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云露,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李璟风。”云露喊了一声。 李璟风就在云露身边,立刻就应道:“怎么了?” 云露看着他,问:“你有办法查到那些人的底细,是不是?” 李璟风点头。 “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云露抓住他的袖子。 李璟风低头看了一眼云露泛白的手指,轻声道:“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云露道:“赶在我爹前面,找到那些人,一定不要让我爹先找到他们。” “你已经有答案了?”李璟风问。 云露点头,“八九不离十。我爹不会对我娘撒谎,我怕我娘知道后,情绪会激动。” “好。”李璟风允诺,“我立刻去查,一定赶在你爹前面。” 云露长这么大,还真没和谁结过仇。她家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人脉,绝对不能得罪谁。就算看谁讨厌,对着他你也得笑眯眯的。 这么费尽心机想害她的人,云露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叶宁雪。 云露的猜测没有错,未时刚过,李璟风再次来到小药铺,带给云露一个好消息:那些人已经全部被抓住了,并且交代了给他们银两让他们去捣乱的幕后主使--司书。 荣升为大丫鬟的司书,果然对自己的主子忠心耿耿,云露冷笑。 此时,达林普和张靖阑回来了,陆闯和银巧儿也来了。 “哇!我就知道那个叶宁雪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这么恶毒。”银巧儿大叫,“果然最毒妇人心说得一点都不错。” 陆闯见大家都没说话,只有银巧儿一个人咋咋呼呼地,不由得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干嘛?”银巧儿白了他一眼。 陆闯干脆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一边去了。 “你打算怎么办?”飒凌问。 “直接去找她。”云露冷声道,“她既然敢这样对我,那我也不用有何顾忌。”说完,她便吩咐司琴去备马车。 飒凌眼眸一亮,云露这性格,她喜欢。 银巧儿好不容易挣脱陆闯,兴冲冲地跟上去,“要撕-逼了,这热闹我可不能错过。” 张靖阑怕云露出事,也跟在云露后面。 李璟风当初送给叶宁雪的房子是一座古宅,就长安城偏西侧的位置,距离中心市区不远,可谓动静相宜。这宅子从外面看上去颇为气派,既不会失了身份,也不会引来非议。 云露来不及让司琴搭脚蹬,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守门的两个小厮说:“进去,把叶宁雪叫出来。” 这两个小厮是当初沈二娘从尤家带过来的,自然认得云露。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个跑进去传话,一个小跑到云露身边:“大小姐,不知您来府上有何贵干?” 云露心中正烦躁,自然不想多费口舌。司琴瞪了那小厮一眼,喝道:“快进去叫你们家小姐出来,别站在这碍眼。” 那小厮看了司琴一眼,估计是感觉到气氛不对,灰溜溜地走了。 不一会儿,叶宁雪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府。通报的小厮把外面的情景描绘了一番,她也猜到是什么事情,所以还拉来了自己的娘亲坐镇。 “哎呦,露丫头你好大的派头。”沈二娘怪里怪气的,“都到我府门口了还让人进去喊我出来,知道的会说我这个做姨母的心疼后辈,不知道肯定会乱叫舌根说你们尤府没规矩的。” 哼!云露虽然痛恨眼前的这对母女,但好歹沈二娘是长辈,她也不会太丢了身份,“二姨母,在锦绣山庄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请你谨言慎行。没想到有其母必有其女,要不然我一定会在表妹的耳边也叮嘱那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沈二娘顿时横眉怒目,她一向喜怒形于色,更何况云露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难堪。 云露冷笑,“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自然有人会明白。叶宁雪我正式警告你一次,你害我可以,但你若敢害我身边的人,我绝对饶不了你!” 太给劲了!银巧儿听了想鼓掌。张靖阑也很解气,对付这种坏心眼的人绝不能仁慈,要让她知道做坏事的后果。 叶宁雪一张小脸上血色尽失,捏手帕的手指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恐惧而微微颤抖。 和沈二娘相反,她是个能忍的人,尽管暗地里给云露下过很多绊子,但还从未明面上和云露撕破过脸皮。 “表姐,”叶宁雪强笑道,“我尚且不论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害你?难道今日贸然到访、当众与我和娘亲难堪、不尊长不爱幼的人不是你吗?!” 这算倒打一耙吗?银巧儿的嘴张成了圆形。哇,这个叶宁雪不管心思狠毒,还特别会胡搅蛮缠啊。 张靖阑见过银巧儿和陆闯吵架,知道她一张嘴特别厉害,于是拉了拉银巧儿的袖子,示意她上前帮忙。 银巧儿窃笑,指了指云露,那意思:云露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且看着吧。 云露上门理论,叶宁雪却颠倒黑白,说起云露的不是。加上云露这边只有四五个人,而叶宁雪那边丫鬟小厮一大堆,气势上弱了一截。 云露俊眉上挑,目光凌厉。她身量尚小,但神情坚毅、腰背挺直,站在那里身后仿佛带着千军万马,无端生出一种让人畏惧的气势。 “叶宁雪,你应该感谢我尚且还知道尊长爱幼,不然今天来的就不止是我了,我会带来所有的证据,抓你去见官!” “你,你这个死丫头!”沈二娘上前一步,却被叶宁雪紧紧拽住,“你抓着我干什么?我今天非得替她娘管教她不可!司书,你们那群丫头是死的?把她抓起来,我要好好教训她!” 司书一个眼色,身后的丫鬟们都动了起来,司琴和司琴两人连忙护在云露身前。 “放肆!”司琴喝道,“你们都忘了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吗?敢跟大小姐动手!?” 那些下人大多都是当初沈氏送给沈二娘的,此时被司书这么一喊,顿时犹豫起来。尚且不论以前锦绣山庄待他们如何,现在他们的做工契约可都还在沈氏那里。如果真地绑了大小姐,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二娘见他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又急又恨,指了几个她刚从牙行买回来的小丫鬟,骂道:“你们是吃干饭的,还是没长耳朵?我的话听不见是不是?!”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银巧儿一边感叹,一边从荷包里抓了一把中午没吃完的花生米,随手一扔。那些花生米就准确地砸到对面每个人的脑门上,包括沈二娘和叶宁雪。 “我可警告你们,”银巧儿笑嘻嘻地说,“再这么不要脸,我扔的可就不是花生米了。” 云露感激地看了银巧儿一眼,让司琴和司棋二人让开。 “二姨母,我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这次尚且放你女儿一马。但今天我若是在这里损了半根汗毛,你信不信,我爹娘绝对不会放过你!” 沈二娘脚下一软,差点跌倒。云露小小女儿身,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那似乎带着刀锋的语气让她不由得寒从脚气。 “我们走。” 云露转身,不再理会沈二娘和叶宁雪。她今天来主要是想警告一下叶宁雪,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不需要再多费口舌。 等云露走了,沈二娘也带着下人骂骂咧咧地回了府,叶宁雪才发现站在大树后的李璟风。 他一身长袍,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在那一瞬间,叶宁雪感觉到一种难堪,近乎绝望的难堪。在刚才云露质问她的时候都未有过。她不介意自己的伪装被揭开,她只是没想到李璟风也在这里。 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被指责、被羞辱,指责羞辱她的人还是她的情敌。更可悲的是,她无法装出无辜可怜的模样,去博取同情。 叶宁雪突然意识到,云露一点都不在乎让李璟风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而这种不在乎基于她知道李璟风一定会站在她一边的底气。 但她叶宁雪却不行,她的羞愤、她的恐惧,全部都来源于她的不自信,因为她不确定李璟风会帮着她。 所以她才一直装出柔弱可欺的模样,希望能够借助男人对女人天生的保护欲,让李璟风对她心生怜惜。 但她所有的计划,在刚才戛然而止。 全都是拜尤云露所赐! 叶宁雪狠狠地捏着手里的帕子。 李璟风无言地转过身,离开了。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让李璟风对云露刮目相看。当然,他对叶宁雪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当初选这座宅子的时候,他费尽心力,一来想让云露开心,二来想让叶宁雪过得舒心。 因为女儿家在他心里,始终是一种可爱的存在。 他现在明白了,原来真的有一种花,外表看上去柔弱可怜,可内里的汁液却能够毒死人。 。。。 第47章 人间三月芳菲落尽(二) 回到小药铺,银巧儿一下车就大声嚷嚷:“哎呀呀,你们都没看见,云露太给劲了,直接跟叶宁雪那个恶-女叫板了!” “叶宁雪,还有她那个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吧。”飒凌笑道。 “当然了。”云露还没说话呢,就被银巧儿抢了去,“他们还想抓云露呢。不过有我啊,刷刷几下,把他们打趴下了。” 也太夸张了吧,云露忍俊不禁,阻止银巧儿再说下去,“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我娘昨天还问我,说老是见不到你的人。” “她啊,整天在王府门前转悠,不知道还以为她想竞选世子妃呢。”陆闯揶揄道。 银巧儿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我银巧儿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当个世子妃怎么了?!” 眼见着二人又要吵起来,云露及时拉开银巧儿,“好了好了,你刚刚在马车上不是还说肚子饿吗,我已经让司棋去酒楼定饭菜了,等会我们就去吃。” 银巧儿气哼哼地别过脸,凑到云露身边,“对了云露,以前那个高高的帅帅的经常来看云裳的那个人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他啊?” 西王世子?云露纳闷,银巧儿好像对他特别关注似的。 “我一看他就不是普通人,是不是什么王侯将相啊?”银巧儿继续问。 “什么王侯将相,”飒凌接话,“就是一个富家子弟而已。” “对啊。”云露点头应和。 虽然大家都拿银巧儿当朋友对待,但银巧儿一直没有交代清楚自己的来历,让众人对她始终存着一丝堤防。 “切,我才不信呢。”银巧儿拍了拍手,“走走,吃饭去,肚子饿死了。” …… 接下来几天,银巧儿都待在锦绣山庄。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既然是来做客,老是不见人影也不太好。 这天天气很好,尤项元得闲,刚好沈氏的精神状态也很不错。于是尤项元决定带着一家人去游湖,顺便款待银巧儿。 尤项元走在最前面,云露和紫婵扶着沈氏。银巧儿教云裳玩她在西域学会的一种游戏。 刘管事已经备好了马车,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老爷,您和夫人坐第一辆,两位小姐和巧儿姑娘坐第二辆,丫头们就坐后面两辆。” 尤项元满意地点头,接过沈氏的手,正准备扶她上车,便听见远处一阵踏步声,间插着马蹄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众人都停下脚步,动作统一地向前看去。只见为首两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群带刀捕快。 到了跟前,两个侍卫翻身下马。 其中一个拿出一张带有画像的拘捕令,喝道:“刑部尚书家中被盗,接线-人-举-报,乃西域惯犯银巧儿所为。来人,抓起来!”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个捕快一拥而上,钳住银巧儿的两只胳膊。 “喂喂!”银巧儿大叫,“我什么时候成了西域惯犯了!我警告你们快放手,不然我去告你们啊。” 尤项元连忙上前,问道:“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侍卫也不说话,另一个侍卫上前,同样拿出一张拘捕令:“接城西秦氏夫妇报案,小药铺药材出现问题导致其女死亡,现将小药铺老板尤项元缉拿归案配合审查。来人,抓起来。” 同样两个捕快,将尤项元抓了起来。 “老爷,老爷!”沈氏急忙喊道。 云露让司琴扶好娘亲,顺手摘下司棋腰间的钱袋,上前递给那个侍卫,“官爷,我才是小药铺的老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侍卫掂了掂钱袋,道:“官府登记在册的老板是尤项元,我们只是奉命抓人,有什么问题你去衙门问吧。”说罢,大手一挥,“走!” “喂!云露!”银巧儿又蹦又叫,“快让陆闯那小子来救我啊!” 官府有规定,不管男女,及笄之后才有资格开店铺做生意,所以去年云露开药铺去官府登记时填的自家爹爹的名字。 刚刚那人说“接城西秦氏夫妇报案,小药铺药材出现问题导致其女死亡”,城西秦氏,是什么人? 云露正想着,便听身后一阵尖叫,“夫人,夫人!” 原来沈氏受惊过度,晕了过去。 “司琴,快去叫飒大夫。”云露忙道,“刘管事,抬担架来,快!” 锦绣山庄门前一阵慌乱,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没有大问题。”飒凌收回手,顺便帮沈氏掖了掖被角,“好生养着,不要让她太过激动。” 云露点头,此时沈氏虚弱地喊了一声:“阿露。” “娘,我在呢。”云露连忙握住娘亲的手。 “你爹的事情,千万不能让你祖母知道。”沈氏叮嘱。 “我知道的,娘,您放心吧。”云露道,“娘,您保重身体,爹和巧儿的事情我会去调查清楚的。还有妹妹,我也会照顾好的。” “嗯。”沈氏应着,微微闭了闭眼睛,显得很疲惫。 “娘,您休息吧。”云露道。 沈氏摇头,挣扎着坐起来,“刘管事,房嬷嬷。” “在。”刘管事和房嬷嬷齐齐站在沈氏面前,俯首行礼。 沈氏清咳了两声,打起精神来:“从现在开始,由大小姐当家,你们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是,夫人。”刘管事和房嬷嬷应道。 云露扶着娘亲躺下,让紫婵等几个贴心丫鬟在旁边守着,然后带着飒凌等人到客厅。 陆闯也来了,不过他是外男不好进沈氏的院子,只得等在外面。此时见她们出来,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露一边让下人给倒茶,一边答道:“我也不清楚,我爹是因为药铺的事情,巧儿是因为刑部尚书家中被盗一事。” 陆闯愕然,“刑部尚书家中被盗与银巧儿那丫头有什么关系?” 云露摇头,“不知道,我一会儿去官府打听打听情况。” “你先不要出面。”飒凌拦道,“这两件事都有些蹊跷。我已经派人通知李璟风和玄琅了,官府再怎么强硬,他们二位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我去找李大哥。”陆闯拔腿就跑。 云露对飒凌的话深信不疑,但毕竟心里着急,端茶的手都有些颤抖。 飒凌吹着茶杯漂浮上来的热气,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云露今年虚岁十五,尚未及笄,如今却要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 “放心吧,没事的。”飒凌放下茶杯,拍了拍云露的手,往日清冷的声音温柔了许多,“我在这里陪着你。” “谢谢飒大夫。”云露道,眉梢的笑容有些勉强,有些疲倦。 云露让厨房煮了清淡的养身汤,喂着娘亲喝下。又让厨房做了一些云裳爱吃的菜,让飒凌陪着妹妹一起吃。 直到下午,李璟风和宇文玄琅才到锦绣山庄,带来了他们从官府得到的消息。 城西秦氏夫妇是庄稼人,两天前女儿病重,到云露的小药铺来抓药,没想到吃了两天竟然死了,于是秦氏夫妇将小药铺告到官府。 至于刑部尚书,数日前家中被盗,官府一直在搜寻偷窃者。昨晚官府收到线报,说那晚有目击证人看到银巧儿在尚书府出没。 两件事情碰到一起,又恰巧两人都在尤府,所以官府出动来抓人了。 “查到秦氏夫妇的住址吗?”飒凌问,“尸-体在哪?我去验-尸。” “查到了。”李璟风拿出一张写着字的纸,放到飒凌面前,“我请了衙门的几个仵作,明天和你一起。”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飒凌看了一眼那个地址,不是特别远,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我回去拿药箱,你派人去通知那些仵作,在秦家碰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负责保她们的安全。” 李璟风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了。飒凌的存在严重挫伤了男人的自尊心。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路边的灯盏散发出昏黄的光亮,在重重夜色中闪烁着略显温暖的颜色,让人觉得心安。 宇文玄琅去倚荷园陪云裳,李璟风留在倚梅阁,陆闯则守在衙门外留意里面的动静。 夜深人静,为了避嫌,李璟风没有进屋,而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虽然已经快四月了,但夜晚还是带着些许凉意。 云露找了一件颜色偏深的披风,递给李璟风,“茶冷了没有,要不要重新泡一壶?” 李璟风站起来,接过披风,笑道:“今晚月色很好,适合赏月。” 云露笑了笑。 这是李璟风下午见到她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你还没去过我家的后花园吧?”云露问,“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李璟风点头。 锦绣山庄的后花园很有特色,但大晚上的,月色朦胧,能看清楚的也不多。九曲回廊下潺潺的流水声,草丛中咕咕的虫叫声,都给这紧张一天的结尾增添了一分宁静祥和。 “药铺的药材都是从药村里进的,我敢保证,任何问题都没有。飒凌今晚验-尸,明天早上就能出结果。你放心吧,你爹不会有事的。” 李璟风安慰着,云露点了点头。这个夜晚,云露分外感激自己身边的这群朋友。如果没有他们,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璟风偏过头,看着云露略显苍白的侧脸。眼眸低垂,不复往日的神采;下颌的线条崩得紧紧的,仿佛随时可能因为压力过大而崩溃。 姑娘家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哭吧,可是云露不能哭。现在这个家,只有她是清醒的,她必须打理好一切。再担心,再着急,再害怕,都不能哭,不能有丝毫软弱的表现。 “云露。”李璟风喊了一声。 “嗯。”云露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憔悴。 李璟风不知为什么,心猛地一抽,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云露,以缓解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的窒息感。 云露愣住了。 “云露,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轻薄或者不敬之意,我只是想抱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李璟风自己也不懂这种感觉,他自小便懂得怜香惜玉,觉得世间的姑娘都需要被精心呵护。刚好,他优越的家世让他身边从来不缺如花般娇艳的女孩,他关心她们、爱护她们、逗她们开心、从不惹她们生气。 可现在这种感觉,这种难受到恨不得用全部去换她平安快乐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的一生中,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只会对一个人,是不是只会遇到一次? 。。。 第48章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 第二天早上,飒凌没有回来。云露心中七上八下的,难道真是药材出了事?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纪川快马加鞭赶到锦绣山庄。 “飒凌让我来传话。”纪川道,“首先,秦氏姑娘的死与药材无关。” 云露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李璟风。 “飒凌需要人手。”纪川回答,“一来看着那几个仵作,看有没有其他人与他们联系;二来,她说她要找一个东西。” 云露下意识地问:“找什么?” 纪川摇头,“她没有明说。” 李璟风从腰间取下一个令牌,交给纪川,“飒凌需要多少人手就给她调多少。” 纪川领命而去。 此时,云露一直紧崩着的心才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连水是凉的都没有察觉。 “这个消息我得去告诉我娘,”云露说,“免得她为我爹担心。” 李璟风点头,“我去和玄琅商量商量刑部尚书那边的情况,看能不能找机会拜访一下。” 两人分头行事。 沈氏听说了飒凌那边得出的结论,也大松一口气。紫婵见状,忙让厨房准备吃的。昨晚和今早,沈氏几乎什么都没吃,只喝了几口热汤。 “飒大夫现在在找证据证明爹爹的清白。”云露端过厨房送来的粥,用勺子舀到娘亲嘴边,“李璟风和西王世子在联系刑部尚书那边,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 沈氏喝了一口热粥,感觉好了很多,“你让刘管事去官府打点打点,免得里面的人为难你爹。” “已经安排好了。”云露道,“今儿一大早我就包了一大封银子,让刘管事去府衙疏通,爹爹在里面不会受委屈的,娘放心吧。” 到底还是女儿心细啊,沈氏看着一天一夜下来明显憔悴了的闺女,一阵心疼,“紫婵,让厨房顿锅补气养神的汤,送去二小姐的院子。” 云露笑道:“娘,女儿会照顾自己的。您只要把自己和肚子里的小弟弟顾好就行了。不然到时候爹爹回来,肯定会骂我的。” “娘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小事还是挺得过去的。”沈氏笑了笑,“你爹这次,若能花银子解决那是上上策,若真有麻烦……”沈氏拗住话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信封,“阿露,你等会去库房,照着这里面的礼单准备好。这些年你爹无论在官场还是商场,都有些信得过的朋友,若真有那么一天,娘得去拜访他们。” 云露打开来看,上面给大舅家的礼是最重的。以前她总觉得母亲对大舅家过于讨好了,尤其大舅母的为人,让她特别不待见。可现在才知道,娘亲目光长远。尤家只是商户,最多的不过是钱而已;但大舅家毕竟有官爵,手握实权,在关键时刻是很有用的。 “嗯。”云露用力地点头,“娘放心,我会准备好的。” 云露在库房待了两个多时辰,出来时都正午了。 司棋候在门外,见着云露便快步走过来:“小姐,李公子和西王世子来了,张家小姐也来了,正在客厅喝茶。” 云露猜想他们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路小跑回客厅。 “云露,你还好吧?”张靖阑一见到云露,就关切地问候。 云露感激地笑了笑,安慰道:“我好着呢,你怎么来了?” “刑部尚书是五皇子那边的人。”李璟风解释道,“之前因为北日国公主的事情五皇子与我心生间隙,所以我便托张姑娘的兄长和玄琅一起去尚书府。” “那情况怎么样?”云露问。 李璟风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为难,“巧儿姑娘的情况比你爹的要复杂,她只是嫌-疑-犯,就算罪-名-坐-实不过也是偷窃罪,但却被关在重-刑-犯的监-牢里。要知道西王世子和武状元一起,哪个官员都要卖点面子的。” 云露对官场还不太懂,见李璟风面有难色,便试探性地问道:“刑部尚书不肯说吗?” “不是不肯说。”宇文玄琅道,“而是一直跟我们打太极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他背后肯定有人撑腰!”张靖阑抢着说,“不然不会那么大胆子的。我哥说他都把我祖父的名头搬出来了,但那刑部尚书还是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实话。” “那他背后的人,会是五皇子吗?”云露小心翼翼地问。 李璟风和宇文玄琅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张靖阑嘀咕:“奇怪,银巧儿她不过一个江湖女子,怎么会惹上官司?虽然我们一直说她是女贼,但她每次都不承认说她没有偷东西啊。” 张靖阑知之甚少,但云露却了然。银巧儿的出现,的确疑点重重。 之前纪川查到有一批人追杀银巧儿,会不会就是五皇子的人?银巧儿到长安后一直跟他们在一起,身边有李璟风、飒凌等人,那些杀手害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动手? 到底银巧儿的身上掩藏着什么秘密? “陆闯一直在府衙外守着,暂时还没察觉到有什么动静。”李璟风道,“玄琅已经跟官府那边打过招呼了,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去监-牢-探-视。” 云露沉思片刻,道:“我爹的事情,得等到飒大夫那边有结果了再说。这种人命案,官府也要彻查之后才会下定论。我们今天下午去看巧儿,跟她问问清楚。” …… 下午,云露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和李璟风一起去监-牢-探-视银巧儿。本来陆闯也要进去,但云露怕他们又吵起来耽误了时间,所以让陆闯在外面等着,她出来后跟他汇报里面的情况。 监牢里湿气很重,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恶臭味,时不时地还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鬼哭狼嚎一般。 李璟风走在前面,用脚踢开一些死老鼠、碎瓦片。云露跟在后面,忍不住用帕子捂住鼻子,以缓解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两人一直走到最后,才看到银巧儿。 银巧儿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布满了鞭痕,一看就被用过刑。 “巧儿,巧儿!”云露大喊,她以为银巧儿只是被关起来了,没想到居然用了酷-刑,难道要屈-打-成-招?! “巧儿姑娘!”李璟风也帮忙喊。 银巧儿抬了抬眼皮,继而睁开眼睛。看到云露,她动了动嘴唇,似乎在笑,“你们来了?” “巧儿,你怎么样?”云露的手穿过栅栏,想拉去银巧儿。 银巧儿撑起身子,爬到墙边,用力支撑自己坐起来。她握住云露的手,苍白而干裂的嘴唇绽放出一个明显的笑意,“陆闯那小子呢,他怎么没来?” 云露也跟着笑了笑,声音已然哽咽,“他一直守在外面,我怕他跟你吵架,没有让他进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他们没有给你吃的吗?怎么会对你用刑?” 哼!银巧儿冷笑,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李璟风蹲下身子,低声问道:“巧儿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们?” 银巧儿看了李璟风一眼,突然问:“你能保护云露吗?” 李璟风看云露,云露也看着李璟风。 “我可以保护她。”李璟风回答。 “不,不光是她。”银巧儿摇了摇头,“你要保护好所有她关心的人,不要让她受到威胁。” “我可以。”李璟风再次回答。 “好!”银巧儿笑道,“那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们。不过你们要知道,这个秘密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们怕不怕?” 云露看着银巧儿,从她惨然的笑容里看出一丝决然的意味。 云露突然醒悟过来,“他们对你用刑,是不是想逼你说出那个秘密?如果你告诉我们,他们就会杀了你?” “本姑娘才不怕死。”银巧儿又咳嗽了一阵,抽气抽得很厉害,“我小时候我师父就跟我说过,死有轻于牛毛重于大山,怕-他-个-求。” “不,你不要告诉我。”云露抚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只要你不说,他们就不会杀你。” 银巧儿看着云露,眼睛里闪着几点泪光,似乎有些感动,“云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活着。但只要我不说,他们会一直折磨我。我可以死,但这个秘密必须有人知道,因为它至关重要。” “可是,可是……” 可是你说了,那些人就会杀了你。 云露不知如何是好。 银巧儿紧紧地抓住云露的手,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点,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段话。 李璟风看到云露的瞳孔逐渐放大,最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银巧儿。 …… 云露走出监牢,守在外面早就不耐烦了的陆闯一个箭步冲上去,“怎么样,银巧儿那丫头没事吧?” “她……”云露欲言又止,她想告诉陆闯,但陆闯听了肯定会担心的。 李璟风看着云露,知道她不忍心说,于是便道:“她被用刑了。” “什么?!”陆闯同样震惊,“她为什么会被用-刑?官府想屈-打-成-招吗?” “这其中是有原因的。”云露沉声道,神情严肃,“陆闯,你要守好这里。巧儿她,她很危险。” 陆闯愣愣地看着云露,似在问她又似在自言自语,“她会有什么危险?” 云露抬起头,盯着陆闯,词语清晰,“你如果不守好她,就会永远失去她。” 陆闯转过头,看着进出监牢的那扇小门。他和银巧儿只能隔着一扇门,不能再隔得更多。 云露和李璟风走后,陆闯依旧蹲在小门不远处的石狮子后面。期间他回去了一次,再来时手中多了一柄剑。 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太阳西沉,等着黑暗的颜色一点一点地侵占明亮的天空。 夜半子时,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监牢附近尤其如此,阴风阵阵,吹着地上的石子骨碌碌地向前滚动。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监牢之中。 银巧儿嗅到异常的气息,缓缓地睁开眼睛,嘴角带着嘲讽,“怎么,迫不及待了?” 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密-令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告诉了尤云露?”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银巧儿反问,“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看我死后,你主子的秘密会不会被泄露出去。” “尤云露那边,我自会派人去盯着,今晚的主角是你。”黑衣人冷哼,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你不说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头,我看你有几根手指头让我剁。” 他身后的二人迅速走到银巧儿身边,强制性地把她的手固定在地上。 黑衣人缓缓地踱到银巧儿跟前,蹲下身子,把匕首放到她小指旁边,“说,那封密令在哪里?” 银巧儿盯着那把匕首,咬了咬嘴唇,最终别过脸去,“我劝你最好杀了我,不然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呵呵,黑衣人冷笑,“好大的口气!在你将我千刀万剐之前,我先让你尝尝这削肉断指的滋味。” 他鹰隼般的双眼骤然收缩,迸发出阴毒狠厉的光芒。匕首上寒光刺眼,银巧儿紧闭双眼,手指下意识地想往回收,却被人牢牢地按住。 “叮--” 在匕首即将切到小指的那一瞬间,一个弹珠破空飞来,撞到刀背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那力道之大,直接将拿着匕首没有丝毫防备的黑衣人掀翻在地。 “谁!?” 三个黑衣人正抬头搜寻目标,就听见“砰”的一声雾弹爆炸的声音,视线被烟雾干扰,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烟雾散去,他们再去看时,地上已空无一人。 。。。 第49章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二) 锦绣山庄,李璟风派了高手潜伏在各院中;府外,守着层层侍卫,一只蚂蚁都爬不进来。当然,这一切他都是暗中安排的。 倚梅阁,云露已经让丫鬟们把整个院子都翻遍了,却始终找不到那日在街上捡到的玉佩。 “那日马叔把玉佩给了小姐,回来后小姐就让我收着。”司琴道,“可刚好洗衣房送衣服过来,我打算把衣服整理好之后再收起来的,就随手放到桌子上,然后……” “然后放在哪里了?”云露追问。 “然后我就忘记了。” 司琴低下头,“小姐,那个玉佩是不是很重要?” 司琴是倚梅阁里最忙的人,不但要跟着她在外面到处跑,回来后还要处理各种事务,难免会有疏忽。何况那不过是一块捡到的玉佩,谁又会放在心上? “司琴,你先别自责。”云露安慰道,“你仔细想想,那天有谁进过我的房间,会不会是被别人拿走了?” 司琴想了想,道:“我记得那天,夫人来过,二小姐也来过。” 娘和妹妹?云露沉思,娘亲若是拿她的东西,肯定会先问她的;倒是云裳,平常看到好玩的就会拿走。 “夫人那边先不要惊动。”云露道,“你去倚荷园,把二小姐带过来,然后让司画带着丫鬟到处找找看。” “哎。”司琴应着,立刻向倚荷园跑去。 云露急得头痛,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司棋见状,连忙泡了一杯养神茶,“小姐,你别急啊,那么大块玉佩总得有个地方,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的。” 云露叹了口气,道:“你去夫人那边看看,问问紫婵,夫人今天状态如何。” “好的。”司棋也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李璟风,云露看着他,有些歉然,“你陪我跑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璟风安然不动,微微笑道:“我答应了巧儿姑娘,要保护好你的。” 云露想起银巧儿说的话,不由得寒从心起。可是这两天,她麻烦李璟风已经够多了。两人非亲非故,她实在不能再要求什么。 李璟风似乎看出了云露的心思,在她准备开口前抢先说道:“云露,你跟陆闯说,如果他不守好银巧儿,就会永远失去她。你可知,我也同样害怕?我害怕如果不好生保护你,就会失去你。” 云露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男子,心中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她不傻,反而比一般女子要聪明。李璟风这饱含情意的话,她如何不懂,可是…… 云露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不要被迷惑,“李璟风,这样的话,你经常对别人说吗?” 李璟风一怔,继而明白了云露的意思,急忙为自己辩解,“没有,我没有经常对别人说,我只跟你说过,就是刚才。” 云露看着他着急的模样,不知为何,“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笑,李璟风又愣了,“云露,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玩。”云露别过脸,忍住笑意。 她这两天为了爹爹和银巧儿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很憔悴。早上起来妆都没有上,服饰也没搭配好,就让司琴给她拿了最简便易行的衣服。 可李璟风偏偏选了这么糟糕的时候表露-情-意,云露真是感到无奈又好笑。 窗外月光皎洁,有李璟风在身边,云露觉得很安全,心中的焦虑与担忧都暂时放在了一边。她看着对面抓耳挠腮的李璟风,再一次捂住嘴偷笑。 “哎。”云露清咳了两声,“李璟风,你刚刚那个,算表白吗?” “算,算吧。”李璟风居然有点结巴。 云露以前常听娘说,患难才见真情。这次她有难,李璟风却对她不离不弃,还费尽心力帮助她,这样算不算患难见真情呢? 云露不再看李璟风,开始看窗外的明月。 李璟风在云露对面坐下,假装看窗外的月亮,实际上在偷偷地看云露。 “小姐,二小姐来了。”司琴在帘子外喊。 云露回过神,走过去掀开帘子,把妹妹接进来。 “姐姐,吃糕点。”云裳的嘴里塞得鼓鼓的,手里还抓着两块梅花酥。 云露见那梅花的样式,不像是自己家的厨子做的,便问道:“裳儿,你这糕点是哪来的?” “琅哥哥送的。”云裳回答。 云露知道她说的是西王世子,便没有在意,宇文玄琅经常送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云裳。 “妹妹,来,坐到姐姐身边。”云露柔声哄着云裳,拿出之前找出来的和那个捡到的玉佩外形有些相似的玉佩,“你看,姐姐这里有个好玩的东西。” 云上拿起玉佩,左右翻着瞧了瞧,“是一个玉佩呀。” “对,就是玉佩。”云露赞叹道,“裳儿真聪明。” 云裳嘻嘻笑着,咬了一口糕点。云露继续说道:“裳儿,姐姐记得你也有一块玉佩啊,和这个很像。” 嗯?云裳歪着头,似乎在回想,“我没有呀,没有这个玉佩。” “不是这个。”云露耐心地哄道,“另外一个,和这个很像的,姐姐之前在你的院子里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玉佩。”云裳再次把那块玉佩拿起来,反复看着,“我也有一块?哦~是小灰的呀。” 云露心中一跳,李璟风也围了过来。 “小灰的玉佩?”云露问。 云裳点头:“对呀,戴在小灰的脖子上,我在姐姐的桌子上拿的。” 司琴反应快,已经跑出去了。 “姐姐,我想喝水。”云裳说。 刚刚进屋的司棋倒了一杯花茶递过去,“小姐,奴婢去问过了,紫婵姐姐说夫人一切都好。” 云露点头,接过水杯,喂着云裳喝下,“裳儿,咱们待会去娘亲院子里睡好不好?” “好哦。”云裳开心地拍手。 云露让司棋带着云裳去沐浴,又派丫鬟去泰合院跟母亲说。她心里始终惶惶不安,害怕家人出事,所以带着妹妹去陪伴母亲。 过了片刻,司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云露让司琴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然后把玉佩放到桌上,和李璟风一起研究。 “巧儿说这个玉佩可以从中间打开,里面藏着五皇子的密令,也就是他和外-族-勾-结的证据。但是巧儿的师父叮嘱过,一定要找到西王,在西王面前打开。” 李璟风看了看那块玉佩,中间的确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痕迹。 西王前段时间外出巡查,后天才能到长安。难怪五皇子的人蛰伏那么久,这两天却按捺不住要把银巧儿抓起来,原来是因为西王要回来了。 “所以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云露道,“一,在长安等西王;二,离开长安去找西王。” 李璟风倾向于后一种,因为无论谁带着玉佩去找西王,途中肯定都会遇到五皇子那边人的伏击。这个密令一旦被证实,五皇子就完了,所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力量毁灭证据。就算是宇文玄琅,他也敢下手。 留在长安,至少李家的力量可以暂时保证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五皇子也不敢大动干戈,毕竟这里距离皇宫太近了。稍有风吹草动,皇帝就能察觉。 “我们要按兵不动吗?”云露低声问道。 李璟风点了点头,“我们就在长安,等着西王。”他刚说完,就听到外面有刀剑的声音。 云露没有内功,耳力平常,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不过李璟风肃然的神色让她感到异常,“怎么了?” “没事。”李璟风摇头,“等会我送你和云裳过去。” “好。”云露道。 府外的刀剑声不知何时停下了,黑暗中冒出几个人影,迅速将地上的尸-体拖走,并将血-迹打扫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晚,李璟风在泰合院外守了整整一夜。 深夜一片静谧,李璟风躺在树上,听着耳边树叶轻柔的摩挲声,仿若听到了云露安然的呼吸声。 他好像明白了。 一年四季,各种花儿常开不败。如果他愿意,繁花拥簇的日子触手可及。但那么多花儿,能让他一直在挂念在心里的只有一朵。 …… 银巧儿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密室里。陆闯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毛巾。 她觉得自己浑身哪哪都疼,然后感觉肩膀处凉嗖嗖的。微微一偏头,她就发现自己的上衣被脱了,只剩下一件肚兜。肩膀裸着,露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鞭痕。 “你脱我衣服干什么?!流氓啊你!”银巧儿身体虚弱,声音也不大,气势却不减。 陆闯把毛巾浸了水,帮她擦拭伤口处的血迹,“不脱你衣服,怎么帮你上药?” “哼!想占我便宜就直说,扯什么烂借口。” 陆川看着她泛白的脸庞,想反驳几句,但又怕她说多话体力不支。于是他闭上嘴,把伤口擦拭干净后开始上药。 “嘶-”银巧儿倒抽一口凉气,“你上的什么药啊?想疼死我啊?” 陆闯拿起瓶子看了看,自己也不确定,“我从我姐的药柜里找的,应该没问题,你忍忍。” 银巧儿疼得直哼哼。 陆闯帮她把肩膀、胳膊等处的伤处理好之后就放下药瓶,“好了,别哼了。” “我腿上还有伤呢,”银巧儿道,“你不管啦?” 陆闯咳了两声,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片红晕,“都是些皮外伤,你休息一会儿,能动了就自己上药。” 银巧儿翻了个白眼,她都没害羞,他不好个什么意思? 陆闯出去了一趟,进来时端了一杯水。他把银巧儿扶起来,喂她喝了些水,又拿出一颗药丸。 “什么东西?”银巧儿皱眉。 陆闯答道:“从我姐那里拿的,可以促进你痊愈。” 银巧儿吃了药,顺势躺在陆闯的怀里。陆闯僵着身体不敢动,想把银巧儿放下,又怕牵动她的伤口。 “陆闯,我可是重-刑-犯。”银巧儿笑道,“你去劫-狱不怕官府通-缉你啊?”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陆闯回答。从听到云露说银巧儿被用刑了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备受煎熬。 “没关系。”银巧儿拍着陆闯的肩膀,因动作过大而导致一阵剧烈的疼痛,“大不了以后我们一起闯荡江湖,我罩着你。” “好了。”陆闯轻轻地把银巧儿放下,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不要乱动,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 第50章 江山多娇英雄折腰(一) “公子!”纪川从墙外飞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厮,“天音姑娘派人来传消息。” 那小厮落到地上,头脑晕乎乎的,眼前一花,就看到李璟风出现在他面前,“李大公子,天音姑娘得到消息,监牢有人把银巧儿劫走了,明儿一早知府大人就会派人去搜查锦绣山庄。” 话说这里是不是就是锦绣山庄啊?小厮的脑袋依然很晕。 之前天音答应李璟风,会帮忙留意银巧儿的消息。水舞间人多口杂,天音认识的达官贵人更是数不胜数,探听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天音姑娘还说,水舞间是官府到锦绣山庄的必经之路,如果李公子的需要,她可以帮忙。” “那就有劳了。”李璟风道,“请你转告天音姑娘,过几日李某请她喝茶。” 纪川派人把小厮送回去,低声道:“今晚来了好几波人,都是五皇子那边的。” 所以如果今晚他没有抓到云露,明天就会动用官府力量,堂而皇之地进入锦绣山庄,搜查他要的东西? 李璟风俊朗的眉眼,被这夜晚的冷风蒙上一层寒气。 “飒凌那边怎么样?”他问。 “暂时还没有消息。”纪川回答,又道:“劫走银巧儿的人,估计是陆闯。” 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璟风面色深沉,右手的折扇一下接一下地敲着左手的掌心。 陆闯劫狱,正好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理由,五皇子的人能跟着官兵轻而易举地混进锦绣山庄。可若让陆闯把人送回去,银巧儿必死无疑。 看着李璟风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纪川忍不住提醒:“公子,李家祖训,不得与皇家起冲突。” “李家不能与皇家起冲突,那就让皇家与皇家起冲突吧。” 李璟风笑了笑,清风微扬,吹碎了夜空中的寒气,卷起了纯白色的长袍,骨子里潇洒恣意的风流于举手投足间淋漓尽致。 “把锦绣山庄的情况告诉世子,顺便让他转告三皇子。” “三皇子?”纪川有些迟疑,“这件事情,不适合让三皇子知道吧。” 三皇子的眼线遍布长安,五皇子这几日的动作他早就得到消息了。只不过他不清楚其中原委,所以持观望态度。 李璟风笑道:“我也没想让他知道。你只需告诉他,五皇子想动锦绣山庄就可以了。他俩向来不对付,三皇子肯定会与他反着来。再说,云露可是他在皇上面前推荐过的人,他自然不想出什么问题。” 黑夜已然降临,黎明却未有归期。家家户户沉浸在睡梦,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渴望夜晚的沉静与安逸,却不知一切权谋与战斗往往在黑暗中进行。 …… 云露一宿都没睡好,因此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头疼。 两个孩子长大后还没跟娘亲一起睡过,所以昨晚沈氏很意外,也很开心,没让下人收拾隔间,就让两个孩子和她同床睡。幸好那床够大够宽,云露和云裳两个也瘦,母女三个睡着绰绰有余。 沈氏早醒了,只剩下云裳还在呼呼大睡。云露叮嘱司画,让她今天看好云裳,最好留在泰合院里,然后就急急忙忙出了门,想看看李璟风来了没有。 李璟风早就候在门外。 纪川已经传来消息,昨晚水舞间的舞台出现故障,很多器械都坏了,搬到门前的空地上专门请工人修理,因此官府派往锦绣山庄搜查的官兵在水舞间门前被拦住了。 天才蒙蒙亮,三皇子等人还要上朝。只要拖上那么一会儿,时间就来得及了。 云露陪娘亲和妹妹吃完早餐,从厨房端了一碗小米粥,准备给李璟风。走过垂花门,绕过回廊,刚踏上鲤鱼桥,就听见墙外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兵戈铁马,之所以沉重,是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它都会给人一种压迫与恐惧感。 云露脚下一滑,手中的黑檀雕花食盒就掉在了地上,白瓷碗骨碌碌滚出来,小米粥撒了一地。 李璟风从回廊另一头走来,看到这场景,连忙跑到云露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要怕,我在这儿。” 温暖的热量通过掌心传递到她的心头,让她惶恐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云露抬起头,看着李璟风,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跨过门槛,刚好听见齐整停顿的马蹄声。 为首的那个人,李璟风认识,名叫狄榕,是五皇子身边的亲信。 看来五皇子这次志在必得。 李璟风上前一步,笑道:“狄大人,竟然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啊。” 狄榕并没有下马,看着李璟风和他身旁的云露,露出程式化的笑容:“是啊,真巧,李大公子居然会在锦绣山庄。” “我与尤家一向交好,听说尤老爷被官府扣押,过来问问情况。” 李璟风笑语晏晏,尽量和对方拖延时间。 狄榕身边正是知府大人手下最得力的捕快展青华,此时听到李璟风谈及尤项元,便道:“尤老爷的事情,府衙正在审理,相信过几日就会有结果。” “当然。”李璟风随意地一合折扇,“知府大人一向公正严明,自能还尤老爷清白。” 狄榕听着他们一来一往,脸上已有不耐烦的神色,“昨晚有人劫-狱带走了嫌-犯银巧儿,锦绣山庄与银巧儿关系非同一般,我们要进去搜查。” “我想狄大人有所误会。”李璟风摊手,“锦绣山庄只剩下女眷,劫-狱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直是李璟风在应付周旋。云露站在他的旁边,偏后的位置,李璟风似乎特地把她挡在身后。云露忽然发现李璟风好高,自己才刚到他的肩膀。 狄榕冷笑,“发生与否不是李公子说了算的,要彻底搜查才能证实。请李公子让开,不要妨碍官府办事,不然我们回去后也不好交代。” 他的话别有深意,云露下意识地看向李璟风。 李璟风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身体没有移动分寸,很明显地表达出他的态度和立场。 狄榕见状,便准备吩咐官兵强闯。 “云露姑娘!” 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云露转头,看见三皇子和西王世子从远处走过来。两人都穿着华服,显然是有备而来。 “见过三皇子,西王世子。”云露俯身行礼。 狄榕和展青华此时也翻身下马,向二人行礼。 三皇子点头,并不看那大批的人马,直接对云露道:“云露姑娘,皇上早朝时特意提到你的药坊,让我有多留意。我刚去小药坊,没想到却关门了。路上碰到宇文兄,他便把我带到这里。贸然到访,还请见谅。”说完,他拱手一礼,表达歉意。 三皇子这番话,连敲带打,让狄榕和展青华二人面面相觑。 “不敢。”云露连忙回礼,“因有人报案,药铺被官府查-封,让三殿下白跑了一趟。” “无事。”三皇子笑道,“我会叮嘱知府,让他仔细审理。” “多谢三殿下。”云露道。 “三殿下,”展青华道,“属下奉知府大人之令,到锦绣山庄搜查嫌-犯银巧儿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三皇子恍然大悟般地点头,“没关系,你们随意。云露姑娘,不介意我进去参观一下锦绣山庄吧?” 云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然不介意,三殿下请。” 三皇子和宇文玄琅率先走进锦绣山庄。 展青华看了狄榕一眼,吩咐身后的那些手下,“三皇子在,动静放轻点,务必搜查仔细。” 大批人马涌进锦绣山庄,李璟风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府衙里的官兵向来缺乏操练,步履无力,高手掺杂其中,不难分辨出来。 等所有人马都进入山庄之后,纪川看了李璟风一眼,低声和他确定答案:“四个?” 李璟风点头,摇开折扇,信步走进锦绣山庄。 尤府内的四个主院,看来五皇子一个都不想落下。当然,最关键的肯定云露住的倚梅阁。李璟风考虑是去给三皇子当向导,还是去倚梅阁观察动静。 “李璟风。” 抬头一看,云露正在前方,似乎特意在等他。李璟风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你不是带三皇子参观锦绣山庄吗?” 云露答道:“西王世子说他和三皇子随意转转,让我忙自己的事情。”说完,她停顿了一下,“我已经派人去跟我祖母说了,说是官府例行检查免得她担心。我娘知道巧儿被抓走了,她那边肯定瞒不住的,我就实话实说了。” “你做得很好。”李璟风赞道。 “我,我……”云露低下头,攒着衣角,“我以为你不会进来了。”她心里很慌,好像只有看见面前这个人才能安定下来。 尤家的财势让云露自小就过着优越的生活,她在锦绣楼里见过很多人,当然也有当官的。但对于官家事非,她向来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听一听笑一笑了事。 她虽没有接触过,但知道皇-权的可怕。所以任何与皇-权沾上边的东西,她都敬而远之。就像之前对三皇子心生好感,在知道他的身份后那份情感便渐渐消淡了。 可现在,尤家却被卷到这场皇-权的争斗中。她感觉自己和家人正处在漩涡的中心,挣扎得越厉害就陷得越深,因而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她深切地体会到“生命如草芥”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在锦绣山庄的那些人,三皇子和西王世子,随便一句话便能将尤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狄榕和展青华,权力虽相对较小,但手中的刀刃却锋利得随意斩杀人的头颅。 其实如果云露更理智一点,冷静地分析,她可以相信某些人,比如说西王世子。可在她的头脑没有进行任何分析思考之前,她的内心就毫无理由地选择了李璟风。 她只相信李璟风,相信他会义无反顾地帮助她、保护她。 “我不会走的。”李璟风放缓了声音。 低沉的嗓音,或者因为年轻的缘故,还不显浑厚,略有些疏浅,但却带着明朗的暖意,将无限烦躁与苦闷一扫而光。 李璟风看了看四周,下人们都被勒令待在屋子里不准到处乱走,官兵也还没搜到这里来,因而周围静悄悄的。 他大着胆子,摸了摸云露的长发。 云露抬起头,不知所以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仿佛微风过处荷花叶上的朝露。 “阿露,”李璟风低声道,“五皇子与外-族-勾-结无非是想争-嫡-夺-储,如果那块玉佩被皇上或者三皇子发现,那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毁了。所以只要玉佩在我们手里,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云露重重地点头。 。。。 第51章 江山多娇英雄折腰(二) “公子,”纪川落到李璟风身边,“五皇子来了。” 哦?李璟风挑眉,来得可真够快的,“三皇子知道吗?” “知道,三皇子已经带人出去了。”纪川回答,神色有些迟疑,“三皇子大概已猜到目前的情况了。” “无妨。”李璟风笑道,“三皇子一向谨言慎行,这种事情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轻易有所动作的。西王世子现在在哪?” “西王世子不好与三皇子同时出现,去倚荷园那边了。荣安堂已经搜查完毕。” 云露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李璟风脸上波澜不惊的神色,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接近权谋中心。她不习惯此时的李璟风,但她又知道,李璟风若不机关算计,锦绣山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 “公子!”又一人落下来,语气紧急,“五皇子的人抓住了云裳姑娘!” “什么?!”云露震惊,提着裙子就向倚荷园跑去。 原来云裳一直待在泰合院,官兵进来搜查时,沈氏便让司画将云裳带出去,以免被吓着。云裳要回倚荷园看小兔子,李璟风派的人也在暗中保护。 但五皇子的人在云裳钻到树下抓兔子时捡了个漏子,将云裳抓住了。 云露和李璟风等人赶到泰合院,宇文玄琅正与挟持云裳的人对峙,旁边站着焦急的司画。 云裳平日稍有不顺心就大哭大闹,此时却安静得出奇。虽然不难从她的眉目间看到惊慌与失措,但没有哭。 “你识相的就放了她。”宇文玄琅冷声道,“你若敢动她半分,本世子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阴鸷霸道的气息,压迫那人挟着云裳后退了两步。 他见云露来了,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大小姐来了就好。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二小姐就要给我们这帮奴才陪葬了。” 他说着,手里的匕首贴近云裳的脖子。随着语气的起伏,他的手无意识地颤动着,锋利的刀刃在云裳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疼!”云裳叫了一声,大眼睛里泪汪汪的。 “住手!” 云裳和宇文玄琅同时喝道。 云裳向前冲了几步,从腰间拿出那块玉佩,举到那人面前,“把刀拿开,不然我现在就将这个东西交给三皇子。” 玉,向来是一种温润的物品。尤其是菩萨像的,慈眉善目。但云露捡到的这块玉佩,却成为背叛与罪恶的承载者。 “我劝你还是把刀拿开。”李璟风道,“若这块玉佩落到三皇子手里,死的就不止是你们这帮奴才了。” 那人强装镇定,但手里的匕首不自觉地向外挪了两寸,“大小姐,趁着事态还没有扩大,只要你将玉佩交给我,我马上将二小姐放了。咱们双方都好,你说是不是?” 云露捏紧玉佩,回头看了李璟风一眼。 在皇帝或者三皇子等人的眼中,这个玉佩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因为它关系到大殷的江山社稷、内政朝纲。身为大殷的子民,云露更有责任维护这个王朝的稳定和统一。 而且从长远来看,云露也应该保护好这块玉佩。五皇子狼子野心,即使拿回玉佩,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这件事情得到一个公正而决绝的判决,才能还大家安宁。 可是,所有一切关于大义、长远的考量,都比不上那把抵着云裳的匕首。在云露眼中,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她只知道,如果不交出玉佩,自己的妹妹就会有危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看向了李璟风,仿佛在寻找同盟。 李璟风微微一笑,拿过云露手中的玉佩,上前一步对那人道:“玉佩给你,你接好了。” 他掌心一抬,将那玉佩抛向空中。 在那人下意识抬头的一瞬间,两粒飞镖以极快的速度打向他,强劲的力道将他击倒在地。与此同时,宇文玄琅飞身而上,将云裳带到安全地带。李璟风则一跃而起,将玉佩收了回来。 “飒凌,你果然及时。”李璟风大笑。 飒凌可笑不出来,她满面寒霜,将那人的胳膊拧到背后,“云露,你们先把云裳带出去。” 宇文玄琅脱下披风,将云裳包起来,然后将她拦腰抱起。云露跑过去,道:“去倚梅阁吧。”去泰合院,娘亲一定会担心的。 宇文玄琅点头,云裳躲在他的怀中,也不说话。 云露惊魂未定,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那是五皇子的人,飒凌要杀了他吗?” 呵,李璟风淡笑,“飒凌才不管那是谁的人。她手里的那些药丸银针,能玩出的花样多着呢。”他见云露频频回头,便按住她的脑袋,“别看,小心被吓着。” 到了倚梅阁,云露给云裳处理脖子上的伤口,李璟风和宇文玄琅在外面守着。 过了一会儿,飒凌来了,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但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 李璟风拦住她,道:“你站在那边风口,让风吹吹再进去,不然吓着云裳了。” “云裳的伤怎么样?”飒凌问。 李璟风回答:“就一道小伤口,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了。你放心,阿露会照料她的。” 阿露?飒凌察觉到李璟风对云露称呼的变化,不禁挑了挑眉。说到底,李璟风多少还应该感谢一些五皇子,若不是有这场事故,他和云露之间的感情也不会突飞猛进。 云裳受了惊吓,云露哄着她吃了两块糕点,又陪她玩了一会儿。 官兵已经搜查到倚梅阁了,宇文玄琅阴沉的脸色,让站在门口的那些官兵畏缩不前。就连狄榕,也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狄大人,”飒凌冷笑道,“西王世子最近心情不佳,我劝你手下人的动作最好放轻点,不然惹恼了他,两边可都不好看。哦对了,刚刚我在旁边的倚荷园抓住了一个浑水摸鱼的小偷,已经扔到墙外边去了,麻烦你派人送到官府。” 五皇子赶来锦绣山庄,一来自然是给狄榕和展青华助势,以减轻三皇子对他们身份和地位上的压迫;二来,他抱着一线和谈的可能,希望用温和的方式和解此次事件。 但飒凌此番行动和言语,已将五皇子与他们和谈的可能全部打破。她、西王世子、三皇子、李璟风,这四个人守着锦绣山庄,五皇子已无回天之力。 狄榕看了飒凌一眼,对展青华道:“展捕快,你继续搜查,我出去见五皇子。” 锦绣山庄的大门外,三皇子正与五皇子周旋,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三皇子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五皇子进府。 狄榕从府中跑出来,在五皇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五皇子的眼眸瞬间变冷,不再有任何话语,只看了三皇子一眼,转身就走。 当既成的结果无法改变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反抗。 “我父王今晚就能赶回长安。”宇文玄琅道。 云露惊讶:“这么快,不是说至少要两天吗?” 宇文玄琅道:“我派了一支骁骑营去送信,我父王接到线报,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骁骑营是镇西军中的精锐部队,五皇子再有本事也无法将他们全部剿灭。 “我会派人将锦绣山庄保护起来。”宇文玄琅又道,“但在此期间,你和云裳最好跟我去王府,那里是最安全的。” 云露当然不同意,“可是我娘亲还有祖母……” “你放心。”飒凌道,“玄琅和李璟风两方的人马,若还保护不了一个妇人和一个老太太,叫人知道可要笑话死了。” 飒凌一向的尖酸刻薄,李璟风扶额,“现在五皇子那边的人马都以为玉佩在你手里,你待在锦绣山庄,只会给你的祖母和娘亲带来更大的麻烦。如果你不想去王府,可以去我家……” “李家不宜掺和朝堂纷争。”宇文玄琅道,“云露,你简单得收拾一下,带着云裳跟我去王府。今晚,我必须确保你们的安全。” 黑夜即将到来,一切明争暗斗都将拉开序幕。 …… 西王府,是皇城中最受器重却最低调的王府。 朝堂之上,派别林立。虽然皇帝三令五申,不准拉帮结派,但每个皇子都有各自拥护的人马。唯有西王这一支,几百年来只拥护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即使你已成为太子,他也不会有丝毫偏袒。 尽管在争储夺嫡的路上,各皇子因此对西王府产生不满。但只要最后结果揭晓,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毕竟,谁都想要一支坚实支持自己的力量,尤其是身在高处的人。 长安城里的百姓,多多少少总会听到一些皇城中的花边新闻,比如说哪家的妃子不得宠啦、哪家的少爷调戏良家少女啦……可这座府邸,却静静地坐落在皇城的一角,没有任何可供百姓消遣的谈资,几乎让人们忽视了它的存在。 只有在哪方不安定的时候,茶馆里的老大爷会说:“派西王爷去,多打几顿就老实了。”或者哪里发了灾害,路边凉棚里的包打听会嚷嚷:“西王又给咱们百姓捐了一大笔银子啰。” 据说,西王与王妃十分恩爱,育有两子,长子被立为世子。有好事之人传播流言,绘声绘色地描述西王府中的两位少爷如何为了世子之位抢得头破血流,也曾引起过一阵轰动。 可那西王府,一没让官府捉拿那传播谣言之人,二没让个脸面人出来澄清,就任凭那些留言碎语在长安城的上空飘荡,最后飘着飘着就不见了。看来,谣言最终还是止于智者。 云露对西王府的印象,仅限于宇文玄琅。 “姐姐,这是哪里啊?”云裳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云露也是第一次来这西王府,因而有些拘束,她拉紧云裳的手防止云裳乱跑,“这是西王世子,也就是琅哥哥的家。裳儿,咱们是来做客的,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嗯。”云裳开心地点头。 宇文玄琅将她们带到客院,同行的还有司琴司画等人,一切安排妥当后,他道:“你和云裳暂且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云露点头。 云裳好奇地左看右看,摸摸这儿翻翻那儿。宇文玄琅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裳儿,你中午想吃什么?” 因为云裳被劫持的事情,宇文玄琅一上午的脸色都不大好,此时神情却很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儒雅。 “我要吃鸡翅,还要喝汤。”云裳笑眯眯地说。 云露忽然很羡慕云裳,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恐惧与惊慌都是短暂的,只有快乐是长久的。 客院主厅外的一棵大树上,李璟风和飒凌各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准备为云露姐妹二人守门。纪川每隔一个时辰就来汇报一次老夫人和沈氏在家的情况,以免云露担心。 “玄琅这招可真是高明。”李璟风赞叹,“什么时候我也得找个机会,让阿露去李府参观参观。” “你还是少去招惹人家姑娘吧。”飒凌微阖双眼,将双手枕在脑后,“你难道忘了你李家的规矩?将来你是要与皇家联姻的。” 飒凌现在才意识到,李璟风对云露的感情是认真的,所以才刻意提醒。 李璟风一愣,转过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着云露。 。。。 第52章 愿山有木兮卿有意 中午吃完饭,云裳睡了一个午觉之后就闹着要出去玩。云露带着她在客院的小花园里转了几圈,哄着她让她不要到处乱跑。 司画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嘱咐云裳小心点。 “来,二小姐,喝杯茶。”司琴逮着机会,抱住云裳,把她拉到石桌旁坐下。司棋也端了一杯茶给司画,笑道:“你也歇会儿,我帮你看着二小姐。” 司画喝完茶,便走到云露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有什么话,你说。”云露道。 司画往院门口看了一眼,那边站着几个王府的婢女,“奴婢觉得,西王世子对二小姐过于关心了。” 云露心中一动。 其实她也有类似的疑惑。之前宇文玄琅对云裳特别好,她只当是因为飒凌的缘故没有特别在意。这次,宇文玄琅竟然亲自将云裳接到王府…… 纵然银巧儿透露给云露的秘密与西王有关,但旁观者清,云露开始觉得宇文玄琅对云裳,似乎格外得好。这个好,已经不能仅用“投缘”二字解释了。 “王妃娘娘到。”院门外的婢女传话。 云露大吃一惊,拉着云裳便向外走去。哪知还没出院门,王妃就进来了。 “民女见过王妃娘娘。”云露连忙跪下,还拉了拉云裳的袖子。好在云裳一向听姐姐的话,照着云露的样子,跪在地上磕头。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王妃柔声道。 云露拉着妹妹站起来,这才看清王妃的容颜。 因为保养得宜的缘故,王妃看上去比沈氏还年轻几岁。长发盘成双刀髻,带了一支金凤坠银镀点翠穿珠流苏的步摇;着一身月牙白色的华服,端庄而不失亲和。 一众人在石桌边坐下,丫鬟们端上热茶和糕点。 王妃笑道:“姐妹俩乖巧可人,看着就让人喜欢,都叫什么名字?” 云露道:“回王妃娘娘,民女是姐姐,叫云露,妹妹叫云裳。” “名字也好听。”王妃笑着,细细打量着云裳,见她盯着桌上的糕点,便道:“这糕点是刚做好的,适合小女儿家吃,你们尝尝看味道如何。” “母妃!” 宇文玄琅从墙外飞了进来,尽管再三调整呼吸,但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是显示了他赶得特别着急。 “你看你,”王妃拨开他眼角边散乱的头发,“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宇文玄琅看了云裳一眼,道:“我听说母妃到这客院来了,所以过来瞧瞧。” 王妃引着宇文玄琅坐下,笑道:“母妃听说你请了客人回来,一时好奇,所以就不请自来了。好在两位姑娘正在玩耍,也不算打扰到她们。” “王妃娘娘严重了。”云露忙道,“我和妹妹贸然入府,扰了娘娘清安。” 王妃显然很满意云露的表现,微微点头,“这糕点还热着,你们趁热吃,凉了可就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谢王妃娘……裳儿。”云露拉住要去拿糕点的云裳,“裳儿,咱们还没谢过王妃娘娘呢。” 云裳缩回手,说道:“谢谢王妃娘娘。” 云露看着宇文玄琅略显紧张的神色,忽而道:“妹妹自小便患有呆症,言语行为若不敬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宇文玄琅眼神一沉,盯着云露。 西王妃像每个惊叹云裳的美丽乖巧继而得知她患有呆症的人的神情一模一样,吃惊且遗憾,“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 不远处的飒凌笑道:“云露是个聪明的姑娘,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情,她不会让它发生。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旁边的李璟风默然不语,他和宇文玄琅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无法自由随心。可是,如果真的遇到那么一个人,宇文玄琅会如何反应,是认命,还是争取? “母妃,云裳她并没有呆症。” 宇文玄琅微微一笑,眉宇间的淡定与从容随着着眼角的笑容漾开,让王妃一怔。 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不过了,从未有一个姑娘的名字能三番四次从他口中说出来,而且每次都带着欢快的语气。就算碰到再糟糕的事情,只要提到那个名字心情就会愉快起来。 “不是呆症是什么?”王妃问道,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云露姑娘既是她的姐姐,当然最清楚了。” 宇文玄琅看着云裳,回答道:“裳儿她只是心思单纯,思维简单,想什么便说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从不弄虚作伪。” “哦?是吗?”王妃有些好奇。 宇文玄琅似想证明给自己的母亲看,便道:“裳儿,你说王妃好不好看?” 云裳点头,“好看。” 宇文玄琅又道:“那王妃和你娘亲相比,谁更好看一些?” 云裳歪着头,愣愣地看着他,“当然是娘亲好看,娘亲是最好看的。琅哥哥,你的娘亲也是最好看的呀。” 宇文玄琅笑着看向王妃,王妃也笑了:“果然是个心思伶俐的姑娘。” 远处,李璟风松了一口气,好兄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一切都还没开始,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人定胜天,所有未定的结局,都有向好的可能。 “娘娘,”管家走过来,“王爷回府,召见世子和云露姑娘。” “王爷这么早就回来了?”王妃蹙眉,继而笑道:“你父王召见,带着云露姑娘快去吧,母妃和云裳好生聊聊。” 云露纵然想阻拦,也知事有轻重缓急,便跟着宇文玄琅去见西王。飒凌留下来保护云裳,李璟风则跟着云露一起去了。 西王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回府,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塞外风霜让他看上去有些沧桑,但深沉而睿智的眼眸泄露出皇家无与伦比的尊贵和霸气,让云露打心底臣服。 一切礼节皆免,云露拿出那块玉佩,双手递给西王,“王爷,这就是银巧儿的师父在西域截获的,五皇子勾-结-外-族的证据。” 西王接过玉佩,稍运内力,那玉佩便从中间裂开,里面夹着一张信纸。展开快速看了一眼,西王沉声问道:“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一切如常。”宇文玄琅回答,“据密探回报,五皇子也未入宫。父王,我们要向皇上禀告此事吗?” 西王将信纸折起来,显然已有了决定,“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皇上真的不知道吗?” 宇文玄琅沉默。 “镇西军呢?”西王问。 宇文玄琅答道:“镇西军已集结,随时听候调遣。” “嗯,做得很好。”西王点头,“我在回来的路上和五皇子的人交过手,他知道我已回府。事已至此,他必定会放手一搏。”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宇文玄琅表示赞同。 西王抬头,看了看窗外。 暮色已降临,将蔚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空气闷闷的,似乎在酝酿着风暴。 “五皇子虽私自与外族交易,但毕竟没造成实质性的危害。”西王道,“你带领镇西军驻守金銮殿外,看皇上对五皇子的态度,随机应变。” “是。”宇文玄琅领命。 云露有些吃惊,如此重要的任务,西王居然放心交给宇文玄琅。看来在西王心中,对这个儿子颇为放心。 “云露姑娘,”西王继而转向云露,“这次事件将你和你的家人牵涉其中,更将你至于危险境地,十分抱歉。” 鼎鼎大名的西王,用如此客气的态度对她道歉,云露感觉自己都站不住了,“西王严重了,民女身为大殷朝的子民,这些都是应该的。” “嗯。”西王满意地点头。 …… 夜晚降临,王妃亲自设宴,款待云露姐妹二人。云露听司琴说,王妃和云裳两人在花园里度过了整整一下午的时光,王妃很开心。 晚餐过后,王妃有些倦怠,便让人送云露姐妹回客院,还让厨房做了好些云裳爱吃的小点心送去。 等王府里的人都出去了,李璟风和飒凌才现身。云裳因为玩了一下午困瞌睡,飒凌便在卧房里给她讲故事哄着她别睡太早,客厅里只剩下云露和李璟风。 今晚的皇宫里注定不会太平,云露只是一个小百姓,她做自己该做的,剩下的只能观望。她当然也想过,万一五皇子成功了,那他们这些人只有死路一条,可她对西王有信心。 “阿露。”李璟风喊了一声。 云露回过神来,“干什么?” “我带你去灯塔吧。”李璟风说。 长安城中有一座灯塔,那是长安最高的建筑。上面有一座巨大的油灯,每当夜晚降临,灯就会亮起,给那些驾车赶路的人或是海上行船的人提供光亮。 李璟风用轻功,带着云露飞上灯塔的顶端。 “那里就是皇宫。”李璟风指着向东的方向,月色清辉,勾勒出那座宫殿的轮廓。 灯火通明的皇宫,云露只能看见一条条火龙,有规律地移动着,或快或慢。 “开始了。”李璟风低声道。 云露莫名地紧张起来,“五皇子会成功吗?” 李璟风耸肩,神情很轻松,“管他呢,反正今晚皇宫里的人都不用睡了,等明天玄琅回来问他就知道了。” 要是五皇子成功了,西王世子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云露在心里嘀咕。 轰隆声从远处传来,席卷了之前闷热的气息,带来阵阵凉风。 云露打了一个寒颤,李璟风揽过她的肩膀,笑道:“忘记带披风了。” 他的肩膀很宽厚,挡下了周围袭来的凉意。云露想起之前下乡时,他们也曾一起坐在房顶上,不过那次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这一次不同,云露看着李璟风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靠住他的肩膀。 风云骤变,李璟风也下定了决心,“云露,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啊?”云露问。 李璟风答道:“我们李家有个规矩,李家世代,长子要娶皇家的女儿,长女要嫁给皇家的儿子。” 什么?云露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李璟风,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的娘亲,是先皇御赐的和顺公主。我的长姐,几年前就嫁入了八王府。而我,将来可能也要娶皇上或某个郡王的女儿。” 说到这里,云露还不明白就太傻了。 之前叶宁雪想嫁给李璟风,云露还暗自嘲笑,觉得叶宁雪身份低微怎么可能嫁进李府。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就忘了。 叶宁雪再怎么卑微,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她云露呢,不过一介商户之女。要说叶宁雪没资格,她更没资格吧。 一时间,云露心中百转千回。 李璟风说完,便等着云露的反应。 云露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因为被冷风得缘故,她的脸庞和嘴唇有些发白。可眉间的哀婉与凄然,任这夜风再大都吹不散。 李璟风低声道:“阿露,我告诉你,就是不想有一天你从别人那里听说,觉得我在欺骗你的感情。” 云露木然地转过头,看着对面的男子,“难道你以为,现在你告诉我,我就不会觉得你是在欺骗我的感情吗?” 一道闪电照亮了半边夜空,轰隆隆的雷声不断自远处传来。狂风呼号,传来物体撞击墙面的“哐当”声。天空上方湿润润的,细小的雨丝在风中胡乱飞舞。 即将来临的风暴中,李璟风指天立誓,“我李璟风对天发誓,若我有一丝一毫欺骗你,就让这电闪雷鸣将我劈得粉骨碎身。” 他的话音刚落,天边就响了一个炸雷,云露连忙把他的手拉下来。李璟风就势握住她的手,“阿露,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云露只觉得心中一片发慌。 她那时尚且不懂心中这片慌乱从何而来,后来她才明白,她宁愿李璟风去娶某个公主或郡主,也不愿他受伤害。 。。。 第53章 万水千长和风与露(一) 第二日,宇文玄琅回府,带来宫中的消息:五皇子兵-变失败。云露大松一口气。但宇文玄琅又补充道:在狄榕等人的掩护下,五皇子逃出皇宫,现不知去向。 “那这件事情会不会节外生枝啊?”云露很担心。 宇文玄琅安抚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皇上已经派人四处搜查,通缉五皇子和狄榕等人。你现下要办的,是你爹还有药房的事。” 飒凌已经查清楚,秦氏那家的姑娘的死因是药物相冲。她不过得了伤风,去小药坊买药,其中有一味是甘草,回去之后她爹炖了一大锅鲤鱼。 甘草与鲤鱼同食是会中毒的,她爹娘不懂药理耽误了治疗时机,加上她伤风本来身子就弱,最后导致悲剧发生。 飒凌在秦姑娘的胃中发现线索,然后从李璟风那里要来人,在秦家前前后后搜了几遍,终于找到了秦父的渔网和秦母处理鲤鱼的鳞片。 和飒凌一起去的仵作向知府大人提交了尸-检报告,一切真相大白。经过当堂审理,尤项元被无罪释放。 沈氏总算是安心了,带着云露和云裳亲自去接尤项元回家。 接下来,就是银巧儿的事了。 “咳咳。”坐在书桌前的飒凌看着鬼鬼祟祟的陆闯,不由得叹气。明明只是皮外伤,再严重多养几天就好了,可偏偏每天都出来偷她的灵丹妙药,那可是救命的。 “姐,你在啊。”陆闯挠头,硬挤出一个笑容来,“你今天怎么不去锦绣山庄啊?” 飒凌答道:“云露小药房的事情已经查清了,我等会去给沈夫人把平安脉。” “哦哦。”陆闯点头,“我没什么事,就在屋里坐累了所以出来转转。”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怎么会有这么愣头愣脑的弟弟?飒凌再次哀叹,“五皇子兵-败,刑部尚书自身难保,他家那盗窃案就不用管啦。” “真的?!”陆闯喜出望外。 “当然。”飒凌道,“银巧儿是五皇子事件的重要人证,刑部尚书已经撤案了,那晚的见证人也不知所踪。知府是傻子?如今局势他还看不出其中一二?” 那银巧儿是不是可以出来了?陆闯暗自琢磨。 飒凌看了他一眼,开始收拾药箱,“我去尤府了,你在家看门。” “嗯。”陆闯一个劲地点头。 要不是心疼她的药,她才懒得管。飒凌无奈地摇头,背着药箱出门了。 沈氏因为担心尤项元的事情,这几天有些脉象不稳,飒凌不得不叮嘱她每日好好休息,千万不可劳心费力。 “娘亲。”云裳抱着一个大果子,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看到飒凌,又高兴地喊:“凌姐姐。” “怎么就你一个人?姐姐呢?”沈氏问。 云裳回答:“姐姐在打板子,让我先过来找娘亲。” 打板子?沈氏吓了一跳,“打谁的板子呢?” “嗯……”云裳仰着脸思考。 “回夫人,”跟在云裳身后的司画道,“有几个下人不懂事,小姐正教导他们呢。” 原来这几天,云露一边担心爹爹一边担心银巧儿,没心思管理府中的事情。下面人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以讹传讹,说老爷被官府关起来了尤家要完了。 几个丫鬟小厮趁府中人心惶惶之际浑水摸鱼,到库房偷东西,赶巧那晚上管库房的冯嬷嬷亲自巡夜,将几人抓住了,一直关在柴房里。 今儿一打早,冯嬷嬷就拉着蒋嬷嬷到云露跟前,将事情禀明清楚。蒋嬷嬷是专管下人的,自领了责罚。那几个丫鬟小厮,每人打三十大板、罚两月工钱,若有下次便发卖了出去。 云露一切都忙完了,才到沈氏这里,向飒凌询问母亲的情况。 “你啊,这几天也忙坏了,何苦又跟些下人生气。”沈氏心疼地摸了摸闺女的小脸。 云露笑道:“娘,这几日府中不太平,正好检验人心。女儿没事,您别担心,好好将养身子。” “是啊夫人,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松懈。”紫婵在一旁帮腔,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参汤,“翠姨娘来了,夫人要不要见?” 哼?听到翠姨娘的名字,云露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她也是听绿绣说了才知道,这翠姨娘在爹爹被抓的那一晚就打包回了娘家,大概听说爹爹没事了,如今又巴巴地跑回来。 沈氏拍了拍云露的手,安抚道:“她不像方姨娘在府中还有老夫人这个靠山,自然要为自己多谋划谋划。” “娘,您就是心太好了。”云露叹道,“我不管,您今天不准见她,得晾她两天,让她知道错了才行。” “好好,娘不见她。”沈氏道,又吩咐紫婵:“去告诉翠姨娘,这几天我身子不大好,请安就免了。” 紫婵领命而去。 云露见娘亲面有疲惫之色,便带着妹妹和飒凌出来了。 三皇子这几日一直在奉命查找银巧儿的下落,云露也看了街边寻人的告示,便问道:“飒大夫,你知不知道银巧儿在哪里?那日劫走她的人是陆闯吗?” 飒凌笑了笑,也不直说,“那丫头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话说当天下午,银巧儿就出现了,让飒凌带她去见三皇子。她身上的伤还没好,由陆闯背着。几人一起进宫,面见皇上。 原来数月之前,银巧儿的师父沐山老道在西域游玩途中偶然截获了一封密令,拆开来看,才知道是五皇子与阿凉族首领的信件。 信中所述,阿凉族首领决定攻占邻近友族,但没有足够的武器,希望五皇子能够找到大殷军队炼铁的方法,传授于他们。信末还说若他日占领苍云城,必将拥护五皇子为大殷新王。 沐山老道将这封密令交给徒弟银巧儿,让她一路赶到长安报信,自己则潜入苍云城,暗中盯着阿凉族的一举一动。 阿凉族是苍云城的一个小部族,西王曾定下规矩:城中各族自治,尊重彼此的信仰和习惯,团结互爱,不可生事。 这也是沐山老道为何让银巧儿带着密令找西王的原因,沐山老道久闻西王圣名,阿凉族处在西王所管辖的地区,若生出反心,难免当今圣上不会猜忌西王府不忠。 银巧儿一路走来,不断遭到五皇子的追杀。幸亏她轻功好,不然早就命丧黄泉了。但没想到刚进长安,那块装有密令的玉佩就遗失了,机缘巧合落到云露手里。 银巧儿只得暗中跟着云露,想趁机把玉佩找回来,结果又遇到李璟风这个棘手的阻碍。李璟风派纪川调查跟踪云露的人,又暗中保护云露的安全,让她无法下手。 迫不得已,她冒险进入锦绣山庄。幸好沐山老道担心自己的小徒弟在长安有什么闪失,提前修书一封送给尤项元。 银巧儿第一次见到宇文玄琅便知他身份不凡,但那时她没找到玉佩,手里没有证据。又怕打草惊蛇害了西王府,只能蛰伏不动。 直到外出巡查的西王回到长安,五皇子铤而走险,使计将银巧儿抓获。银巧儿在狱中遭到严刑逼供,恐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云露。 接着,便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 云露听完陆闯的叙述,暗自唏嘘,“那现如今皇上已经知道了,若还是怀疑西王怎么办?” 银巧儿在皇宫里已经讲过一回了,回来后犯懒,便让陆闯代叙。此时听到云露这样问,便道:“你放心吧,那个皇帝,就算心里怀疑也不会明显表现出来的。再说了,西王派宇文玄琅去苍云城处理阿凉族的事情,就等于是在告诉皇帝,我在长安做人质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原来宇文玄琅去了苍云城啊,怪不得今天没有和飒凌一起来锦绣山庄。云露心里想着,不由得高兴起来,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云裳已经忘记他了。 “好了,我困了。”银巧儿伸了个懒腰,示意陆闯,“喂,背我回客院。” “要不要我让人抬担架来啊?”云露问,“躺在担架上也舒服一些。” “不用!”银巧儿大手一挥,“我就爱让人背,躺着我不舒服。” “真挑剔!”陆闯嘀咕着,但还是蹲下身子,将银巧儿背到背上。 云露啼笑皆非,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小姐,”司琴道,“咱们也该回去了,明天好生休息一天,后天咱们还要去书院呢。” 因为家中事务,云露漏掉了好几天的课程,所幸张靖阑每天都帮忙把老师讲的笔记记着,今天专门派人送了过来。 云露打了一个哈欠,回到自己的倚梅阁。 司棋已经烧好热水,云露泡在热气腾腾他的浴桶里,心里的负担终于放下了。这几天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 云露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弱。 她以前觉着自己开了一家小药铺就有多了不起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毛孩子而已。如果没有李璟风他们的帮忙,这次的事情根本不会如此迅速而顺利地解决。 想着想着,云露又安慰起自己来。她还未及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现在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掌控,那以后的几十年她干什么呀?她要做的,就是吃一堑长一智,多学多看多做,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小姐,你笑什么呢?”司棋站在旁边,一边撒花瓣,一边问。 云露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高兴。” 司琴拿了几条干毛巾进来,搭在木制衣架子上,又试了试水温,“小姐,刚刚紫婵过来传话,说是老爷回来了,还带回了沈若表小姐送你的礼物?” 沈若表姐?云露纳闷,沐浴完后又跑了一趟泰合院。 尤项元被关的这几天,外面的生意一直是刘管事在打理,所以他一出来就有很有事务需要审核决定,直忙到这么晚了才回家。 “我在里面的时候,你沈若表姐专门派人去看望我,还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听说我出来了,又派人前来问候,顺便给你送一份贺礼。”尤项元笑道。 沈若表姐去年嫁给吏部尚书的长子,且不论她说帮忙是实意还是客套,光是吏部尚书的面子,官府也不敢把尤项元怎么样。 再者,尤府出了这番事,云露大舅家都没派人去看望尤项元,倒是这个嫁出去的表姐,还记挂着娘家的姨父。 霎时间,云露对沈若表姐的好感直线上升。大舅母那么刻薄的人,却教导出这样好的一个闺女,可见沈若表姐的心天生就是善良的。 那礼物云露看过,是一只精致的珠钗。盒子里还有一封信,是沈若亲笔写的,感谢之前云露的帮忙。 “咦?”沈氏不解,问道,“阿露,你帮过表姐什么忙啊?” 云露也不太记得了,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是正月里的事,沈氏因有孕在身,云裳便跟着爹爹前去大舅舅家拜年。 刚好那天大舅母正烦恼,因为沈若的婆母交给她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把近三年来府中的账目整理清楚。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母亲在考验自己的儿媳妇,有没有当家理事的本领。 可尚书府中的家眷极多,情礼往来更是数不数胜,上一任账房管事就是因为账目不清被辞退的。云露的大舅母连氏为自己的女儿张罗了好几个账房先生,都没用,急得都上火了。 云露的到来让连氏眼前一亮,早就听说这个侄女算盘了得,更是练就了一种心算本领,送去试试也无妨。于是,云露便被送到尚书府上, 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云露才将尚书府里的账目理清楚。还不是三年内的,而是所有记录在册的,都算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云露都快忘了,每想到沈若却一直记在心里,对她感激不尽。 。。。 第54章 万水千长和风与露(二) 这天早上,云露还没起床,府中的婆子们就候在门外准备说事了。司琴心想,明天一定把她们拦着,让小姐好生睡一觉。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家小姐就瘦了一圈。 云露吃完早点,处理完府中的事务,时间就快到正午了。 司棋拿着一张帖子进来,笑道:“小姐,李家公子约你去游湖呢。早上送来的,奴婢见你忙着所以现在才拿出来。” 云露拆开来看,正是李璟风的邀约。信中还说,请云露务必不要拒绝,他有要事相告。 捏着那薄薄的请帖,云露呆呆地看着窗外,也不是在欣赏鲜艳的花朵,还是在倾听悦耳的鸟鸣。 “小姐,你要去吗?”司棋见云露发愣,疑惑地问道,“要不要奴婢给你挑衣服啊?” “去吧。”云露收了请帖,“你告诉司琴,让她把张家小姐的课程笔记带着,路过张府的时候还给她。” 司棋派了小丫鬟给司琴传话,自己给小姐梳妆打扮。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云露带着司琴前往约定的地点。途中路过张府,司琴下了马车,将张家小姐的笔记送了进去。 云露一人坐在车里,忽听地外面“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倒了地上。她正准备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马车突然急速地飞奔起来。 “哎!”云露一个没坐稳,撞到窗棱上,“马叔,怎么回事?” 外面半天没有应答,只有急促的马蹄声。马车速度太快,异常颠簸,云露几乎都坐不稳。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停下来。 云露被颠得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自然想下车看看,但掀开车帘的那一刻,脚步就顿住了。 外面,站在五皇子和狄榕,以及另外两个护卫。 “云露姑娘,”五皇子笑道,“好久不见。” 云露暗暗捏紧裙摆,跳下马车,警惕着环视四周。 “云露姑娘不必紧张。”五皇子道,“在此稍候片刻,我相信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快步走过来,一个将云露的手反绑在身后,一个搬来一张椅子,押着云露坐下。 整个过程中,云露都没开口说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狄榕忽然抬起头,看着远方。云露也睁大眼睛,只见茫茫的云雾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 五皇子发笑,“果然来了。” 云露恨恨道:“我和他不过见过几面而已,你把他叫来干什么?” “是吗?”五皇子反问,看着已经站定了的李璟风。 李璟风看着被挟持的云露,不由得握拳,“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李公子果然爽快。”五皇子笑道,“我要一只快船,还烦请李公子将我平安送出大殷,不然……”他拍了拍椅背,意味深长地笑着。 李璟风道:“你要船,我李家有的是船。但我警告你,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发誓,任你上天入地,也别想踏出大殷半步。” …… 这个码头是李家上书官府专门修建的,因为李家是大殷巨商,每天都有很多货物往来。有了专门的码头,就不会耽误其他货船或者客船。 此时的码头上空荡寂静,仅停留着两只快船。一只快船上站着五皇子等人,另外一只船上站着李璟风。 这种快船是用特殊的材料和工艺制成的,不但坚固无比,而且速度极快。海上的船员都叫它“飞鱼船”,意思就是它像飞起来的鱼那么快。 两个护卫拉起船帆,狄榕挟持着云露,五皇子则道:“李公子请放心,只要出了大殷的海域,我立刻就将云露姑娘放了。” 五皇子的船驶了出去,李璟风自然在后面跟着。 水面上风平浪静,不时地还有水鸟飞过。不过因为船的速度太快,风打在脸上生疼。这段时间云露本来就没休息好,如今手一直被绑在身后,站了一会就觉得视线有点犯糊。 李璟风看出云露情况不好,大声道:“让云露进船舱里去。” 五皇子哂笑:“李公子果然怜香惜玉。” 如今他要逃出着大殷朝,全得倚靠李璟风,自然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五皇子一挥手,正准备让狄榕将云露押进船舱,却听见一阵号角声。 低沉而悠长的号角,沿着荡漾的水波,自远处侵袭而来。只见码头的方向,大片大片黑压压的船只。 “是皇上的人。”狄榕低声道。 五皇子咬牙切齿:“那个老匹夫,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逃不掉的,回头才是岸。”云露壮着胆子说道,“皇上念着父子之情,或许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五皇子冷笑,显然没把云露的建议放在心上,“李璟风,凭你们你家在海外的势力,对付这些皇军绰绰有余吧。” 什么?云露瞪大眼睛,五皇子要威胁李璟风帮他造-反?! “李璟风,你不准听他的!”云露急道。 如果李璟风为了她和皇军对抗,协助五皇子逃出大殷,那李家、尤家都会受到牵连,她就算活下去也会成为千古罪人。 李璟风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若不答应五皇子的要求,那云露…… 五皇子见李璟风沉默不语,又看了一眼远处船只不断增多的队伍,“李璟风,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犹豫。” 狄榕也在密切地关注着海面上的情况,扣在云露肩膀上的手不觉放松了。云露是姑娘家,他本来就没下多大的力气。此刻,几乎就像是把手搭在云露的肩膀上一样。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就算死,也不要成为五皇要挟李璟风的把柄! 云露暗中蓄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紧接着便闷头向五皇子撞去,两人同时掉进水中。 “阿露!” 李璟风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狄榕等人也寻着五皇子而去。 云露本就不会水,现在手还被绑着,整个人宛若一块石砣,缓缓地向水底沉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耳朵里、嘴里都灌满了水,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蹬了蹬腿,却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她想,她是不是要死了。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腰间多了一股力气,稳稳地接住了她。接着,一股温暖的气息流入她的胸腔,缓解了她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阿露,阿露。” 耳边不断有人在喊她,声音很熟悉。云露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进入视线的就是李璟风急切而慌乱的双眸。 “阿露,你醒了!”李璟风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 云露一阵咳嗽,吐了一大口水,“我,我在哪?” “在船上。”李璟风回答,“快到岸了。五皇子已经被抓住了,你放心吧。” 云露以微不可见的声音“嗯”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熟悉的景物让她瞬间就明白自己回到了倚梅阁。 “阿露,阿露你醒了!”沈氏拉着云露的手,急切地唤着,“飒大夫,飒大夫你再给看看,阿露她醒了。” 飒凌把了一回脉,安慰道:“没多大问题,好生养几天就行了。” 沈氏松了一口气。 “夫人,夫人。”司琴小跑着进来,小心地护着手中的白瓷碗,“清汤凉好了,是温的,刚好可以喝。” 沈氏喂着云露喝了一碗汤,尤项元和云裳都在旁边陪着。云露觉着精神好了些,便劝大家去休息。 司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自己该死没有保护好小姐的安全请老爷夫人处罚。云露连忙让司棋将她扶起来。 飒凌道:“这件事情纯属意外,谁都不怪。你们不要再闹了,让云露好生休息。” 沈氏宽慰了司琴几句,和尤项元带着云裳回泰合院了。云露让司棋陪着司琴下去休息,还让她多多开导司琴。 等众人都走光了,飒凌才无奈地摇头,一脸无语的表情对着窗外喊:“进来吧。” 云露愣了一下,就见李璟风从窗外飘了进来,忽地落到她的床边。 “阿露,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话语中,除了关心,再没有其他的情绪。 云露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对五皇子说的那句话:“我警告你,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发誓,任你上天入地,也别想踏出大殷半步。”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云露轻声道。 飒凌干咳了两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看看云裳,有什么事情及时叫我。” 李璟风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两只眼睛一起盯着云露。云露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便寻了一个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哦对,李璟风也想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打开来,中间拉着十几页纸,密密麻麻的写着全是字。 云露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这是皇室目前所有的公主和郡主,只要沾上边的,我都找出来了。”李璟风回答,“我已经调查过了,目前皇室并没有适婚的和我年龄差不多。” 那是否意味着,皇上不能给李璟风指婚了? 云露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李璟风收好那本折子,重新坐到云露身边,话语中透出无法撼动的坚定,“再过两个月就是皇上五十大寿的日子,到时候我一定找机会向他禀明我的心意。阿露,我绝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国庆节前把第二章更完啦 大家国庆快乐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